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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还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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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明黄黄的床上,她登时一咧嘴,不是吧……
僵着脖子往外一瞧,虚弱的皇帝一身常服坐在桌前,怀里抱着个娃娃。
那个娃娃啊,柳叶眉,樱桃口,要啥没啥,长得像块地瓜,难为皇帝满脸宠溺地拥在怀里。
“你瞧,上天还是眷顾朕的,给了朕一个太子。”
大局已定,要回孩子这事再无可能,闻识手脚并用地滚下床,跪在那人脚下,仰头巴巴地说:“孩子给你,沈老板还我!”
皇帝不理会,似笑非笑地问:“瞧,这孩子像不像朕?”
闻识小鸡啄米似的的点头,“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身皇室风骨,百分百陛下的种,把沈老板还我,行么?”
“御医说这孩子甚为健康,呵,你说是让她先学舞剑还是弯弓?”
“一起,一起,有您教导,她什么都学得会。”
皇帝又低低笑了起来。
闻识声大,小小婴儿还没清醒就开始嚎,皇帝瞪她一眼嫌弃地转过身,荷啊地哄着。她跪在地上也跟着转了半圈,一脑门磕在地上,“求您了皇上,他就是个乡下的无知小子,您饶他一命,他会感恩戴德的。”
皇帝垂首,将一根手指塞进婴儿口中,婴儿破涕为笑,赵允也跟着一笑,语气却冰冷至极,“敢在朕面前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会对朕感恩戴德”
闻识愕然,片刻大骂:“他脑袋发昏胡说的,回家我狠狠收拾他,让那个败家玩意一年下不了地!”
皇帝眯起眼看向闻识,嘴角微微上翘,温柔地嘲讽,“你下的去手么?”
闻识背后汗毛竖起,“下的去,下的去!”
皇帝忽然起身,将怀中婴儿放在床上,小心地拍了拍,边拍便说:“朕让你杀了他,你也下的去手么?”
闻识一窒,跪坐在地,萎顿冷笑,“陛下不如先杀了我。”
皇帝木然,沉下凤眸,笑声如冰,“闻识,满朝文武都在骗朕,你为何不能学着骗一骗?”
闻识以手扶额,无力地说:“就因为她们都骗你,我才不能说谎,您是皇帝呀……”
皇帝慢步来到她面前,像先皇当初揽住自己那样轻轻揽住闻识,“朕第一次上朝时,目光顺着百官的影子看到了五洲四海,朕当时在想这个国家在朕手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闻识,如果朕能活多十年,不,五年,该有多好,那样几个皇妹,岩河和丞相就不会死,朕总有时间去想办法救她们。”
感受手下闻识的颤抖,皇帝轻轻将她头上的白玉簪拔了下去,玉质通透的簪子,千里寻来的珍宝,被无情地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
“他在你心里分量太重,朕如何放心你辅佐新君!”
沈从岸,那个清风一般情深义重的男子,就要因为这个荒谬的因果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闻识猛地站起身将她一把推开,目光阴冷地瞪着她。
皇帝踉跄几步勉强站立,沉声道:“怎么,想杀了朕给你夫郎报仇?你怀里不是有把弯刀么,用它杀了朕,你的孩子马上就能成为皇帝!啊,对了,刀是你那位好朋友依答送你的吧,三天前北境传来密报,依答手刃了自己的亲妹妹登上了可汗之位,朕就想嘛这个狡猾的人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死呢,如今看来,朕若是能死在那把刀下,倒像是宿命一般。”
闻识久久地注视她,半晌,惨然一笑。
“天家无情,今日我总算见识到了,你赵允就是个伪君子,口口声声仁义抱负,可手段和那些乱臣贼子有什么不同!沈从岸不就是成了的我的夫郎么,我爱他敬他有什么错值得你为此要了他的命!
你知道他是多傻的一个人么,为了祖母和母亲一句话,放弃大好姻缘忍受所有人的嘲笑守着诺大的沈家,旁人欺他辱他,个个在他心里扎上一刀,可他呢仍旧笑着以德报怨,只要谁家有难,没有不去帮的。
你们只知道他从商时牙尖嘴利,斤斤计较,可没谁见过他抱着满身浓疮的孩子奔跑的场景,也没哪个见到他应酬之后独自流泪的心酸,更不会知晓他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原谅那个伤害自己的女人,我没见过比沈从岸更傻的男人,以后也不会再遇见了。
你说他在我心中分量重,你错了,他就是我的心,你把我的心活生生挖走,还让我给你卖命……”
闻识嚎啕大哭,刚才她是真打算杀了赵允,可拿皇帝的命换她家男人的命,这不是合不合算的事,她转瞬又有了别的念头。
“我现在特后悔没让您在江里喂鱼!”
闻识极其认真,她掏出弯刀,出鞘露刃,皇帝抿起嘴角冰冷的箭一样向她,她冷笑着送刀上前,却反手将刀把塞进皇帝手中。
“杀了陛下又怎样,本来你也活不了两天了,这样成全不如让你亲手杀了我好了,你对这江山多看重,亲手杀了我你心里就会有多痛,运筹帷幄皇帝陛下失去希望,余下的日子时时揣测担忧日后的的储君携着江山认贼作母,我要你提前活在地狱之中!”
皇帝震怒,“那是你的亲生骨肉!”
“放你妹的屁,我不在乎!”
皇帝猛吸冷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不,在,乎?”
“先皇能抛弃我父亲,后来又让我两手沾满鲜血,做尽腌渍之事,骨肉相残不从来都是你赵家的拿手好戏!”
皇帝震惊地看着她,用力往回抽刀,可那力气比床上那婴儿差不了多少,闻识嘴角挂着阴狠的笑容,一寸一寸将刀刃逼近自己、
两人对峙,直到刀尖刺破闻识的皮肤,皇帝终于认输,脱口大喊:“沈从岸没死!”
闻识一愣,双手撤去力气,眼神直直地看她。“真的?”
赵允猛地跌在榻上,几乎咳出肺来,“真,真的。他是你的夫郎啊,朕,朕马上就要动手了,可到底,没能狠下心去,”
皇帝咳的撕心裂肺,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闻识眨了眨眼,一屁股瘫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你早说不就完事了。”
皇帝费力地扔去一个枕头砸在她头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朕怎能料到你是个不君不臣,无母无女的混蛋!”
床上一直无声的婴儿本来睁大眼睛听热闹,这时忽然在襁褓内传来嗤嗤的声音,那孩子一愣咧开大嘴嚎了起来。
皇帝爱怜地抚摸她小小轮廓,冷哼一声,吩咐闻识去找宫人进来。
闻识答应一声,直起身拍拍屁股,变脸如变色,一脸狗腿的对皇帝说:“陛下,您真是圣明。”
“滚!”
“诶诶,我滚,我滚,不过我看这孩子不光内急,你看这饿的,小身板小脸蛋的,不如把沈从岸叫来喂喂,我跟您说啊这父亲奶水是最养孩子的……”
皇帝豁然瞪她,“三天大的孩子她能长多大?闻识,朕还没死呢,随时能改主意!”
闻识呆呆杵了片刻,转身去找小苟子。
皇帝这辈子的耐心估计都用在这孩子身上了。公主日夜不离身,几天下来本就羸弱的身体风一吹都能吹跑了,谁劝都不成,某个深夜孩子又是一阵哭嚎,闻识跑进殿内将孩子抢走,跑前留下一句,“多活两天对她比啥都好!”
孩子就此被养在偏殿,小苟子贴身照看,这可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可能是未来的小皇帝呢,他这算不算从龙之功。
皇帝睡着的时候闻识就跑来偏殿逼供小苟子,她不信小苟子一点都不知情。
闻识每次都热情地比划拳头威胁,他要一直不说自己把他打成小花猫小猴子!
小苟子抱头乱窜,还不敢出声惊了小公主,于是每每蹲在地上抱住脑袋任她折磨,总归他是皇帝的人,还能一刀杀了?
孩子这时又哭了,小苟子连忙去安抚,又出门去命人找奶爹过来,闻识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孩子快满月了,眉眼长开,隐约能看出几分沈从岸的眉眼,她其实很怕看见那孩子,她怕自己忍不住又拿把刀去找皇帝质问。
“闻大人。”闻识住在宫里,皇帝对外称是寻访的能医,虽然没有正经官职,宫人都一口一个大人地叫她。
她回头看向小苟子,小苟子轻言安慰:“陛下现在舍不得您出宫,等她想通了,您和夫君自然就团聚了。”
闻识瞪大了眼,这时看小苟子楚红齿白的越发顺眼,抱拳行了一礼,“公主有劳了。”
闻识回去左思右想,虽然没看出皇帝哪舍不得自己,可是诈一诈也是好的,于是装作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去找皇帝。
皇帝正与一人对弈,边下边咳,不咳时就剧烈的喘息,看起来马上就要驾崩模样,闻识明明记得她吃了自己开的方子,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呀。
对面那人终于呆不下去了,棋没下完就要走,皇帝挥挥衣袖,又一记猛咳,“去吧。”
那人回身之时,眼中得意一闪过,闻识敛下眼皮颔首任她离去,再抬头又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儿,这方皇帝停止了表演,无奈地看着闻识开始敲锣上场。
皇帝悠然地抓着棋子自对自弈,任她在角落唉声叹气,一声比一声高,唯恐人听不见。
半晌,皇帝命人撤了棋盘,对闻识说:“等下你随杜岩生出宫,她会告诉沈从岸的去处,去时别忘将尾巴甩掉。”
幸福来得太突然,闻识差点没抱住皇帝的脖子上去啃几口。
在杜府焦急地等到后半夜,闻识鬼鬼祟祟地翻出墙去,路上果然潜伏几条尾巴,她一记迷药都给晕翻,回头又踩上两脚,颠颠儿地往城西的一条巷子走去。
巷子幽深,四通八达,她在门前经过三回才确认下来,站在门前隐约听见孩子哭声,心中一动翻墙进去。
院子不大,三横间屋子,中间那间点着灯,里面有细碎的声音传出,她眼睛一红,轻叩门扉。“沈老板,给我开门,”
屋内瞬间寂静。片刻,一个中年的男人迎出门来,对闻识矮身一福,“正君一切安好,大人不必忧心,老奴去给大人端些吃食。”
男人说完,往另一处房间走去。
闻识跨了进去,回身轻轻关好门,再抬头撞进一双泪眼模糊的眸中,她远远看过去,竟然不敢上前,怕这又是一场梦,一碰就散了。
“呆子,发什么愣呢。”
闻识浑身一震,大步走到床边,将他用力揽在怀中,口齿凌乱地说:“沈老板,我可算见着你了!”
谁知沈从岸在她怀里使劲地扭了扭,“别,闻识,我好些日子没洗澡了。”
“没事,让夫人抱抱。”闻识将脸埋到他油光锃亮的头皮中,深深吸一了一口气,沈从岸果然不再动弹。
半晌,里面的孩子阵阵哭出声来,闻识缓缓将他送开往里看去,沈从岸解开衣襟将孩子抱在怀里喂奶,一抬头看见闻识怔忪的神情,他轻轻一叹,“不是咱们那个,我知道。”
“那,那你还……”
“还能怎么着?亲生的孩子一下生就被抱走,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回头宫人就把这个孩子放到了我床上,我难道眼睁睁看他饿死?”
烛光打在沈从岸侧脸,显得越发柔和,他垂头轻拍孩子后背,手指在他眉间轻画,“一条命啊。”
闻识坐在他身边,等他喂完奶水方小心地说:“皇上猪油蒙了心了,咱家那个正窝在宫里,宫人前呼后拥的伺候。”
沈从岸怔怔看她,眼里又泛起水光,“总归是自己的骨血,皇子皇女就那么重要?”
闻识面容尴尬,沉声说道:“皇帝要是能留种,也不至于抢你的孩子。”
沈从岸倒吸了一口冷气,忙低头看向怀里那孩子半晌,不可置信地重新抬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
“细情回头再跟你说吧,总之咱们明天就走,离这帮疯子远远的。”
闻识在一旁念叨先去城外找到谢大,再去川蜀或是江南,还是江南吧,四季如春的,又有定远侯在,自己救了她世子一名,走时候一箱金子都没拿,正好管她要、
那头乱乱糟糟的一会这儿一会那儿,后知后觉发现沈从岸半天没吭声,困惑地看他,床上那人稳稳地说:“你走吧,我就留在京城了。”
“诶?!”
沈从岸冷笑:“好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日思夜想的,不像她娘能说走就走,说忘就忘!”
闻识皱眉,“这怎么一样,宫里除了皇帝就她最大,皇帝翘辫子了她就老大,皇帝那个人心眼忒多啊,虽然口口声声说让我辅佐咱家娃,但我可不信她能不留后手,再说,天底下最不讲理的就是皇帝,万一哪天她觉得我碍未来皇帝的路一刀咔嚓了我,沈老板,你是哭都找不着调!”
“你想的说的都在理,可是骨肉亲情哪能说放就放,那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咱们走的天高皇帝远,留她小小的一人在京城,这事我绝不同意!”
“怎么说不通呢。”闻识苦下脸,苦口婆心地劝,“沈老板呀,那也是我的骨肉呀,难道我不心疼?可我斗不过皇帝呀,咱们是什么人,当今公主的亲生父母,留在京城天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万一皇上觉得咱们扎眼了,可怎么办呀,你夫人我手上虽然有两把刷子,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家已经抄上一回了,还不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