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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像个鹌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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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向久等人匆匆赶回时,只见闻识坐在火堆旁,其他男子围坐在另一边沉默不语。
王旭愣愣地问:“我妹妹……”
闻识站起身,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坚毅的女子无奈地说道:“我赶到时令妹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来晚了。”
王旭头皮一阵发麻,险些栽倒,亏身旁之人扶住。她垂下眼皮,抽动几下嘴角,坐在已经死去的手足身旁,轻轻抚摸她冰冷的脸颊,黯然说道:“她病了整整一个月,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节哀顺变……”
谁死了至亲之人还能节哀?可即便这四个字苍白无力,真的能宽慰活着的人?
王旭深深吸了口气,红着眼眶将妹妹身上盖着的大氅拾起,两手奉给闻识。
“是家妹福薄,可您的恩情我不会忘,我王旭以后当牛做马任您差使。”
闻识没接,却将包袱中的干粮递给王旭,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写着沈字的令牌。
“家夫是宣城沈氏家主,这县城也有沈家的铺子,你拿着这块令牌去找掌柜,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王旭猛然抬头看向闻识,闻识勾起嘴角,“想要当牛做马也得先将身子养好,离开春还早,万一饿死了我可赔了。”
闻识重新进入夜色。许多年之后,沈从岸偶然问起她为何救王旭,闻识神秘一笑,“可能是恶人做多了,偶尔也想做做好事。”
闻识在日暮时分赶到定远侯府,高大的朱漆门前两个巨大的石狮立于两侧,另有十数名军人身穿黑甲,腰挎长剑分立两侧,皆是目不斜视,神情肃穆。镇守边境数十年不动摇,其中可见缘由,闻识暗自点头,跳下马去,抱拳喊道:“宣城闻识,请见定远侯。”
其中一名年轻军人向门内跑去通报,闻识轻拍马脸,耐心等候。少倾,大门轰然展开,从内走出一个身穿劲装,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闻识目光落在她头上的金冠,心中一动,仍抱拳行礼,“侯爷,”
徐森面容沉毅,眼深如海,眨眼间将闻识上下打量一番,方才说道:“闻郎中快马赶至,本应先请你稍事休息,可是世子的情况实在拖不得了。”
闻识笑道:“我本就是来治病的,侯爷带路就是。”
徐森点了点头,也不废话,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自己当先大步走向宅中。
闻识一路紧随,眼睛也忙着干活,将庭院和内宅的情景打量透彻,发觉竟比一般富户人家还要素气,假山池塘庭园没见着就罢了,演武场一个接一个的,刀枪棍棒轮番上演,她细端详着,发觉就连寻常小厮下盘都带些功夫,当真有点突厥人全民皆兵的意味。
闻识来到后宅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房门开着,小厮们来来回回端热水和药汤,院中石桌旁几名医者愁眉不展,闻识远远听她们说:“药还是喂不进去么可怎么办。”
那些医者看着徐森连忙见礼,徐森单手一扬,扭头示意闻识进屋。闻识欠身颔首,抬脚虽一名端着汤药的小厮进了门。
人来人往中,小厮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将药递给一名年轻男子,男子面容俊秀,红肿眼皮,眼眶下一片黑青。
闻识沉着双眼站在不远处,看那男子喂药,一碗药汤见底,竟是全都撒了出去,他疲倦地揉揉眉心,将药碗向后一送,“再去熬一碗。”
那小厮想是已经习惯了,毫无异议地应了一声,转身时才忽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闻识,惊呼一声,问道:“你是谁?”
床边男子闻声回头,闻识笑着与他对视一眼,竟是缓缓俯下身去,“小人是侯爷请来的郎中,可否让小人给世子把把脉。”
男子张了张嘴,半晌叹了口气,让到一边,“当然。”
闻识坐到床边诊脉,一边留心那世子模样,瘦成人干一样,眼眶和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面容呈现一种将死的灰败之色,相比前几日遇见的王旭等人,世子徐茂更像难民。
闻识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再抬头时脸上一派平和,“可否让我看一眼药方?”
男子依言吩咐下去,片刻便有下人取来,闻识扫了一眼,轻轻点头,“无需增改,还是依访煎药即可。”
男子脸色顿时一冷,语气柔和间已带上一股尖锐,“依此药方吃了半个月药,病不见好却一天比一天虚弱,你若也是为了丰厚的诊金而来还请回吧,否则侯爷一怒之下难保性命。”
依闻识脾气若是往常,只怕就要甩袖子走人,可这回竟罕见地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等下我会为世子施针,在下肚子里有货没货正君一会儿便知。”
闻识轻轻掀开锦被,将徐茂的寝衣脱下,从容地将随身携带的银针一字铺开,又掏出一块丝绢每一根都轻轻擦拭,最后才施施然刺入。
男子攥紧拳,几次想要开口阻止,却都堪堪忍住,目光中露出一丝希冀,然而等闻识落下最后一针,良久,躺在床上的徐茂没有一点动静,男子眼神已然麻木,面容死灰,他像个木偶般缓缓抬眸看向闻识,“请你出去。”
闻识没有看他,深深吸了口气,将银针一根一根拔出,她动作很慢,慢的几乎时间停滞了一般。若是时间真的就此停住,能够永远留住所爱之人在身边该有多好,可是他很清楚,时间在一点一点吞噬他妻子的生命,这是何等的煎熬时光,男子用力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看到的仍旧是死气沉沉的那个人,身上扎满了银针,而那个郎中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像是将刺猬身上的刺,一根根拔起。
男子突然发力,将闻识推下床去,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闻识,声音从牙关中钻出,“你给我滚出去!”
闻识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床头一声不发,男子气愤地吩咐几个小厮将她扔出房门,闻识无奈地被几个小厮架住,一路走一路挣扎。
“本郎中会走,你们别拉我呀。”
将未走出房门,只听床上那人发出“噗”的一声,众人回头看去,竟是徐茂坐了起来,喷出的一口鲜血溅在雪白的锦被,犹如盛开朵朵红梅。
徐茂自从病发已卧床几个月,此刻众人太过惊异,男子迟疑片刻拥上床前,闻识也被几个走神的小厮又扔到地上,她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揉揉屁股走出房门,正与定远侯徐森装个满怀。
也不知今天冲到谁了,闻识等她一眼,坐到院子石桌旁,一帮郎中听着信早跟着徐森进屋了,又是诊脉又是询问如何施针,也没人理她,闻识撇撇嘴自己倒了盏茶喝。
半晌,听见脚步,闻识头也不回,只听徐森激动道:“当真是神医呀,你救了世子一命,你说想要什么报答,只要本候能做到,都答应你。”
闻识放下茶杯,轻声说道:“自从进了府中,侯爷一直执礼相待,可是刚才却不肯进房,是不是代表您其实对闻某并没什么信心?”
徐森一愣,脸上浮起一丝苦涩,“是,”
闻识慢慢站起,与她对视两眼,哂笑一声,“侯爷可知闻某正月之初独留府中夫郎,一路上换了多少快马?”
“这……”
“侯爷又可知晓,闻某生平最讨厌人不信我,既然不信,何必请我来?”
“这,这,唉”,徐森苦笑地摆摆手道:“府中下人奔赴各地寻访医者,每隔几日都有人束手而去,本候渐渐失去了信心,此事是我不对,我向闻郎中赔个不是可好,”她说着,竟真的弯下腰去。
按理徐森一个侯爷,没有必要向她解释,更无须有失身份地赔礼道歉,可她一生戎马,最是耿直,素来爱民如子,敬重有能之人,行个礼也不觉得委屈。闻识呢,更是脸皮厚的无理都能说出三分来,竟避也不避,生生受了。
受了徐森一礼,又有侯爷亲口吩咐好生相待,闻识乐呵呵地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对着一桌子酒肉大吃二喝,直到肚皮滚圆,两眼发直,油光着半张脸钻进被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神睡着了。
翌日,几名医者一早登门拜访,一脸谄媚的娇笑让闻识几乎将昨晚的饭菜吐了出来,她被围坐在椅子上,头发乱成狗毛一样,无奈地说:“师门绝学,不能传授!”
那些人又说:“不是传授,是相互讨教。”
闻识冷笑,在围困中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世子房间,昨日那男子仍旧坐于床边喂徐茂粥喝,见了闻识连忙上前赔礼,“碧青昨日鲁莽,请闻郎中不要见怪。”
闻识随意摆摆手,“不怪,不怪。”
徐茂脸色发白,但比起昨日的风雨欲来之色已好了不少,有了人气儿再一看,浓眉大眼的,一代小将果然风姿俊秀。
徐茂要起身道谢,闻识一把将她按了回去,一屁股坐到床边诊脉,少倾,嘴角一咧说道:“看来再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徐茂又是一阵感恩戴德,闻识扬扬手往门外走去,正巧与那个送药小厮擦肩而过,闻识忽然伸手将他一拦,小厮吓得将药碗打碎地上,跪下连连请罪,闻识摸摸下巴嘟囔:“不过想问你用的什么香料,想给我家夫郎带回一些,胆子这么小……跟鹌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