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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家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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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云表兄:
多日不见,兄长及家眷安康!
兄长上封书信所言,为夫之道虽应三从四德,却不可一昧隐忍,弟虽见之引为箴言,然事事总不免多为夫人多考虑一番,大概弟生来便是操心的命吧。
思及兄长曾问起弟成婚之后生活如何,弟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泰然快乐。然毕竟有三件事令弟每每想起便心生挂碍,且容一一道来。
其一,夫人乃游方之人,医术本领出神入化,成婚之初,弟恐夫人闲置家中寂寞难忍,可巧夫人偶然制出焕颜水,驻颜霜来,弟豁然开朗,当夜命几个掌柜分去各路州府,开起店面经营,经营之权尽数交予夫人。
夫人起初兴致勃勃,夜间竟曾搂着算盘入睡,可毕竟不是爱财之人,后来生意渐广便心生惫赖,推说妨碍夫妻关系增近,于是每月只将精力放于焕颜水,驻颜霜配方精进上,生意尽数交由掌柜打理。
弟初次听闻这番道理,好气好笑之余亦是松了口气,焕颜水,驻颜霜的生意发展迅猛远超弟所预计,眼见夫人日夜操劳,虽进项颇丰,亦非我愿。
夫人后来着实清闲一阵,每日窝在书房与弟一同忙碌,弟清账或与掌柜会见之时,夫人常坐于角落手捧话本观详,弟常瞥见,夫人手边话本之数总比弟面前的账本更多,后来不知怎的,夫人嗜读话本的习惯被人所知,于是外人来沈府时,手中不再是大小礼品,而是一摞来自五湖四海的话本子,其间甚至有孤本,绝本。
本应无事,可巧有一日夫人去父亲那儿请安,父亲问及为何放弃生意之事,夫人答曰:身外之财,又非我所欲,恐相公忧心,就此收手。
弟方知道,夫人七窍玲珑的心思,处处以弟为重,心中万分感动,于是当夜亲手制了一桌酒席以慰夫人,夫人兴致大好,哪知酒菜未动,家中却来了位地位尊崇之人。
其人乃都虞侯之女,听闻夫人医中圣手,特请夫人去百里之外救治她妾室夫郎。夫人性子高傲,贸然被打断酒席心中已是不悦,思来想去后竟决定去这一趟。弟送她启程,夜幕中似有所悟,夫人曾说在位谋政,她如今是真当自己是沈家的人了,弟一时不知高兴还是惘然。
后来陆续有达官显贵前来问诊,夫人不胜其烦,去书院抓了从前救治的孤儿秋萤为徒,出门后小徒弟半步不离她身边,医术进展飞快,夫人一日大感安慰道:“这孩子心思耿直,科考入朝未必是好事,不若传了我的衣钵,日后也是造化。”
秋萤学成之日,便是她跑腿之时,我虽知道夫人小心思,却也是乐见其成的,去年开始弟也渐与夫人出行,夫人爽朗一笑,并未拒绝。
富贵堂皇不如与她一刻的耳鬓厮磨,弟那时方知。
其二,成婚两载,弟始终不曾有孕,其实两载相伴弟心中为沈家开枝散叶的心思已轻,可每每夜间勾勒夫人眉眼,想要生下一个延续夫人血脉孩子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难生养的传言慢慢流传在坊间,弟心中难堪,料想之前两个孩子都未平安落地,到底是自己负了那两个孩子,可这报应不该在夫人身上,愧疚之余弟暗中寻买两个清倌,充为妾室。
夫人这两年总是言笑岑岑,弟便忘了她性子是如何高傲炽烈,她见那两个清倌没多说一言,弟心中如万箭穿心,晚间却依旧含笑将她赶到那两个小倌房间。
一夜不眠,枯坐天亮。
黎明时分,天色未明,对面房门打开,弟亦打开房门与她对视,青白的晨雾中弟看见她嘴角冷笑,不多时便传来两个小倌的惨叫,弟忙入房中,只见两个小倌被捆绑躺在地上,脸和脖子上都是通红一片,身侧是一团塞口棉袜。
两个小倌不断惨叫,叫声扭曲却不似疼痛,后来得知是被撒了痒粉,疼痒了一夜,比下十八层地狱还难受……
两人受尽折磨,弟心中的快乐却难以自抑,安知那一夜弟又何尝不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一般。
夫人生活依旧,只是始终不肯同弟说话,半个月后,弟恳求夫人纳妾,若是能生下孩子就养在弟名下,日后也好有女傍身。夫人神情古怪地伸出衣袖落在弟脸上,弟方知竟已落下泪来。
后来,后来……唉,说起来都是冤孽啊!
夫人竟讲,那两年弟身子亏空厉害,每半月进补一次的药汤里,竟有不孕的成分。
弟呆愣许久,最后竟气的将她打出门去。没错,任夫人如何求饶道歉,弟竟然像个泼辣怨夫一般将夫人打骂了出去!
那一阵府中人人自危,下人一时也不明白为何一开始是夫人置气,后来竟变成弟在置气。
弟着实气的狠了,气她自作主张,明明知道弟最在意的就是孩子,可后来一想,若是弟早就知道,只怕会将药汤偷偷倒掉吧,又想起这两年身子确实康健了不少,气便消了一半。
一夜,季候未至,温度却急转而下,房中添了火炉,也知道夫人屋中一应俱全,半夜里仍旧披上外衣要去偷偷瞧上一眼。哪知房门一开,蜡烛瞬间熄灭,黑暗前的那一刻,弟清楚地看见夫人盖着厚棉被卧在门口,脸上还带着弟那晚疯夫一般的抓痕。
罢了,这样一个人,弟除了不舍还气什么呢。
只是任凭她名头再亮,弟后来再也没吃过夫人开的方子。
最后一事,弟最为忧心。
之前捎去的玉佩小样,兄长暗中查及乃是先皇御用之物。
兄长已然知晓,大婚当日,夫人长姐携护卫大闹婚宴,试图将夫人带回母家,长姐体态柔弱,然器宇不凡,自有一股威严。护卫少言,但目露精光,身后背负一杆金色长枪,英姿勃发。
弟自觉偷来之幸,婚后隐隐担忧,但两载已去,并未有异状,本心中渐安,然年初时节,先帝薨逝的消息传来宣城,夫人得知此讯后面容悲恸,恍惚间将一展琉璃玉屏撞成碎片。
那天,鹅毛般大雪飘落而至,夫人站在亭中一天一夜,弟心中忐忑,命人不许打扰,自已也不曾。
第二日,夫人身上带着一股凉气钻进被中将弟搂在怀中睡去,弟无言安慰,只好任她搂着,躺在床上整整一天。
兄长可知,原来喜欢一个人,有时胆子可以比天还大,有时又如蚍蜉一般微小。
弟真是,不能失去她。
从岸敬上
沈从岸热漆将信密封,交予在一旁等候的谢大。谢大领命去了驿站,他后脚跟着出了房门。
距那天的鹅毛大雪已有数日,沈从岸呵出一口雾气,苍白的雾气中远远望着亭中静立的女子,她远望着什么自己无从知晓,可自己眼中凝视的始终只有她一个身影罢了。两人近日突然染上这个伫立凝视的习惯,安静的有些可怕。
就这么心绪纷乱之际,亭中那人猛然回头,笑若桃花般扬声喊道:“沈老板,咱们造个娃来玩玩,你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