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沈从岸 ...

  •   沈从岸喝多了,就觉得本来丑陋的世界更加荒诞。
      对桌的矮胖的苏老板再一次举起酒杯,眼皮下垂,遮住目光中的暧昧,不着痕迹将他由上到下扫了一遍,缓缓说道:“沈公子给程老板面子,不会打了我的脸吧。”
      沈从岸脑子有些糊涂,眼神越发明亮,伸出瘦长的手指捻起酒杯,在眼前晃了晃,刚要送进唇边,不防失手,撒了自己满衣襟。他先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襟发了会儿神,对面的程新和苏长海连唤了他几次,方才醒了回来。
      “不,不成了,再喝下去,从岸,从岸就要出丑了,两位老板给我留点颜面才是。”
      他说话时舌头明显大了一圈,语气却还是儒闲淡雅,两眼如水,让两人骨头都苏麻了。
      程新不愿他走,端起酒杯拽他衣袖要灌酒,沈从岸没有躲过,睨着眼睛看苏长海,苏长海怜惜地咧嘴对他笑了笑,拿起酒壶走向程新,“程老板,天香楼的花魁秋芳沈老板可是一早给你订下了,你不放沈公子离开,让秋芳怎么过来?”
      程新拽着沈从岸的衣袖,恋恋不舍地看看他好看的侧脸,显然并不在意那个名满宣城的青楼男子。
      沈从岸面上依旧笑意涔涔,几次接着倒酒的机会暗暗要将衣袖拽回来,却都不得法,他一个男子从商,这场面也经历多了,心里有数,只作出醉酒的窘态来又向苏长海使了几次眼色。
      苏长海生意不如面前两家,早先下海做生意的第一笔银子又是夫君的嫁妆,素来被人瞧不起些,平日里程新总要给她脸色,唯有沈从岸对她执礼相待,沈府又是宣城第一大家,她虽然对着如画般的沈从岸心里有些下流念头,可到底比旁人庄重了些。
      可今日这程新不知哪里中邪了,几次三番挡了她的话头,最后干脆不再理她。
      沈从岸眼底渐渐涌上寒意,装做酒醉,接连倒不进酒,后来索性将酒壶掉在地上,不大的暖阁内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程新一脸急切,连忙站了起来,却几乎将沈从岸半个身子揽进怀里,“小心呀,沈公子,可有伤到哪里,给我瞧一瞧。”
      程新说完,迅速地抓起沈从岸的手,沈从岸暗暗挣扎,仍旧没有成功,兔子急了也咬人,他心中发狠,暗藏寒意的目光再次掠过苏长海,苏长海张嘴又要去拦,却被程新死命一瞪,她肥胖的脖颈一缩,把头扭到了墙上的君子图上。
      沈从岸眼底的寒意蔓延到了心底,以他数年对程新的了解,今日恐怕不能善了,苏长海两面三刀是指不上,扭头看程新故作疼惜的神情柔声说道:“自从岸以男子的身份接手了沈家的生意,程老板一直对从岸照顾有加,从岸心里哪有不知,只是无奈身为男子,镇日抛头露面,为宣城之人不耻,名声如此,不论想要多亲近谁都只怕会带来灾祸。”
      程新听了心里暗笑,满不在乎地摇头,头上的歩摇跟着摇晃,她拍拍沈从岸的手背说:“从岸可人儿,过去我总以为你不知我的心意,可难受死了,今日听你说这话,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说话间,她将手往上伸向沈从岸的脸颊。
      沈从岸却将手捂住脸,一个转身去往门口,“我为家世所累,为声明所累,程老板一心待我,我却不能害了您。秋芳公子芳华正好,定能将您服侍妥帖,两位老板今日花销算我账上,从岸先走一步。”
      程新吃了一惊,想要将他拉回来,沈从岸却已踏出了暖阁,她追上两步,被沈家随从迎面拦住,等挣脱开来,连沈从岸挺直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好个沈老板。”阴冷地看着门两侧站立的侍从,程新抽了抽嘴角,回头看苏长海,苏长海包子一般的脸上笑出了褶,“程老板,我再敬您一杯?”
      然程新面色阴狠,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春宵一刻,苏老板还是自己享用吧。”

      “呕……”
      后街窄巷,少有人烟,沈从岸额头抵着墙,任凭胃内翻江倒海,席间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晌,只有暗黄的胃液。
      “呜呜……,我可怜的公子,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哇……”
      沈从岸身上都难受,身侧小厮蔚蓝的哭声直直往耳朵里钻,让他更加心烦意乱,闭紧眼睛平息了一阵,也不理蔚蓝仍张着嘴哭泣,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径自晃着身体钻进马车。
      每到这时沈从岸从不理他,他们都不需要旁人可怜。
      蔚蓝只好自顾地将衣袖在脸上抹了两把,掀开车帘,跟着要爬进马车。
      马车里,沈从岸头抵在窗边,双目紧闭,发髻微松,几缕青丝垂在颊边,不时被吹进车厢的夜风撩动。谁能说沈从岸不美呢,可谁提起这个人不是瞪大了眼又复杂地摇头一笑?蔚蓝心中感叹,天道实在不公,一个拼了命来支撑偌大家族的男子,最终除了一身荒唐的名声,竟什么都不剩,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别哭了,蔚蓝,你家公子头疼。”
      公子不许人哭,他说眼泪是留给珍惜自己的人,而那个珍惜自己的人不会让他哭。
      蔚蓝使劲眨眼,说:“我没哭公子,我不哭,不信你看我。”
      沈从岸仍旧没有睁眼,轻声吩咐:“程老板这时想必已经去找了秋芳,你再回天香楼一趟告诉苏老板一声,她的恩情我心里有数,让她近日去沈家一趟,我有事与她商议。”
      蔚蓝应了一声,返回天香楼。
      沈从岸暗中冷笑,程新似乎将自己的隐忍当成了软弱,人尽可欺么,那不是他沈从岸。
      酒气在头顶盘旋,应酬好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宴席让他从骨子里觉着疲惫。轻轻将手指压在太阳穴处揉捏,头痛欲裂的时候,不妨耳中钻进一道清冷的声音让他一怔。
      “所以,就算我攒够了银子,你也不会跟我走?”
      “闻识,你要开多少年的药方,才能攒够赎我银子?一千两啊,你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男子音如黄鹂,语气却惨惨淡淡.
      女子声音又响起,“所以明明答应等我是在敷衍,不过几天,你便答应了胡家”
      “是,胡大人真心待我,她说只要我为她生下女儿,就让我做她的平夫。”
      “他家正夫是出名的妒夫,胡家更是内宅夫侍无数,你真的相信她的话?”
      男子迟疑片刻,语气复为坚定,“她家内宅虽然复杂,但凭我的手段,未必不能有一席之地。……闻识,如果我是良家男子就算白了头发我也等你,可我是天香楼的人啊,你知道我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让我等你多久呢……”
      女人良久没有说话,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当日你救我一命,我承诺娶你为夫,给你一世安稳,残音犹在,不论怎样如今是你变卦,柳音,你虽是这世上第一个我许下承诺的男子,可今天之后咱们只是陌生人,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相干。”
      女子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温度,柳音听了,嗓子眼里梗住哭声,手中丝帕几乎绞断,却任那女人转身离去。
      沈从岸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沉稳,亦不拖泥带水,路过马车时他不禁心生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敢夸下海口赚足五千两银子?轻轻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天香楼后街昏暗的灯光中,女子侧脸一闪即逝,但那双如冰般的眼神却落在沈从岸眼中久久不去。
      这个看似冰冷无情的女人,竟许一个天香楼声名狼藉的哥儿一世安稳?
      沈从岸来不及细想,便被爬上车的蔚蓝打乱了心思,蔚蓝身上带着的凉气逼进他心中:“苏老板回,不日前来沈家。”
      沈从岸点头,不禁又向外看去,哪里还有人影,于是合帘回府。

      沈从岸从侧门被蔚蓝扶回房间,青橙早备好热水侍候他脱了衣衫泡了热澡,洗去了一身的俗脂尘埃,换了干净的熏香长衫,又喝了半盏参茶,待头脑清醒,身无酒气,才去了隔壁的院子。
      已是深夜,蔚蓝扶着他,青橙心思细腻,腿脚却不好,一瘸一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侍从中沈从岸最看重青橙,可是又怜惜他身世孤苦,身体难行,于是只让他留在府中。
      顺着游廊走,一路肃静无声,这时本不该去打扰,但他知道父亲如不亲眼见他回来,必不能入睡。
      院里一派宁静,主屋的灯果然亮着,不待走近,门便吱呀一声敞开,“从岸罪过,又害刘爹爹这时跟着还不能入睡。”
      刘欣是沈父的陪嫁小侍,自小看着沈从岸长大,哪里不知他三番五次同那些商贾出外应酬遭的苦楚,他疼惜地看着沈从岸笑了笑,用手指着屋内,人便让到了一旁,沈从岸微微颔首,进了屋子。
      进了内室,沈氏正跪在蒲团上,手里一串珠子不断捻动,嘴里念诵经文,也不曾理会沈从岸,沈从岸自顾地坐到一旁炕上,随手翻动矮桌上的金刚经。
      少许时候,沈氏停了经文,沈从岸连忙去扶他起身,坐到矮桌对侧。
      “从岸,今晚你三姨又来了府里,说你去了天香楼。”
      眼中寒意一闪而过,沈从岸低声笑道:“只怕我每日换几身衣裳,她都知晓的。”
      “你这两个姨娘心思叵测,无时不在惦记这沈府的家业,我心里有数,自不会让她糊弄过去,只是你一个男子每日留连那种场所,虽是为了生意,毕竟失了名声,再没有嫁入正经大户人家的机会,你三姨今日所言我反复想了,却也不差,你这样的性情既选了这样的路,受了这样的磨砺,便没有后悔的道理,或许如她所言,寻个身家单薄的女子入赘,日后有了子女,府中有了承继,九泉之下我也好去见你母亲。”
      沈从岸心中冷笑,母亲要是知道他活成今天这幅模样,只怕会气的要从下面跳上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沈从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