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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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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连你也拿我打趣是不是!”
我佯装羞怯,伸手掩了口鼻遮住些许尴尬,这些打趣的话总会在蓉婼出现时上演,俨然已经成了大家快乐的来源,按说应以习惯了,可每听一次,我便觉得难堪一次,恨不得寻了纱面遮了脸好掩饰自己那一脸僵笑。
那厢,听见唐阮阮拐着调子,调笑海棠没有见识。
“你那粗糙的性子,待嫁女儿的心事儿你哪能懂?她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心里定是乐开了花,说不定晚上睡不着时,数着日子等着嫁人呢!”
唐阮阮眼带笑意地看着我,眸中闪着自信的光,我尴尬地垂头不去看她,那厢海棠惊呼
“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前几日她染风寒病重,我为她守夜时,见她一整夜在梦里嘀嘀咕咕,哭哭笑笑的,也听不清个原委,原来是在念叨梦中人啊!”
阳光温暖,透过大开的门框斜照在她脸上,淡黄色的皮肤上几个分明的小雀斑在阳光下耀眼的闪烁着,我别开眼,不去看海棠那破了奇案一般兴奋的眼。
“哎呀,轻姐姐病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人跟我说一声,我好带些养身子的药给你补补!”
蓉婼跳上前来,融进门口阳光里,一脸关切地拉着我的手。阳光温暖斜照她白净的皮肤上,那张脸干净白润,不染铅尘,阳光里仿若一块无暇的白玉,清风吹来,轻抚着她纤长的睫毛,一双杏眼水光潋滟红了半边,灵巧的鼻子下一张小嘴微微抿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无端的惹人心疼。
我立即摇头
“姑娘莫忧,不过小疾,二位娘娘差人为我熬了药,昨日就已经大好。如今已经恢复如常了。”
蓉婼不信,拿手在我额间试探,俄而放下心来叹声道
“尚好尚好,痊愈了我就放心了,若是小酒哥知道你病了,定是要忧心的。”
身后,唐阮阮挑眉,看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月尔一眼,笑的颇有深意。
“你回去告诉林将军,叫他不必忧心,就说有人相思成疾,叫他速拿解药,若是晚了……”
唐阮阮笑的一脸悠哉,蓉婼急慌慌问道
“晚了怎么样?”
“就怕你多来几次,有人听了他的消息,总撞门框子,把脑子给撞傻了!”
蓉婼回头,瞧着我额角的红肿,一脸憋笑,我掩面跳了脚和羞而逃,出门太急,身子踉跄,差点崴了脚,屋内又是一阵哄笑。
唐阮阮拍桌笑的呛了气……
解药很快就来了。
月底时院子里的芍药花打满了骨朵,蓉婼送来一张邀贴。
给我的。
人生第一张邀贴,蓉婼挥着那帖子冲我笑。交到我手里时她一脸的郑重其事
“这是小酒哥花了一夜时间写出来的,你一定要去!”
巴掌宽的帖子上笔触有利地写着我的名字,末尾处还盖了鲜红的个人印章。
唐阮阮知我识字不多,抢过那帖子,一边挤着蓉婼和苏月尔嬉笑,一边念贴。
这些时日,我每日看书写字,那内容,我自然看得懂。
唐阮阮念了那贴上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海棠问我何意
我想也没想轻道
“大概是邀我出宫去那寻花问柳之地吧。”
“噗”
唐阮阮手一抖,喷出一口茶来,笑的毫无形象。
苏月尔无奈,点着我的脑袋气道
“傻徒儿,这是个歧义词,以后莫要说了。”
倒是蓉婼一脸窘迫地解释道
“那是去山里拜佛祈福的意思!”
唐阮阮笑道
“好端端的去山里拜什么佛?”
“师傅不知,五月初五是小酒哥生辰,他素来喜静,从未办过生辰宴,每年这几天都提前去秋山拜佛,今年他特意写了邀贴,想邀姐姐一起去的。”
苏月尔闻言微微点头称赞
“比起凡尘的嘈杂,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过法!林将军果然是个清雅之人。”
我垂头看着那帖子,无端想起林小酒那日醉酒时落寞的身影,这个孤独少年啊,那双平静的眼底掩了多少心事?
海棠欣喜之余,小声嘀咕道
“宫里如今管得严,没有通行牌子,不能随意走动,我们连内宫都出不得,如何能出得了那外头的两道宫门?”
唐阮阮也犯了难,拍着桌子恨得咬牙切齿
“我如今说话失了分量,上头有那头白狐狸压着,送你出宫还真的是件难事儿!”
心中划过一丝欢快,我正要回绝,就见蓉婼一脸神秘地从袖里抽出一物,献宝似得送到我面前,明晃晃的黄牌子阳光下耀的令人睁不开眼。
蓉婼得意一笑,阳光下小脸微红满是兴奋之色
“瞧瞧这是什么?为了得到这牌子,我可费了不少力呢!”
唐阮阮哈哈大笑,欣慰道
“我差点忘了,既然是送相思药嘛,自然是有备而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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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拾衣物的时候。
苏月尔一脸忧色的看着我,
“你若不想去,我便替你拦了,一年后等你重整心情,再见林将军会比现在好。”
“师傅放心,那些往事虽然林将军牵扯其中,我却从没恨过他,我如今一心待嫁,再见也不会对他起抵触之意。”
“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苏月尔又咳,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虚弱的令人心疼。
自从知道我的事儿以后,她晚上总来我屋里常坐,我练字,她刺绣,有时候小柚子也在这里抄经,青灯幽幽,墨香缭绕,三个人各做各的事儿,清净宁和。
只是,她最近学会了喝酒,累了,她便酌杯小酒,伴着昏灯睡去。
长日下来,身体每况愈下,虚弱的令人心疼。
好不容易哄睡了她,天已经暗下来了,海棠在门口急躁
“云姑娘催呢,快些走吧!”
我捡了包袱跟着她往后门去,路上,海棠问我
“你的通行牌子可带了,莫要大意了。”
我从袖子拣出来递给她,笑道
“记着呢,记着呢!”
海棠欣喜地接过那牌子,而后一脸的惊恐,差点叫出声来,我顺眼看过去,那牌子上明晃晃刻着两个字:锦里。
我也呆住了,失神间,看见海棠脸上泛起两朵红云,抱着那牌子嘴角漾开了花,口里嘀嘀咕咕
“天意啊!”
半刻钟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天意。
还是春熙宫的后院,还是那片熟悉的花园,蓉婼笑意融融地指着其中一间屋子,叫我进去换衣服。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很久以前经历过,如今物是人非,却要再次重蹈覆辙。
“云姑娘,我能不能下次再去?”
“不能!”
她昂着头回的斩钉截铁,在她的示意下我被两个小宫女推进了房间,如意料之中,那里早就备好了一件侍卫服。
重温旧梦,这感觉说不出凄凉,甚至走出门时,我还没找回自己,差点撞到门框上。
有人递给我一把刀,我伸手握了,分量好重,恍惚间如梦一般听见有人说
“真丑!”
身子一颤,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茫然回头,院子里除了两个侍女只有我和蓉婼,哪里有别人?
纵然两个侍女化妆技术不凡,路过宫门时我还是被拦住了。两个健壮的男人手臂忽然出现,挡在了身前,我不敢贸然回头,从蓉婼惊恐的眼神里我知道,我被守门的侍卫盯上了!
蓉婼脸色煞白地看着我,我浑身僵硬定在一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私逃出宫是死罪!
忽然,肩上一沉,有人将我往城门边拉扯,我踉跄着往回退,贴靠在城墙边上,这里灯光照不到,遮挡了我那张冒牌的脸,我心跳如雷,正要开口哀求,谁曾想,那蛮横的侍卫忽然跪下哭道
“锦兄弟,您行行好,欠我们哥俩的酒钱还给我吧,这都一个月了,我还指望那钱养家糊口娶媳妇呢!您高官厚禄看不上这点小钱,漏漏手指缝都比我们一个月俸禄多,您就还了吧、”
什么!还……钱!没有认出来我是假的!
我差点一口气憋死过去,大喜大悲在一瞬间轮番上演。
方自镇定,往暗处又挪了一步,城门边又一个侍卫跑过来,虽未跪下也是一脸惆怅苦求道
“兄弟啊,你就行行好吧,我那高堂老母还等着我买药回去呢!你看欠我的那五两银子能不能给我啊!”
我算是明白了,该死的锦里,不仅是个酒鬼,还是个穷鬼,到处借银子,债主遍地都是,再这么下去,宫门还没出,钱包都瘦没了。
远处蓉婼一脸惊慌,我示意她先不要出声,正欲拿银子打发两人,就见又有两个侍卫着急忙慌的往这里跑。一张嘴又是要债,守卫共十人,要债的来了五个。这里是宫门要道,自然容不得他们擅离职守,若我真的是锦里,大喝一声,被前头管事儿的见了他们都得吃军棍,可惜,我不是,一张嘴,必定露馅。
事态紧急,容不得犹豫,我当下解下钱袋子扔了出去,
一阵哄抢声中,我与蓉婼一前一后走出了宫门。
可惜了那一包银子是苏月尔为我备的,足有六十两,本想着给林小酒买件生辰礼物,不曾想还没出宫,被人洗劫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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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点,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快了!”
蓉婼烦躁地关上车帘子冲我莞尔一笑,有些慌张道
“这个车夫太笨了,磨磨蹭蹭的也不知几时能到。”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正中央固定着一方小几,上面燃着一盏橘灯,一只飞蛾跌跌直愣愣朝那灯笼壁撞去,扑扑扑,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
蓉婼催那车夫累了,便趴在桌上,双手撑着小脑袋,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飞蛾不知想些什么。空气一时间有些静谧。我从怀里摸出那张邀贴,灯光下细细研读上面的字。
蓉婼不知何时忽然回头,问我
“要见到我哥哥了,姐姐高兴吗?”
我摇头,将那邀贴递给她,她的半边脸掩在黑暗里,此刻有些诧异,我斜依着车厢平静地看着她,
“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酒哥的将军府啊!”
我笑,看着窗外渐渐稀少的灯火,纵然市井生活的经验再少也是懂得的
“是前往地府吧!”
“你说什么?”
灯光微颤,蓉婼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透出点点震惊
“等我的怕不是林将军,而是阿瑾吧!”
蓉婼眼底划过一丝慌张,飞速接下那邀贴,往怀里塞了,矢口否认
“姐姐说笑了,这帖子是我哥哥写来邀你去的。”
“我见过你哥哥的字,这不是他的笔迹!这份邀贴是假的!”
“不可能!”
“你大概忘了你曾经给我送过你哥哥的信吧!要不要我拿出来对比?”
蓉婼慌了,说话言语不复流利
“这,这,这是管家拟的!”
我上前呛她
“你在和喜宫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屋子人都听见你说这是林将军花费一夜时间,亲手写的!”
“我,我哥哥的……”
她脸色泛白,额角透出细密的汗,这明明是个不善撒谎的姑娘,我打断她怒道
“将军府就在皇城里,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而我们驾着马车都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到,你一路催促车夫赶往郊外,就是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返回皇城吧!”
蓉婼面白如纸,跌靠在车厢里慌张地看着我
“你别胡思乱想,将军府路途遥远,很快就到了。”
我上前一把抽下她头顶束发的簪子,顶在她喉头低声道
“让马车回城!”
“不……!”
我将那簪子斜插近皮肉几分,怒道
“立即!”
她终于绷不住,细密的汗珠爬了满脸,闭了眼扬声大喊
“立即回城!”
帘子外车夫应声:
“小姐,您不是要去花木山庄吗?”
“闭嘴,立即回城!”
一路颠簸,好在有惊无险,在关门鼓敲响的最后一声里,马蹄重新踏回了皇城。
在蓉婼祈求的目光里,我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冷汗湿了衣领,薄薄的粘在脖子上,她扯着那衣领子将头伸出窗外,正要呼救,我冷笑道
“唐唐将军府大小姐,愚蠢至极。”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身上还挂着你心上人忠仆的牌子,这一路出城侍卫皆可作证,若是我被捕了,那些守城门的侍卫,死了也就算了,可是这块牌子,可能会连累你的心上人,你可想清楚了。”
“不过是块破牌子,我毁了便是!”
“那日后和喜宫问你要人,你如何解释?你的林哥哥,五哥哥都觉得你心性单纯如白荷,若知晓你有这般心机,当如何看你?”
她摇头,眼底有些惊慌,嘴里依旧嘴硬
“不会的,阿瑾会替我摆平!”
“愚蠢,人是你从和喜宫领走的,这一路都有人作证,帐最后会算到你头上,关她什么事儿!除了我,谁会相信,唐唐云府大将军的女儿,会对一个被流放的太子手下的宫女言听计从!”
是啊,谁会相信!可它却是发生了。真是可笑!
蓉婼呆滞了片刻。忽然哭起来。
“轻姐姐,我是不是被骗了?”
我呆住,差点咬了舌头
“你觉得呢?到这种时候还问这话,我是该说你傻,还是太天真?”
“可她说可以帮我嫁给五哥哥啊!”
“杀了我,你的五哥哥就会爱你了吗?你背了一条命真的能安稳度日吗?”
“可我没有选择啊,还有几个月,我就要嫁给林哥哥了,我没有时间了,你不愿意帮我,只有她可以帮我了啊!”
烛火昏黄如豆,我将先前用来牵制,她的簪子拍在桌子上,静静看着她
“所以呢?你还没发现,她帮着送你去死吗?”
蓉婼浑身一颤,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我亦镇定地看向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不只是我,你,你哥哥,五王爷,所有断了太子前程的每一个人。”
如雨的泪冲散了脸上淡淡的妆,那是早起时唐阮阮精心给她置办的妆容,可惜了一个时辰的精心装扮,白付了对她的一腔疼爱。
蓉婼身子一软跌倒在马车里,又是长久的沉默,俄而,我听见她小声抽泣的声音
“我错了,轻姐姐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开始热闹起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掀开帘子,看见拥挤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嬉笑叫卖的小摊贩,还有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味。深吸一口气,慢慢的人间烟火之气,忽然觉得,能活着真好。
抬头,灯火阑珊里,看到一处客栈,云来客栈!
脑子里闪过许多熟悉的画面,心里莫名有一丝悸动,回头招呼道
“前面客栈停下!”
身后,蓉婼哭的双肩微颤上气不接下气,口里嘀嘀咕咕
“轻姐姐对不起。”
“若觉得对不起,就陪我喝一杯!”
我将她拉起,揽住了她的肩,一脸的正经,她猛力地抽噎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跳下车往那客栈走去,蓉婼很快跟了上来,在我身后怯怯地问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我也没脸见你了!”
小二上来招呼,我一看竟是熟脸,正要寒暄,就见他一脸愤懑地看着我,像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尴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但见花容月貌的蓉婼此刻哭的脸都肿了,漂亮的大眼睛肿成了一颗桃子,这下误会大了,我冲他笑
“要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房,上些好酒好菜端上来!”
小二为咬牙切齿,爱怜地看着跟在我身后的蓉婼,没好气道
“那间房,已经有客人住进去了。”
我郁闷,
“那就随便吧。”
掌柜的见状上前踹了那小二一脚,立即点头称笑
“官爷您别理他,乡下来的没见识,咱们客房有的是,二楼丁字房可是个雅间,要不您将就一晚?”
我点头,店家兴奋地扒拉着算盘珠子笑道
“押金一两,劳烦您付一下。”
我一摸口袋才发现,银子都给锦里还债了,身后蓉婼抓着我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知道对不起你,你还能不能原谅我?”
我叹了口气,甩开她,随口道
“谁知道呢,今晚你若陪我喝的尽兴了,我便考虑一下如何帮你。”
“太好了,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如若红肿的眼里重新燃起一缕星光,我点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指着蓉婼说
“钱的事儿找她!”
转身往楼上去了,身后传来嘀咕声
“我呸,什么人啊,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心肠太黑了,瞅瞅把小姑娘欺负成什么样了,姑娘别怕,我替你报官!”
蓉婼抹了把眼泪,甩了五两银子急道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我的不对!是我伤害了他。”
“唉一朵鲜花掉在粪坑里,可惜了!糟蹋了糟蹋了!”
“是啊,就是个吃软饭的孙子,装什么大爷!”
“嘘,小声点,看行头是宫里办差的,你们不想活了!”
楼梯上到一半,觉得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歪了,我扶额,尴尬间,就见眼前飞来一物,还未看清就敲在了脑袋上,一声脆响,疼的我差点摔下去,低头一看,一粒花生米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楼下有人喝彩,
“打得好!”
我捂着脑袋听到二楼有人嗤笑
“他可不是单纯的吃软饭,还是个负心汉,男女通吃,见一个爱一个,花心的狠呢!”
这声音熟悉至斯!看见身侧的蓉婼脸上逐渐升起的惧意。
身子一颤,我抬头,温黄的烛光里,正撞上李辞那双戏谑的眼。
他端着一杯酒,立在廊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我
“吃软饭的负心汉,好久不见啊!你又犯到我手上了!”
我跌靠在栏杆上,回头镇定的对蓉婼说
“夜深了,我们回将军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