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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不走空 ...

  •   “三姨母这是念着过继一事您绝不肯答应,于是另想了此辙,相必她连人选都挑好了,是她的远房侄女,或是外甥女?”
      沈氏手中念珠重新转动,慈爱的目光落向沈从岸与自己十分相像的轮廓上,不紧不慢地说:“你偏偏猜错了,却是一个家徒四壁的秀才,文章写得不错,字画也好,听说人品亦是一流,只是科考之路波折了些,几次不能中举,才心灰意冷做了三房家的账房,这人虽是你三姨举荐来的,倒也不妨仔细看看。”
      沈氏说着,将纸卷递给沈从岸,沈从岸打开一扫,倒是个俊俏的年轻女子,随手一扔,自己仍半躺在炕上,盯着屋顶上的暗影说:“劳父亲挂心,我会好好考虑。”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来,沈氏见沈从岸神色倦怠,便让他回去歇着。
      沈从岸终于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却又睡不着了,自他犯了众怒接手了沈家的产业后,便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母亲活着时候自己每天读书写字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再过几天生辰他就二十一岁了,宣城这个地方,稍有家世的在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的男子,只怕仅他一人了。
      五年之间,从宣城人人称羡的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到如今众口铄金的下流浪荡子,沈从岸觉着人心这东西实在难以琢磨,不如听从沈氏的话,寻一个家世破落可以掌控的女子成婚……
      敲定了主意,便坦然睡去,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说,许你一世安稳……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冰封一般的心,轻轻撕裂一道缝隙。

      地处城南的一间偏僻院子里,深夜连狗吠都无,孤灯一盏,闻识坐在桌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桌上散落的银票,大概是几千两银子,都是从前从不良的富户手上敲诈来的诊金。
      她不好经营,不喜俗物,巨财随便一扔,有时出门连锁都不上,但大概是太不在乎形象,寒酸的连个毛贼都不肯进来浪费体力。
      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整理,本来打算给柳音赎身,当日她以身试药,冬日昏死街头,柳音从私府回楼的路上救了她,又请了郎中,虽然那郎中没什么用处,药性一过她自己醒了过来,但寒冬时节,若不是柳音将她抬回天香楼,只怕她先冻死外面了。
      再者,他这样的身份,如何花费大力气请去郎中进了青楼,她不问也知。
      这人看惯了风花雪月,到底心中有一处还是温柔纯良的。
      养病期间,柳音忙前忙后的伺候,她不是石头做的,不觉对他有了几分怜惜,她走那日问柳音愿不愿嫁她,柳音当时轻轻一笑,许是也曾经历这场景,即使半丝不信,嘴里却也答应着,哪里想到不过几天时间他便改了主意,要嫁去豪门高府去。
      闻识用手指拨弄豆大的灯光,桌上一叠银票看也不看,成家立业是师父临去时对她最后的盼望,指望她不要孤苦地在这人世间活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让她想要安定下来的男子出现,眨眼又没了。
      “唉……”想起柳音温柔羞怯的神情,她不免长叹了口气,觉得胸口隐隐坠痛。
      算了,不是她的,不去想他。
      她将银票收拾好了塞进被子下面,出屋去井边打盆冷水,直接在院中胡乱洗漱,夜晚冷风直往衣领处钻,她像不觉得冷似的崩着张湿脸往屋走。
      路过桌边吹熄了油灯,躺在床上盖上冰冷的棉被慢慢合眼。
      山路水路她都走遍,就这人生路还十分懵懂,混沌苍凉的被窝里,她噗嗤放了个屁。

      翌日清晨,天刚擦亮,闻识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鬼敲门啊。”
      烦躁地将被蒙到头上,大门外那人却死活不走,打定主意要将她敲出去,闻识恼恨地在床上翻滚几圈,最后黑着脸认命地去开门。
      大门被她一脚踹开,来人被撞到地上,额头上鼓起好大个红包。
      门板凄凉地左右摇摆,闻识搭眼一瞧,见是个面色晦暗,身材瘦弱的女子,身上披了张洗的发白的旧袄,脖颈瑟缩地拢在宽大的衣领,活像个精怪。
      “你干嘛?”闻识没好气地问。
      那人仰头,看她一张素白的一张脸,薄唇高鼻,黛眉入鬓,一双眼睛透露着寒光,不禁又抖了抖,瑟缩了一瞬,突然跪在地上抓住她的衣角哭道:“求闻郎中救救我的女儿,她烧了一夜,快,快不中了………”
      烧了一夜才来找郎中,早干嘛去了。闻识本就心绪烦乱,昨晚又怕是受了风,此时头皮被她哭的发麻,酸脾气上来也不管是哪个,用力向后退了一步,“这里没有郎中,你回吧。”说着就要关门,那人不妨被她扯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抬头哪里还有闻识的影子,只有两扇关的死紧的大门,她一愣,趴在地上眨了眨眼,屁滚尿流第又扑上去怕打。
      “闻郎中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命呀……闻郎中。”
      闻识还没走到屋前,被这一嗓子掉的心折了个个子,眼角嘴角皱在一起抽动半晌,淡定地推门进屋,在不大的屋中转了个圈,实在不能在一堆药材中找到有用处的东西,最后一狠心,抓起剪刀将棉袄划开一个口子,伸进两根手指捏出团棉花,双手搓动两下塞进耳朵,试图将那一声声救命隔在耳外。
      “救命救命,我的命都快被你索去了,拿什么救你的命,先饶命吧……”闻识念念咕咕将自己扔进被中,头也捂得严严实实。
      然而她做这挣扎半个铜钱的用处都没有,魔音依旧入耳,她依旧头疼欲裂地睡不着。
      闻识认命,掏出耳中棉花跳下床,几步窜到门口又一脚将门踢开,门外的丧门星竟又在地上滚了一圈。
      她竖眉冷眼,抄着划坏了的袖子气急败坏地喊:“你没听过宣城的阎王郎中?我手下所医之人从来死生各半,你不依不饶到底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那人滚了几圈,身上全是灰尘,满脸眼泪鼻涕地混着泥土,像是泥人一般。哭丧着趴到闻识身前,不断磕头,大声哭泣:“我夫郎病了许久,家里实在没钱了,小女儿烧了一夜,我磕了一夜的头,城里没有一个郎中肯救,只好来求闻郎中,我听说只有闻大夫肯先治病,后收诊金,若是治不好了,诊金也不收,求您,去看看我女儿吧。”
      闻识知道这人今日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了,冷哼一声:“求了一晚才求到我这,今日即便医死了也是活该。带路!”
      女人听到“死”字哭的更厉害了,踉踉跄跄地一边哭,一边擦眼泪。闻识冷眼扫去四周看热闹的人群,“看什么看什么,没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回房取了药箱,急赤白脸地跟在那人后面。女人走了一路,哭了一路,路人侧目而视,闻识的脸已经不能看了,敢情你不是求着我来出诊?是专程赶来给我号丧的,女人这时回头看她一眼又被吓了一跳,算知道阎王这两个字是咋来的。
      门户凋敝,房门半掩,闻识一脚踏进房中。房子狭小逼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方脸粗眉的男子坐在床边,手里拧着湿巾往床上那小小的身体擦。
      闻识暗自点头,好赖是没干等一宿。
      身为郎中,她是从来不理会什么叫男女大防,想当初她连男子产房都进过,是以不顾那方脸男子惊愕之状,一屁股将他挤到一旁,自己坐到床边。
      半大总角的孩子喘着粗气,浑身通红,像个火球,她先诊脉,又翻看那孩子眼皮舌苔,然后自药箱取出一粒药丸送进那孩子嘴里,接着拿出不知藏在哪里的一罐酒,倒在手心不停擦拭那孩子身体穴位之处。
      过了许久,闻识脑门子出了一层细汗,坐到桌边拿起破边的碗喝了口水,她这时脑袋不疼了,身体不沉了,哪哪都舒畅了,敢情她这是缺乏劳动了?
      泥人精怪一般的女人一直站在门口,艾艾地看着她不出声,倒是方脸的男子有些眼力,又给她倒了水才去摸看女儿,然后满脸喜悦地看着门口女人笑。
      他那堪称丑陋的妻子终于也露出了笑脸。
      闻识歇够了,手心朝上斜着伸出去,那夫妻对看一阵,笑没了,只剩一脸尴尬地一同看向闻识。
      “没钱?”
      两人点头。
      意料之中,她也不恼,歪着头说:“本人规矩,除非医死,否则绝不走空,并且医好了诊金加倍,总之,不给钱就没有药,没有药不出一天你家孩子仍会烧起来,你自己看着办。”
      “这可如何是好。”
      女人一手捂着脸又要哭。闻识一掌拍在桌上,“再哭,三倍诊金!\"
      她听了一噎,眼泪团在眼里不敢掉,反倒是方脸男子镇定些,扑通一声跪在闻识面前,声音之大闻识听了都疼,脑袋疼,敢情这两口子一个基调。
      “闻郎中,家主实在被我拖累的没有钱了,求您宽限几天,等我们攒够了诊金一定给您送去,只是孩子的药不能停呀。”
      韩青妻子这时也凑到跟前,拽着韩青衣摆哽咽:“阿青,是我没用,去了一夜都没凑着钱寻郎中,连你明日的药钱都没有了.\"
      夫妻说着抱头哽噎,闻识安静地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才慢声说道:“无论如何诊金必须给。没有的话就让你家夫郎去服侍我一阵子,如何?”
      女人张大了嘴,半天回过神来,又接着号了一嗓子,“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能让夫郎去干这窝囊事,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闻识呸了一声,“用你那智障的脑袋想什么污秽玩意呢,天香楼有都是哥儿,我能看上你家的?我是要让你夫郎给我收拾收拾屋子,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去罢了,正好我还缺个劈柴烧火打杂的。”
      韩青端着眼看着妻子,又抬头看了看闻识,心里寻思片刻便安抚妻子答应下来,他不应又能如何,闻识吃死了他们夫妻。
      摸摸空荡荡的,喝了水更饿的肚子,闻识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韩青妻子叫皮大山,“大山?”闻识鄙夷地看她瘦不拉几的样,实在觉得伤了她心里巍峨的高山。
      留下药丸,皮大山送闻识离开家门的时候说明日就过去,三个月内两人随闻识差遣。
      本来闻识寻思只要一个月,可肚皮不争气,当着两人面发出一阵巨响,皮大山和韩青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她不由的恼羞成怒,“还不是你这扫把星大早上就叫门,害我没吃上早饭,明天早上这个时候我要是还没在家中吃上饭,你们等着我报官罢。”说完拂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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