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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册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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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一路受了多少苦受尽磨难能够团圆还好,如果中间有一点岔路头诶,让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这么倔的沈老板?现在真不是固执,也不是父爱泛滥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将命保住,才有能力试想其他。”
沈从岸垂头不语,闻识叹了口气,只记得他一贯是审时夺度的人,却忘了男人一旦做了父亲与理智这东西基本就不搭边了。
轻轻将他揽在怀中,怅然地说 :“你听听我的心,小小的一团肉抱在怀里,我也疼的要死,可是皇帝对她多宠爱,就越容不下你,孩子在皇宫有无数人保护,你呢,只我而已。”
是么。沈从岸眸光微闪,想起自己撤去面巾见到皇帝的那一晚,皇帝面色灰败地卧在榻上,手中抓着一本奏折皱眉,看向他的目光却炯炯发亮。
“你说,若是朕将你杀死,再用孩子要挟,闻识会怎样?”
“她若甘心被要挟,就不回逃出京城。”
皇帝眉梢微动,勾起苍白的从唇说:“她身份尊贵,你配不起。”
沈从岸莞尔轻笑,“家门管教甚严,四书五经,三从四德,琴棋书画,礼义廉耻都有涉猎,就是没学会妄自菲薄。”
榻上一袭明黄的天子低沉一笑,无声的威严压在他头顶。“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诗写的明澈却俗气,说到底还是看重利益,身份低贱的商人。”
沈从岸扬眉冷对,“王侯将相宁有种?皇上心有此念,原来也是个目光狭隘之人。”
话音刚落,身上的压力徒然一增,祖母曾说,天子一怒,血洗成河,狡兔死走狗烹,危难相扶的老臣都能血溅三尺,何况一届商贾。
此时皇帝的杀气赤裸裸地地逼向自己,他反倒不再畏惧,心胸一阔,目光自然平坦,“闻识心思通透,来京之前日夜优思,可她最后还是来了,陛下说草民配不上她,确是如此,草民此前从未见过这样心思澄净又重情义的女子,正因为爱她识她,草民才知道这天下人中,就算至亲都会背弃她,计算她,可草民却绝对不会!所以草民才是真正能配得上她的男子!”
皇帝目光惊疑,愤然扔出折子砸在他身前。“你竟在责备朕?”
“皇上说是,便是把。”沈从岸轻声一笑,不再吭声,殿内陷入沉默,他在这沉默中与那尊贵之人无声对峙,半晌,那人扬手,弥漫的杀气也瞬间息敛,宫人将他带到一处隐秘的暗室,除了没有自由,衣食用度无不奢靡,直至忽然一日,被宫人灌下一碗催产的药,生死劫难生下的孩子没看一眼便被抱走,他如何不痛。
沈从岸将所有的经历轻描淡写,伸出手臂抱住闻识。“闻识,你是真的没办法,还是不肯反抗?”
闻识一愣,与他决绝的目光对视良久,慢慢低下头去。
“你始终战胜不了的,是骨肉亲情!”沈从岸了然地抚摸她的头顶,温柔的与对待身旁那个孩子一般,“她是皇帝,也是你的至亲,纵然她手中沾满皇室的血,纵然她一再伤你的心,可你仍欣赏她,在意她。既然放不下,我亦不愿你勉强,我沈从岸活这么大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生死都经历几糟,何妨与再你赌上这一回,我赌她心里有你,只要胜算大那么一点,我们一家人就能好好在一起!”
闻识沉默了半晌,“让我好好想想。”
沈从岸亲亲她的眉梢,目光透过闻识的脸仿佛看见了皇帝那副苍白而威严的面孔,“你可知道外面侍候我的宫人是谁?”目光斜睨门外,“他是先皇后的心腹,亦是皇上的奶父,……那人其实已经给了你交代。”
闻识垂下眼皮,眼珠剧烈滚动。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极轻,极稳,透过这脚步声沈从岸仿佛感受到了大内皇宫永无尽头的肃寒之意。
闻识此刻仍不能下定决心,坐在床边端详那个孩子,细致的眉眼,面白的肤色。
皇宫那日她是见过贵君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世间少有的男子。方太尉此人,浓眉大眼,体格高挑,饱读诗书,又有从伍之人英气豪迈。
这孩子将那两人的优点集于一身,不知日后会长成个什么妖孽。
“陛下怎么会把这孩子交给他?”沈从岸不能留,这孩子就留得?
皇帝奶父,大内一等侍官李朝颜,将一碗热汤面端到桌上,回身向闻识一福,再抬头时面色庄严,目露威仪,然语态平和,他问闻识:“夫人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识不吭声,李朝颜勾勾嘴角,
“老奴侍奉皇上多年,有些不该知晓的事本打算带进棺材,可是如今却忍不住要说上一说,夫人可知为何皇帝当年明知道你父亲怀有身孕,却置之不顾?当年又为何那么巧被惠源收留?”
闻识瞪大双眼,死盯住他,李朝颜不闪不避,泰然自若,“不管您信与不信,您的一生其实一直掌握在先皇手中。”
闻识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会的,师父他,他从没说……”
“惠源刚出师门时独闯江湖,又模样出众,被人暗算也是常理,先皇他一命,他许一个承诺来报先皇的救命之恩!这个承诺便是护你长大,且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闻识震惊,与沈从岸面面相觑,李朝颜顿首,片刻仍开口说道:“陛下虽体弱多病,可胸襟之广世间少有,先皇在世时从没有一日想过另立储君,可她千算万算偏算漏的两点,一是惠源竟对你用了真情,带着你远走高飞,许多年后声讯全无,二,陛下偶然被你所救,将你带回皇宫,不久却又甘冒大不韪地将你放走!”
李朝颜掷地有声,铿锵之气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坐拥江山就该心硬如铁,良善是帝王致命的软肋!陛下确实想过除了沈相公,可是想到夫人她到最后还是心软了。”
李朝颜叹了口气,“陛下是心地善良之人,若不是被困于天子之尊,纵情山水又是何等快意恩仇的女子,陛下看到您就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她是狠不下心去伤害您的。”
沈从岸默默点头,李朝颜眼角的褶子便深了一些,双臂平举躬身行了大礼,“皇权之路本就是一条血染的征途,国家的安稳亦从来都是利刃长戈换来,陛下以柔弱的身躯为您,为这个国家遮挡风雨,而您,就不能成全她最后的愿望么!夫人与正君是陛下托付了江山之人,切不可辜负她这一片心啊。”
李朝颜走后,房间陷入久久的沉默,闻识麻木地看着婴儿细密的睫毛出神。沈从岸躺在里侧,怔怔地说:“夺走孩子是为攻城,李朝颜一席话是为攻心,帝王之术大概如此。闻识,你信了几分?”
烛影穿墙,却如困暗室。
皇帝体弱,唯此一女,视若珍宝,爱不能复。
满月之日,早朝之上,大赦天下,敕封皇太子之位,父侧君,晋皇侧君。
圣旨颁宣,百官稽首,山呼皇帝万岁,清圣贤明,未料还有第二封诏书。
苟荀小小年纪,却面沉如水,古井无波,“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茅土分颁,做藩屏于帝室。铜圭宠锡,宏带砺于王家。嘉玉叶之敷荣,恩崇涣号。衍天潢之分派,礼洽懿亲。盛典酬庸,新纶命爵,咨尔闻识,朕之亲妹,醇谨夙称,克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慎密,睹仪度之从容。赐授以册宝,封尔为从母摄政王,永袭勿替!於戏! 固磐石于千秋,尤期永誉,著勉嘉猷,对扬休命,钦哉!”
小苟子收卷明黄圣旨,躬身退到阶后,其声明朗清幽,绕梁不绝,砸的一众大臣口眼昏花。
众人颤颤巍巍思索,皇帝犹在,竟册封了摄政王!……这人哪冒出来的?
十二冕旒之后,皇帝目光森冷,五指微扬,掌上赫然一块玲珑玉珏,她用轻柔沉稳的嗓音说:“先皇临终曾密言于朕,民间尚有一女,手持此玉珏,若寻必宽以待之。闻识,你上来吧。”
皇帝话音刚落,殿外有人应声而诺,缓缓上前,朝臣回首看去,那人剪影如刀,近来细瞧,眉若远山,目内含光,金冠蟠龙,蟒服十裾,端是姿色面容一品风流。
闻识跪立中央接旨,俯首谢恩,身侧却插出一人,朗声奏道:“仅凭一块玉珏便证实此人是皇室贵胄,陛下慎重。”
皇帝轻笑,让两人起身,回答方太尉说:“先帝托孤,事涉广众,朕已详细查明,闻识出身无误。”
赵允态度果绝,方维轻轻扭头余光环视两侧,立即有人上奏,“即便身份已明,陛下既得子嗣又获至亲,可喜可贺,只是封为亲王即可,摄政王位凌驾百官之上,关乎社稷,皇上三思啊。”
此话一出,引来百官附和,赵允心中冷笑,连咳数声,方才声嘶力竭般说道:“朕前夜曾梦见先皇,先皇问朕如何待这位皇妹,朕说自然黄金宅邸,永世富贵,不料先皇竟将朕叱骂一顿,说此女人中之凤,必以摄政王之位待之,唉,大梦初醒,朕深以为然,才夜召翰林草拟诏书,”
“梦怎可当真,皇上此举岂不儿戏!”
方维急急张口,说完便心中懊悔,自贵君生下皇女,她日日心潮翻涌,喜不自禁,仿佛已经看见太子继位临朝,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想横出一个摄政王来,他日必成为拦路之虎,一时便忘了形状。仰头见赵允嘴角抿起,方维忙跪地请罪。
“臣忧心社稷,口不择言辱及先皇,请陛下降罪。”
皇帝似是大怒,语气冰冷,“身为臣子担忧国祚是朕之幸,可辱及先皇却是大不韪,念你沙场有功又是朝之肱股,下去自请三十杖。”
“谢陛下隆恩。”
方维大步出殿,两旁官员暗自收声,不多时便听闻殿外杖责之声,皇帝冷冷环视众人,“众爱卿可还有奏?”
满殿静默,皇帝站起身来,“摄政王随朕来。”说完转身离去。
小苟子又宣“退朝”,匆匆追上赵允。
众人山呼万岁,尚未起身,闻识已然冲出殿外,众人只来得急抓住她疾行的背影,罢了,日日上朝,交流感情这事来日方长呢。
闻识小跑追上皇帝步撵,在一旁呼喊:“明明就说封个王爷,怎么又弄个摄政王,我摄谁的政,咋摄,让我家沈老板来干行,让我来您这不为难人么。”
皇帝没瞧她一眼,任她叫苦不迭,到了寝殿挥去众人,方悠然自得道:“诏书已经下了,没有收回的道理,月前朕提拔苏道淹为相,这人生性迂腐,是前相潘海同窗,虽政见不同不曾参与新政,可当真几十年交情,皇姨以清君侧之名行谋逆之事,方维又找到一封潘海私通突厥得书信,率百官跪于朕寝殿外不散,间接害死潘海,此后这苏道淹便与方维势同水火。六部,军机处如何你只做到心中有数,再周旋这二人之间即可。”
闻识老大不乐意,“您给我一根金棍,却让我去和稀泥,最后您是明君,我呢,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皇帝笑笑,扬起那块玉珏,“这稀泥朕搅了二十几年,你这才几天,别委屈了,大不了朕把你那夫郎的诰命再晋一晋。”
闻识接过玉珏,又忙不迭摆手,“可行了您馁,他这会正看我不顺眼呢,说天底下哪有人月子做两回,一点风不透,天天补这个补那个,现在看着鸡汤就要吐。”
皇帝抬眉冷笑,“你以为朕愿意让那个杂种入皇籍?是他再三求朕朕才开恩,过后难不成让太尉知晓那孩子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闻识又一阵唉声叹气,“我家丈人父亲是修行之人,沈老板从小随他礼佛,人不犯他他不犯人,稚子无辜,那孩子落在您手里不知是什么下场,他哪下的去那个狠心,反正,这遭天谴的事感情就您自己下的去手,还明君呢……”
赵允不语,冷笑看她,她的声音便越来越低了下去。
“闻识,你要明白,她们将朕玩弄股掌之上,朕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