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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齐人之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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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起的着实晚了,匆匆去给沈父请安,沈父刚做完早课,正扶着刘欣从蒲团上站起来,沈从岸见状赶紧去扶另一侧。
“吃饭了没?”
“还没。”
“媳妇呢,怎么你自己来的?”沈父坐在炕上讶异道。
沈从岸眉梢微动,垂下眼皮说:“昨天喝多了酒,让她再睡会儿。”
沈父立马皱起眉头,“可也不该让你自己过来敬茶。”
“父亲是怪我心软,还是责怪夫人懒散?”
沈父转动念珠,不悦道:“你父亲岂是搬弄是非之人,只是新婚第一日夫人便不与你一块,传到外头还不知怎么说。”
沈从岸冷冷道:“沈家若是有嘴杂的,一并辞了卖了,内宅尚不安稳,外面岂不更是风雨飘摇。”
沈父点头,这时青橙端上茶来,沈从岸跪立在他脚边,“父亲喝茶。”
沈父伸手去接,院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父亲大人,我给您敬茶来啦。”
余音犹在,人已踏进门,瞧见两人架势不由一笑,“可算没晚。”说着挤眉弄眼地跪在沈从岸身旁,扭头让青澄再端一盏。
她一脸自来熟,谁也不惧,众人却惊愣当场,沈从岸看着她一身白衣,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闻识,那是我的衣服。”
闻识笑呵呵回答:“咱俩身形差不多,正好。”
沈从岸头皮发麻,“堂堂一个女子,穿着男人的衣服像什么话!”
闻识摊开双臂打量自己,“这衣裳比我的好看多了。”
沈从岸薄怒,闻识笑嘻嘻地跪在他身边,“父亲看我好看不?”
沈父半是惊愕,半是无奈,“好看,好看。”
青橙回过神来,忙给她端上一盏茶,沈父忙接过沈从岸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又接了闻识的茶,随后将矮桌上早备好的红包塞给两人。
沈父早就吃了饭,两人饿着肚子并肩走回路上,闻识捏着衣袖来回嗅,沈从岸头回见穿着男装还一脸陶醉的女子。
闻识忽然握住他的手,咧着嘴露出两排牙齿,“夫君,穿着谁的衣裳都是小事,只要自己心里宽敞,管别人怎么说呢。”
沈从岸忽然叹了口气,拧过头去看她红肿的脸颊,“好的,坏的,你总有一大堆理由。”
闻识笑着将他鬓角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柔声说“沈老板,我是你的妻子呀。”
她表情认真,沈从岸耳根发烫,心口也微微晃动,半晌,他扭头向自己院子走去,闻识就缀在他身边,不快也不慢地跟着。
回到房中,沈从岸捧着一套水蓝的衣裳亲手帮她换了,闻识衣来张手,目光温柔地看他为自己系紧腰带。沈从岸又给她脸上涂了药膏,两人来到桌上,闻识数了数,面点小菜加上清粥,大大小小十几个盘子,这生活,有钱人呢。
也不用人让,立马当成自己家了,坐到桌上先给沈从岸盛了碗粥,才给自己盛上。
蔚蓝哇哇叫道:“夫人把我的活干了呢。”
闻识塞嘴里个包子,狼吞虎咽地进了胃袋,“不碍事,你别把我的饭吃了就行。”说着嘴里又刁进去个包子。
沈从岸看她狼吞虎咽,嘴角不觉地微微翘起,喝起闻识盛的粥。
闻识忙忙叨叨给他夹这夹那。“好吃!”
沈从岸慢悠悠地一样吃了几口,竟比平日胃口大了不少。这当口,谢大匆匆来报,“门外有个叫柳音的男子,说是来找夫人。”
筷子上的菜立时掉落,沈从岸茫然地缩回手,抬眼看她。
闻识恍然未觉般低头喝粥。
沈从岸说:“是来找你的吧。”
闻识嘴角轻轻扬起,挤眉弄眼,“这是沈府,或许是来找你的呢。”说完,低头专心致志低喝粥。
沈从岸只好请人进来。
蔚蓝是知道柳音底细的,满脸不乐意的说,“公子,今天是你成婚第一天,他分明来者不善。”
沈从岸斜乜他一眼,沉着嗓音重复,“我说请柳公子进来。”
青橙在身后推他腰眼,蔚蓝面容一滞,福身应道:“是,公子。”
片刻,柳音出现在蔚蓝身后,沈从岸抬眼看去,底子不差,不然也不会成了天香楼仅次于秋芳的小倌,听说回到宣城时多有狼狈,今日虽一身布衣,却是身姿袅娜,面如凃脂,媚态自来。
余光中闻识手持一根勺子搅动白粥,没有说话的意思,沈从岸放下筷子,两手交握在膝上,稳稳坐于桌后,“柳音公子为何而来?”
闻识穿着一件蓝色水云锻长裙,头发高高挽起,额前散乱的发丝也盘在耳后,嘴角噙着一抹笑,五官鲜明,目光轻柔,眉宇间隐隐藏着一丝不羁风流,柳音万分后悔从前怎么就舍了她。
柳音目光慢慢坚定,他上前两步在离沈从岸很近的地方跪下,“柳音真心爱慕闻夫人,求正君能留下柳音,只要能留在闻识身边,让我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闻识依旧木头似的,沈从岸沉下脸说:“闻识也是你能叫的么!”
柳音猛地伏下身,“求您让我留在夫人身边。”
沈从岸目光冰冷,垂眼看他半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手斜伸出一边,端是仪态万千。
青澄立即将漱口茶递到他手中,他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又偏过头吐在蔚蓝手中的青花瓷的盂盆中。
屋中只有稀碎的声响回荡,柳音两手攥着,心跳如雷,闻识之前说的很清楚,从此之后两人互不相干,可这段日子他看着铜镜中已然比从前更多了几丝韵味的脸,便又憧憬了起来。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闻识既然肯收留他,给了他不少银两,心里一定是有他的,只是他从前不懂珍惜伤了她的心,如果他主动来找她,甚至用上一点从前在天香楼的手段,闻识一定会重新接受他的。 主意已定,可没两天又听说她入赘到沈府,这消息好比晴天霹雳打在他身上。
争么,他道义已失拿什么争,可是错过了闻识,难道他还要回到那个小小的房子中,忍受那些男人讥讽的话和邻里粗鄙女子不怀好意的目光?
沈从岸么,他嘴里绕缠着这个名字,看着脚边褐色的石子,一个看不住妻子的男人,一个……二手货么,除了身家,比他又高贵到哪里。
轻轻将石子踢入河中,柳音掏出丝绢掩住口鼻,不时躲避地上烂菜叶子。
“柳音,你一个弃绝妻家的逃夫怎么敢让我收留,你当沈府是什么地方。”
声音像是在冰窖绕了三圈才钻进他耳中一般,柳音头垂的更低,语气愈加可怜,“正君,月余前我妻家来抓我回去,是闻夫人花了大笔的银两才换了我自由,打那时起柳音边心中立下誓言,非夫人不嫁,正君,我是真心爱慕闻夫人的,求求您收留吧,否则我真是不想活啦……”
沈从岸记得,柳音在天香楼时曲子唱的比秋芳还动听,恩客还替他取了小黄鹂这个名字,如今他却觉得这小黄鹂说的比唱的还要动人,连他这个男人都有些身子酥麻。
可他从小在闺阁时,父亲便花重金请了老师调教这大户人家的规矩,那老师在京城高户人家名声极好,见识自然非凡,教导他不过一二年,将大户人家的规矩和那些腌臜之事尽数教导于他。
只是一来他打理生意难有精力,二来觉得委屈了闫旭,所以也不曾严苛对她,后来惊觉她的变化再想办法却已晚了。
沈从岸冷冷地看着脚下瑟瑟可怜的柳音,“既然如此,之前你为何不来,或许我知道你们一片情深,这婚就不结了呢。”
余光见到闻识的勺子一顿,他眉梢的笑意便漫开。
柳音却觉得,闻识从始至终没有出声,定是有心自己的,只是她刚成婚,需顾及沈从岸的颜面。想到这儿他猛地抓住沈从岸的一摆,哭声感人,“沈家是大户人家,怎么会随便让我进来,正君,我不要名分,只要给我一口饭吃就可以了!”
蔚蓝蹭地蹿了出去,揪住柳音的头发将他向后拖,“也不看你是什么低贱玩意儿,敢来公子面前撒泼,我就不该放你进来,你给我滚出去。”
他说撒泼,柳音还真就撒起泼来,他抱住桌腿不撒手,嚎道:“闻识心里是有我的,正君不让我留下,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沈从岸扬眉,凉凉地看她一眼,“柳音,夫人心中有你又能如何,这是沈府,我说让她往东她不敢西,我说让她去南她不敢去北,我说让她亲手杀了你她便敢去拿刀,你信是不信?”
“信,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惯来不把我们当人看,沈公子,你不顾念和她的夫妻情分,就把她还我吧,省的像那闫秀才一样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要上去踩上两脚才痛快。”
沈从岸猛站起身抓起粥碗砸到地上,米粒溅在柳音脸上,他的眼泪已经收了,见此便笑了起来,“戳到正君痛处了,今日我去与不去都是正君一句话的事,何必闹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沈从岸深吸口气,又坐了回去,面上露出笑来,目光却像冰锥子一样扎穿了他,“好啊,我将闻识还给你,只要她肯跟你走。”
柳音冷笑,“你们刚成婚,她自然不敢跟我走。”
“那你是一定要留在沈府了?”
“是。”
“不要名分?”
“是。”
沈从岸目光越发温柔,“行,可我沈府中人人都有名分,你也不能例外,蔚蓝,去给一张卖身契来,柳公子情感动天,想必不介意再卖身一回。”
柳音一时惊愕在原地。
蔚蓝嘴角弯弯地撒开柳音的头发,应了一声欢快地跑走了。
柳音回过神来,竟扑到闻识脚边,哭诉:“阿识,我不签卖身契。”
闻识低头看他一眼,摆摆手,眼中满含无奈,柳音心便凉了半截。
这功夫,蔚蓝返回屋中,身后还跟着体格健壮的谢大,蔚蓝扔给柳音一张身契,“笔和红印都备好了,柳公子快签了吧。”
柳音吞了口唾沫,梗着脖子道:“我不签!”
“原来柳公子刚才说的为奴为婢都是骗我的?”沈从岸垂下眼皮睨着他,“进退有路,总得选一条。”
若是真签了卖身契,他与从前有何两样,不过从一个窟窿跳到另一个窟窿,都是难逃升天,就算闻识肯护着,难道能护住自己一生? 他日沈从岸将他卖给旁人,她又能拦住么、
柳音抓着桌腿的手不由一松,沈从岸目光闪动,“谢大,帮柳公子画押。”
谢大迈进门槛,抓住柳音的手去画押,柳音趴在地上狼狈地哭喊:“我不画押,我不留了!”
沈从岸冷笑,“我沈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谢大,让他按!”
柳音哪里拼得过谢大,哭喊着叫闻识的名字,闻识又是无奈得一笑,没有吭声。
柳音按下手印,青橙将他的身契收到袖中,沈从岸又让谢大将他押到柴房。“我沈家最是公允,你求着为奴我应了,青橙日后会给你卖身银两,如今既已是沈府下人就要好好学学我沈府规矩,适才你的举止不端,按规矩要饿上三天三夜,念你初犯便减去一日。你可要好自为之。”
“阿识,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能任他这样糟践我呀,阿识……”柳音的哀求得到闻识再一记怜悯无奈的目光。
声音远远还能传来,沈从岸冷笑,“舍不得?你也跟着去吧。”
闻识直接又操起个包子一口咬掉一半,坚定地说:“不行,我对你一片深情,定要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
“柳音留在沈府,你心里怕是偷着乐吧。”
闻识热络地贴近攥住他的手,搓手道:“夫君肯让我享齐人之福?”
手上油腻的触觉传来,沈从岸嫌弃抽回手瞪她,“你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