《[金光] 溯洄从之介》潇添倾

5、浪淘风簸自天涯

　　朝廷覆灭后，太子仓皇西逃，却最终未能躲过一劫。猎旌谷一场大火，他与敌人同归于尽，死的可谓惨烈至极。尸体面目全非敌我难辨，若不是在一具焦黑的尸体上发现了玉玺，连其身份都不能确定。而在他的身旁，另一具尸体手持佩剑，呈现护卫的状态。这把剑的主人，正是沈昭。
　　寒溯问听闻此消息如遭雷击，身形不由得一晃，站定后惊愕不已。皇室血脉就此中断，从今往后，忠君爱国之士没了信仰，局势只怕更加纷乱。但让她更加难以接受的，是好友的死讯。“不可能，沈昭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就他这觉悟，岂是会舍身饲主的人。他跟泥鳅一样滑，慷慨就义这种词跟他一点边都不沾。”
　　云飞垂头低语：“沈昭是个好人，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大节无亏。当时的情景无人知晓，与其说是他陪太子赴死，更可能的是他主动牺牲自己引敌人入圈套……”
　　溯问突然打断云飞的话：“你说什么？”
　　云飞一愣：“太子懦弱昏庸，岂是能想到以己之身博敌人性命主意的人。属下由此猜测，这应当是沈昭的主意。”
　　溯问说：“不是这句，你刚才说当时的情景无人知晓？”
　　“正是，猎旌谷内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方圆百里一片焦土，若是当时有人在场，也绝无生机可言。”
　　溯问红了眼眶，强自笑着说道：“那就是还有一线希望啊，没人看到沈昭真的死了不是吗。猎旌谷地势狭长，向来是伏兵围杀的好地点。沈昭哪有这么愚蠢，睁着眼往陷阱里跳？若如你所说，这是沈昭诱敌的计策，他会为了些个虾兵蟹将，搭上自己和太子的命？至于殉主，那就更不可能了。莫说太子昏庸，就算是千古明君，死者已矣，他也断不会再赔上自己的。我要去找他，说不定他此时正需要营救呢。”
　　一直没说话的云扬拦住寒溯问：“属下立刻派人搜索，阁主切勿妄动，天机阁的事务还有赖你处置，沈昭若是得以脱逃，说不定会来天机阁找你。”
　　寒溯问听了云扬的话，有一丝犹豫，倒也没有再继续闹着要去寻找沈昭。
　　“云容，好好照顾阁主，我这就去安排人手。”云扬交代了一句，和云飞退了出去。
　　把一切交给天意，无能为力的感觉当真磨人。寒溯问感觉自己最近的情绪格外焦躁，处理事务明显缺乏耐心。别看她振振有词，其实也不敢打包票沈昭还活着，若是仓皇之下被人逼入谷中，那……想要留得青山在，也是有先决条件的，苟且偷生的事，他做不来。溯问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拿起桌上的报告继续看了下去。无论沈昭活着与否，生活还要继续。
　　“阁主，猎旌谷附近我们差不多一寸一寸的翻了一遍，都没有沈昭的踪迹。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怕……”
　　溯问沉默，半晌才沙哑着嗓音说：“都撤了吧，你派人去他的住处，捡他的日常衣物来，我想给他立个衣冠冢。”
　　初闻消息时的不可置信和悲伤过去，溯问心里也有了最坏的打算，翻来覆去的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
　　若是太子未死，此刻中原当有风声才是，孤身躲藏总不比众人保护来的安全。可若太子一死，沈昭就注定不能独活。一个活生生的沈昭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无疑会因太子之死成为背锅的靶子。
　　君死臣偷生，这在不少愚忠的人眼里已然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更何况还有西剑流与阴谋家虎视眈眈。沈昭屡挫奸计树敌不少，既然死无对证，他们大可恶意渲染太子之死乃沈昭阴谋设计，这无疑是搅乱中原与争权夺利的利器。沈昭就算是活着，考虑到这些，怕也不能轻易现于人前。“罢了，不管你在哪，各自安好便好。”寒溯问如是自我安慰，放下悲伤，继续向前。

　　世情欢薄人情漠，最是难留驻。
　　几番云起复云落，江流水长东。

　　局势紧张，寒溯问的对外事宜缩减了不少，倒是多了些时间可以亲自做些研究。乱世中，医馆的生意总是格外的好，强行忽略摧人心肝的哭嚎，和平年代所不常见的创伤和病症，倒是给了寒溯问增添了许多关于人体结构的新认识。
　　她通过万济医会搜集了很多病例，一面动手整理总结，一面和冥医、药神、狼主等前辈交流自己的发现，大家各自颇有收获，很多新药也因此而研发出来，倒也造福于民。
　　行走各地的时候，寒溯问沿途救济被西剑流迫害的百姓。一日，她发现有个带着斗笠、遮头遮脸的侠士正在与西剑流之人缠斗，旁边还有尚未来得及逃走的老弱之人。见侠士似乎有伤在身难以招架，寒溯问赶紧出手相助。
　　二人合力击退敌人，寒溯问刚要去跟这位侠士打个招呼，却发现他已然体力不济晕死过去，于是慌忙上前扶住。近看此人，心下突然一惊，连忙带他到一个无人的所在。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死去”的沈昭。
　　见到死而复生的沈昭，寒溯问忍不住喜极而泣，满腔的疑问在此时均被惊喜冲散，而后又迅速转为了担忧。沈昭身上的伤似是旧伤，且非常严重，一场打斗之下又崩裂开来。何况他的身份见不得光，需要赶紧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寒溯问放弃原有行程，简单处理沈昭的伤口后，带着他回到了天机阁。
　　“快请大夫。”溯问一进门就吩咐云容。徐大夫是天机阁的常客了，熟门熟路，来的非常迅速，处理好沈昭的伤口后，忍不住摇头责怪：“这人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受这么重的伤还不知道好好静养，再崩开一次，神仙也难救咯。”
　　溯问回道：“有劳先生，我定会好生叮嘱和照看这位病人的。”徐大夫只当此人是寒溯问随手救下的人，倒是没多说什么，叹了口气，感慨世道艰难，生活不易啊。
　　连日来提着心劲，掩匿行藏负伤赶路，又经历一场打斗，沈昭这一倒下竟是昏迷了整整两天。待他醒来，寒溯问连忙倒上一杯温水，又端来了一直煨着的掺了肉糜蛋花的小米粥。
　　沈昭进了饮食，体力恢复了些许，便靠在床头，跟寒溯问叙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原来太子生前虽在逃亡途中，脑子里惦记的竟还都是些不入流的事，他听信奸佞之言，处处掣肘，寒了一众仁人志士的心。
　　与其留他在世折磨众人、败坏朱明王朝仅有的那点清誉和威望，倒不如做局，以其为饵，重创西剑流，也算是保全了王室最后的风骨。后面的一切倒是不出寒溯问的猜测，沈昭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到底是亲手断送了王室嫡脉，我的罪孽可是不轻啊。”沈昭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的包袱何其沉重。
　　若非太子当真失德无药可救，辛苦奔走挽救江山的忠义之人，何至于行此叛逆之举。寒溯问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有些事，纵然不愿，却总还是要有人承担的。
　　“你……”沈昭欲言又止。
　　“嗯？我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沈昭到底无法对寒溯问说出“杀人”两个字。
　　溯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沈昭的意思。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摩挲手心，而后木木地说道：“原先只杀过小动物，现在换成了活人，习惯了以后，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你不该这样。”
　　“嗐……”寒溯问满不在乎地应道，却也没解释什么必杀的理由。沈昭死死盯着她，半晌，寒溯问终于轻轻“嗯”了一声。她不想回忆这些事，也不想去辩解什么，只淡淡地揭过，以后该怎么办，还是得怎么办。
　　对上这样的寒溯问，沈昭张了半天嘴，心疼，却也给不出来一句劝阻的理由。溯问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又能说什么呢。战争残酷，老弱妇孺都无以幸免，再说什么保家卫国不是平民的责任，一介学者不该上阵杀敌，岂不矫情。他暗暗握拳，势要还众人一个清平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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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很喜欢的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