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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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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声不是吹的。
几剂药下去,皇嗣保住了,贵君也就保住了,内宫人人皆大欢喜,临去时皇帝那一句“你也不用回来了”也就不作数了。
皇帝口谕,终于也赏了她金锞子,小黄门谄媚地一口一个恭喜,顺道告诉她去面圣复命。
闻识拖着后脚跟来到皇帝寝宫,前日看这里还是很温馨的,昨日跟着上朝,看这里又是觉的端庄肃穆。
今日门还是那扇门,宫灯还是那盏宫灯,金玉满屋还是那个样,她的心却掉进了冰窟窿再也捞不上来了。
昨天折腾太久,皇帝又瘫在床上,身旁药还没凉,却已是重煎的第三碗。小黄门揣着胆子劝了两句,被打了二十板子,回来还得撅着屁股躬身服侍,疼的在看不见的角落深深吸几口凉气。
闻识满皇宫只记得这一个小黄门的名字,还是因为被自己欺负够呛。
“小苟子,你出去!”
不要命了么。苟荀豁地抬起头,猛瞪她一眼,闻识却不看他,这人惹不起,他只好无声请示皇帝,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慢慢退了出去。
皇帝面色苍白,长发披散双肩,看上去愈发瘦骨嶙峋。
闻识蹬蹬走到床前,冷冷地说:“我要出宫!”
皇帝手持白娟掩住嘴角,“没人拦你。”
闻识冷笑眯起两人十分相似的眼睛,出言嘲讽:“为了政局平稳只能忍痛杀死忠臣,肩负大义却不能长寿,只能含恨而终的皇帝可真是凄凉,我马上就要相信了,可您为什么不继续演下去!我还在困惑自己何德何能,让您伤害身体也要见我一面,原来您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
颤巍巍地放下手,白娟上猩红一片,皇帝轻扬嘴角露出几分得意,“就算朕以性命相逼,你又肯留下么?”说罢低低笑出声音,似是自言自语般,“当年你要离开,朕跪在母皇殿外苦苦恳求她才放你走,你走时来我床前道别,眼中那样欢愉,那时我便知道皇权在你眼中只是过眼云烟,也想过有生之年让你代替朕自由地活着,可是闻识,当最幼的皇妹在将刀挥向朕的时候,朕便再也不能放过你了,怪,只怪你明明出身皇家偏又不肯甘于这命运。”
“这个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赵家的天下,赵家死绝了又如何,难道除了你姓赵的别人都是蝼蚁?都不能做皇帝?”
“难道要朕禅位,九泉之下看着刚愎自用,心狠手辣的皇姨起兵造反?闻识,自太祖以来我赵氏一门苦苦守护的江山就那么让你难堪?”
皇帝接连咳嗦不停,闻识视若无睹,袖中拳头却攥的发白。
“我不会辨错,你这一生都不会有嗣,贵君怀的孩子是谁的!?”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捂住嘴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沉,声音却凄厉仿佛要穿越重重宫门直指上天,她嘴中满是鲜血,目光充斥狠辣之意,“朕视那人为手足,她却害死岩生和丞相,更要自己的孩子坐稳江山!朕成全她!她偷入宫门一次,朕就召贵君侍寝两晚,”赵允目光狰狞,想起那脏污的男子满是媚笑一次一次爬上自己床,她的身体便寸寸开始冰冷。“朕要她一手辅佐赵氏子孙登上皇位,开创太平盛世,更要她有一日死在自己亲生骨血手中!”
游走四方的时候,闻识不止一次听人说,太子是国之希望,是未来的明君,后来她救了赵允,心里对这位未来皇帝的期许便没落下半分,可床上那张染满鲜血,狠厉凄凉的面孔,还是江上那个谆谆和睦的赵允么。
闻识鼻梁发酸,站到床前抬起衣袖擦拭皇帝嘴角的血迹。
“可是陛下,这世上没有人能主宰天意,您不能断定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皇帝痴痴地描绘她俊朗的眉眼,癫狂的目光逐渐柔软。
“朕是天子,朕就是天意,去吧闻识,朕在这紫禁城等着你,你早晚也会走上朕这条路的。”
皇帝悲凉的目光目送闻识的背影。等你再出现,便永远也逃不开这宿命。
皇帝决定的事,她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闻识昼夜赶路,跑死了几匹马,在三天后的夜里回到宣城。
沈府大门依旧像个巨人一般安静矗立,可是门口两盏灯笼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随风摆动。
她走近看清大门贴着的封条,发疯一般扯碎。
明知不会有人,可还是潜进院中,诺大的院子不见一丝光亮,树影横斜,阴森可怖。她推开卧室的门,房间凌乱,所有值钱物件一应而空,像遭了劫匪一般。
闻识借着月色捡起地上一只老虎鞋,老虎一双黑圆的眼睛刺痛了双目,她垂目将鞋置于胸前,转身离去。
城南一户家境殷实的人家,从事半辈子布料生意的董子昊正搂着自己第六方小侍睡得正熟,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召唤自己,嘟囔两声向那人挥挥手,“乖,只要生出大胖女儿,就给你买翡翠镯子。”
董子昊正是那个怎么也生不出女儿的富商。
那人沉默片刻,直接动手将一杯凉茶浇在她头上,董子昊杀猪似的喊了两声,人也清醒过来,看清面前一道黑影,霎时唬了一跳,求爷爷告奶奶哭道:“大人饶命,这家里看上眼的尽管拿走,小的绝不报官。”
闻识没空废话,用力抽了她一耳光,狠狠说道:“看看我是谁!”
董子昊听着声音耳熟极了,抬眼仔细一瞧,那人轮廓正与沈家夫人相似,于是放下心来焦急地说:“闻郎中,你可回来了,沈老板不好啦。”
“究竟是怎么回事,沈老板如今在哪儿?”
董子昊拍拍大腿,诶呀一声,说起闻识走后的事情。
祝开想要壮大马帮生意,在宣城各个大户人家游说,沈从岸左思右想,觉得是笔买卖,于是投了三万两入股马帮,谁知刚成立的马帮还没出城,官差便将祝开抓了,说是通敌卖国,向突厥走私兵器。
这可是了不得的死罪,一夜间宣城人仰马翻,相继投股的几个商户抓的抓,跑的跑,沈老板怀着孩子跑也怕不掉,抓着张状子击鼓鸣冤,可算是自投罗网了。
“祝开一再鸣冤,说是有两人撺掇她成立马帮,贩卖的货物中有兵器一事是那两人合伙干的,她只负责打理正经生意。后来知府一再审问,你猜那两人是谁?竟是之前流放的程欣和闫旭! 新皇登基后程欣赶上大赦天下,被放出来后辗转跑了几趟马帮,手里有了钱又惦记起沈老板,她后来找到闫旭,两人一一拍即合。
闫旭特意挑着对沈老板有些心思的祝开,怂恿她拉沈从岸下水,说若是手里有了把柄,日后还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祝开动了心思,哪里想到刚签了合同就出了事。她力证沈老板与这事无关,可程欣和闫旭都跑了,单凭她一面之词也没有用啊。
本来张知府念着与沈家的旧情,说这宗案子很有隐情,需要细细追查,可这时上边派下来个刺史,大笔一挥就定了案,定沈家是从犯,念在先祖有功社稷,免了死罪,可活罪难逃,流放三千里,不日便启程了。”
想起不久前沈从岸挺着大肚子,带着一身枷锁流放的场景,董子昊不住抽冷气,“沈老板那样的风流人物,哪儿吃过这苦啊,流放那天我去城外送他,肚子挺的老高,脸色也不对,还笑着谢我,当时我就哭了,他竟然反过来安慰我,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谋反呢。”
面前的人一直没有吭声,董子昊猛地想起来这个人疼夫不要命的架势,捏着小心说:“该着是命,我暗里给官差送了银子,又有那谢大护送,这一路虽说苦些,可总不至于要了性命。哪知刚出城不过几十里就遇上了山匪,张知府接到消息亲自出城去追,结果只追回几个官差的尸体,和,和一具被狼啃净的人骨……唉呀,闻郎中,你杂就这么赶巧不在家呢,不过就算在家又能怎的呢,多添一条人命罢了。趁天黑你还是快走吧,官府如今贴满你的画像,赏大笔银子缉拿你呢。”
闻识咬紧牙关,又问:“董老板可知谢大在哪?”
“沈老板早就消了她的奴籍,不在一干发卖的奴仆中,跟沈老板在城外糟了难后侥幸没死,昏了过去,醒来后一直说那些骨头不是沈老板的,就四处找,可哪里能找到呢。”
闻识深吸了口,僵着身体向她行了一礼,麻木着一张脸潜入夜色。董子昊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半天,才想起身边还躺在自己的小侍呢,她忙回身查看,见那小侍依旧沉沉睡着,又记自己日夜看守的护院和狼狗,心里寻思半晌,低声叹道:“这人要是个采花贼,可真了不得……”
暗夜林中,鹧鸪声声。谢大坐在一块石头上掩面哭嚎,此时若有孤身游荡的野魂撞见,必要被这个诺大的黑影吓的生生活过来。
闻识在案发之地一路寻找过来,也差点被这声音惊的魂飞魄散,她纵马走近,拍了拍谢大的肩膀,“别嚎了,跟我去找你家公子。”
谢大昏昏沉沉地看去,听出是闻识的声音,眨了眨眼皮,噗通跪在地上,“夫人,我没看好公子,请您责罚。”
闻识摸摸她头,像哄孩子似的耐心且柔和地说:“公子没死,我知道在哪,你跟我走。”
“真的?”
谢大虽然嘴上说不相信沈从岸死了,可是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几分,那样穷凶极恶的歹人竟然一掌将自己拍昏,怎能饶过公子呢。闻识再三保证,她抱住闻识的腿,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没出息,这么高的个头,真是白长了。
闻识轻轻抚摸谢大大脑袋,一边望向北方,算算日子祝开回城的日子,皇帝这张大网已经织了许久,不,应该更早,早到他们成婚,沈从岸有了孩子,否则贵君怎么会同时怀孕,而她到达京城的那一刻,网已织成。
她想起御花园中皇帝手持折扇,念沈从岸所提诗文时的冷峻的面容。若是沈从岸生下孩子,皇帝还能留他性命么、
她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