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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宫门深似海 ...

  •   皇帝什么话也没留下就睡了,她在这不尴不尬地算怎么回事呢。明明想离开,看着皇帝睡梦中也皱起的眉宇,不知为何又留了下来。
      她倚坐在床边,大张着两腿,眼睛出神地看着奏折上潦草的字迹,过了许久,宫门悄然打开,一个躬着身的小黄门钻进殿内,踮着脚来到床前,小心地打量地上姿势不甚优雅的闻识,又向床上瞧了瞧,眼珠子提溜转了几圈,慢步走向床边跪下,刚要开口,猛然被旁边女子一把揪住衣领,嘴也被严严实实封住。
      竟敢在大内放肆,他眼中片刻惊惶后,一脸怒意直视闻识,闻识冷笑着攥起拳在她眼前比划两下,小黄门便垂下眼皮,没了挣扎。
      可尽管她放轻动作,床上那人还是被唤醒,本就是浅眠,看着两人的架势淡淡地说:“闻识,放开他。”
      闻识两手一撒,小黄门猝不及防跌在地上,不知道疼似的就势跪下,谨小慎微的语气说道:“安华帝卿跪在门外。”
      皇帝“嗯”了一声,“让他回去。”
      小黄门又说:“奴才已经告知,帝卿说见不到陛下便一直跪下去。”
      皇帝突然沉下脸来,冷笑道:“那就让他一直跪。”
      小黄门领命出殿,心中困惑,既然不见,何必命令只要帝卿进宫便禀告上来?
      殿内,皇帝轻轻笑道:“你瞧,朕虽是天子,可却连一条人命也救不回。”
      闻识不明白,却知道皇帝并不是要她懂,于是她维持先前那个姿势,一言不发。
      “安华与朕一父同胞,父后临去前让朕好生待他,可朕却要杀他妻子,连他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都不放过。”皇帝抬手覆面,看不清楚表情,声音依旧沉稳,却让闻识由心感到一阵荒凉。“朕想在有生之年成就这世间朗朗乾坤,到最后,却只能对安华说斩草除根这四个字,朕愧对他,愧对父后,却实实在在的,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
      “施行新政还不是时机,可朕没有时间等,结果却只等来大臣纷纷倒戈于皇姨,朝廷民间怨声四起,朕只能杀了一心辅佐朕的丞相,拨乱反正么,一条人命换江山安稳,值得。登基之初朕不也是这么杀了一直为朕潜伏的岩河。”
      皇帝慢慢放下手,目光诡异而明亮,盯着闻识掷地有声:“只要江山稳固,朕手中沾满鲜血又如何?朕是无愧天下的,朕是对的!你说是不是?”
      闻识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中虚弱的皇帝倔强地看着自己,她叹了口气,缓缓直起身,
      “您是皇帝,您说是便是吧。”
      皇帝沉默了半晌,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朕封你皇太妹如何,朕死后你就是皇帝!”
      闻识闻言抬手挠挠头皮,漫不经心地说:“您还是让我多活两年吧。”
      皇帝眼中一抹怜惜飞快闪过,瘦长的脖颈微微上扬,“去旁殿休息,不要离朕太远,睡醒就来陪朕说说话,放心吧,不会留你太长时间,朕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皇帝这是撒娇么。
      一言九鼎的人这么将虚弱的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究竟是好是坏。
      闻识走出殿门时天已大黑,华丽的宫灯亮如白昼,照的重重黑甲侍卫中央,一袭素衣跪立的那人越显苍白。
      闻识垂头,视若无睹地从他身侧走过。
      什么生而为人,父精母血,她爹生师父养,没那个便宜娘什么事,姐妹兄弟的,哪个都没半分关系。
      皇帝一个人折腾自己就够了,她没那些心思认亲。
      同情心么,有是有的,可是皇帝呕血下的令,自己有那个面子翻么。
      一会儿摄政王,一会皇太妹的,她心乱如麻,都去她妹的吧。

      闻识捧药侍奉的期间,丞相母女被斩于菜市口,安华帝卿差点没跪死求来的面子,只有亲自给潘家母女收尸。
      皇帝陛下说,“你是皇室骨血。”
      他便一怒而去,落发出家,可是没有皇帝发话,没有一个高僧肯给他剃度,于是他在京外一处寺庙代发修行,再也不肯入宫。
      新政一党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流血的只有潘氏一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闻识蔑视政治,见不得头一刻喊打喊杀,后一刻山呼万岁的大臣。
      唯有那个差点将忠心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太尉让她看着有些顺眼,狡猾嘛,就要有个狡猾的样子,今天拥护这个,明天拥护那个,后天说不好脑袋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摄政王,皇太妹一说再没有人提及,寝宫那日昏暗的灯光仿佛是不可琢磨的一场梦。闻识松了口气,任皇帝呼喝自己端茶倒水。
      这天,皇帝身子好些,说要去御花园赏花。
      春夏相交的时节,处处葱郁活泼,花红柳绿的,皇帝蔫蔫的坐在龙撵上,手里还捧着个花雕精美的紫金暖炉,头上难得戴了朝天冠。
      事实上自从朝中暗涌以来,两个月间她是头一回上朝。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四更天便让人叫醒自己,她起床气大的很,眼珠子瞪的铜铃一般,吓得两个小黄门差点哭出声来。
      闻识入宫以来行为看似乖张,可乖张中处处透露着小心,知道皇帝喜欢自己不拿她当个皇帝看,自己就装的好像那人真是个寻常家柔弱的大小姐。
      可寻常人家的小姐使唤她跑腿,她能干么?
      这回她气的不是早起,是两个小黄门递给她的衣服,同他们身上湛青的颜色一致,花纹一致,裁剪一致,这特么就是件小黄门的衣裳,让衣裳拿给自己要干啥,让她当个大黄门么!
      气哼哼地来到皇帝寝宫,天色未亮,殿内灯火通明,数十个小黄门围着皇帝一人折腾,皇帝瘦弱的身体立于中央,两臂平伸,赤玄金龙纹的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手慢慢放于身侧,转过身来平静地注视闻识。
      十二冕旒凌空垂落,闻识看不清她的神情,可是她缓慢地收回嘴角的哈欠,又轻轻拭去一颗顽固的眼屎,轻轻垂下头,任皇帝从身边走过。
      皇帝却停在她面前,歪头笑说:“跟朕去上朝。”
      寝宫门口,杜岩生一身朝服,身后仍是那杆金色长枪,面容凝重,姿态英武,她跟随在皇帝身后与闻识同行,目不斜视,一路将内息不要钱似的往外放。
      早朝的大殿,百官已入,她又站在杜岩生的对面,再回过神时,她静静望向下方文武百官的……脑瓜顶。
      肃静到了极点,数百人或浓或淡的呼吸声都不能打破这种肃静,闻识站在这里才真正明白到一个王朝长久的伫立,正是源于这种肃穆。
      曾被闻识掳着脖颈的小黄门此时立在阶前,两手展开黄卷,神情庄重,声音四平八稳地将罪己诏传于大殿,华丽的文藻传进闻识的耳中就成了几句话。
      新政是错的,错的人都死了。演王清君侧是对的,对的人加官进爵,进无可进便允许御前不跪不拜。
      大臣三叩九跪,山呼万岁,声音穿过侍兵守卫的殿外,传到王朝的四面八方。
      扭头看向龙椅,瘦弱的皇帝嘴角噙着笑,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单薄无助,没有人看的清她的面容。
      皇帝赵允,用这一刻的庄严向她宣告自己的错误。
      闻识深深地低下头,她想回家了。

      御花园美就美它选择天下最珍,最贵的草木精雕细琢,差的,不称其“最”的都不行。
      皇帝换了常服,长发全部拢在冠中,心情看起来不错,到哪都兴致勃勃的,一会儿赏这个一会儿赏那个。
      赏累了就让闻识帮着赏,一上午从她嘴里跑出去的金锞子够搭成几张床了,还是加大版的。
      到中午天已经热了,皇帝手里握着的暖炉又换了个新热的,脸上神清气爽,感情她一路坐大轿子,有华伞遮盖的,自己可是一直用走的,幸好怀里揣着把扇子,还是出门时被沈从岸砸的那把。
      她将扇子掏出来,望着扇面上那人亲手提的字,心里鞠了一把相思泪,狂扇起来,惹的两侧随行的小黄门又是诧异又是羡慕。
      这人在皇帝面前犯的死罪够斩上几天了,可皇帝就是宠着惯着,让人嫉妒也嫉妒不来。
      皇帝斜卧在撵上,眯起眼睛歪着头看她半晌,最后吩咐在亭子休息。小黄门们又是一阵忙碌后,皇帝屁股下垫着金绒丝垫,坐在绿荫环绕,清风拂面的亭中,雨前龙井盛在青花瓷的茶杯摆在面前,她看也不看,低首将手中折扇来回把玩。
      一路帮着赏赐旁人的闻识没捞着“赐座”二字,一屁股坐到石凳上被两个小黄门轰了下去,手里的折扇也被抢走,委委屈屈地坐在一边的石阶上,翻着眼皮偷偷白了皇帝一眼。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皇帝轻轻念完,侧目瞥了闻识一眼,“你家夫郎倒是很有风骨。”
      闻识心跳停了一瞬,下意识谄媚地笑道:“四海升平,才把他养成这样刁钻的脾气,要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哪儿还能被惯成这样,说到底都是皇上英明。”
      “感情他在宣城耍威风,都是朕给惯得!”
      闻识连忙辩解,“沈老板怎么是耍威风呢,平日里最是听从朝廷号召,让捐一万贯钱就绝不敢捐九千九百九十九,说涨一层赋税就自愿上缴两成,让往东绝不往西,让坐着绝不站着,总之宣城那些商家愿意听他的绝对是发自内心,沈老板早就说不当商会会长,可是她们不干呀,说沈老板不干就没人能干,您看,要说耍威风也是她们逼的、绝对跟沈老板无关呀。”
      皇帝啪地将扇子合上,似笑非笑地说:“这么来说,只要是朕的命令,他都愿意遵从?”
      这话是个陷阱,闻识脑筋飞转,却发觉自己无可反驳,难不成说违抗皇命,她最后摊开手无奈地说道:“皇上爱民如子,天底下哪有老子害儿子的,要是有,不成了大不伦了。”
      “放肆!”扇骨猛然敲在桌上,打翻了一桌茶水,茶水滴落在地,热气蒸腾一瞬便倏然冷却。
      天子一怒,怒沉山河,宫人匍匐跪在地上,由自胆战心惊。闻识愣愣地扭头看她,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跪了下去。
      “您是天子,至尊至贵,您和小人一般见识什么呢。”
      皇帝冷然一笑,“怕在你眼中,朕才是小人。”
      闻识背挺的笔直,毫不怯懦地直视皇帝,“若是心怀坦荡,旁人怎么看您又能如何呢?”
      一只青花茶器猛然砸在她额上,而后颓然落在地面,零碎一地。力度不够,只有鬓角红了一点,皇帝凤眸眯起,不知在思量什么。
      沉静许久,一个宫人慌忙跑近,目光困惑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即跪倒在地。
      “秦贵君适才动了胎气,太医束手无策,皇嗣恐不能保,还请皇上定夺。”
      话音如同一击闷锤砸在头上,闻识腾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地撞进皇帝冰冷眼中,皇帝唇角讥讽,细长的指骨指向闻识,“你不是号称神医么,去给贵君诊治,若是治不好,你也别回来了。”
      闻识呆若木鸡被两个宫人拖走,一路上脑中浑浑噩噩,远远看见后宫宫门,定定神,一把抓住宫人肩膀狠狠问道:“贵君几个月身子?”
      闻识面色狰狞,言辞狠厉,小黄门呐呐地回答:“八,八个月了。”
      说话间已入宫门,颓然放开那个抖做一团宫人,咬牙迎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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