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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涯海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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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岸目光落在不远处青方石上,闻识靠到游到他身旁看他愣愣地出神。
“在想什么?”
“啊。”沈从岸吃了一惊,思绪从记忆中躲了出来,惊觉闻识离得他很近,脸上挂满水珠,目光认真,情感浓烈地凝望自己,他眉心一跳,答“想起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闻识“恩”了一声,嘱咐他拿好驱虫药,头向下一载重新进到水中,又过了半晌,石破天惊地钻了上来,哈哈大笑地抓住手里的大鱼向沈从岸招手。
沈从岸被她的快乐感染,擦去脸上溅落的水花,缓缓露出笑容来。
闻识还想多游一会儿,沈从岸轻轻说:“天不早了,回吧。”闻识有些沮丧地推车返回木屋。
傍晚,闻识生火烤鱼,两人如前一晚般坐在火光边,脸上不知被火烤的还是怎样,都红彤彤的,沈从岸坐在远处看着闻识在鱼上撒些盐巴说,
“沈家的厨子最会烹鱼,说是先在鱼腹藏生姜葱花调料,再用料酒腌制,下锅后一滴油都不加,尽可能地保证鱼的鲜味。”
闻识吞了口唾沫,扭头看看刚刚还喷香的鱼,说:“你还让我不让我吃了。”
沈从岸低低笑出声来。
“……酒楼那次,其实也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什么?”沈从岸一愣。
闻识喝了口酒,“玉和书院,于夫子。”
沈从岸敛下眉,语气若有伤感:“国之大儒,玉和书院山长,谁人不识。”
“她还是你的授业恩师!”
沈从岸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闻识哈哈一笑,得意地说:“我与她是忘年交,自然知道。”
沈从岸满脸惊讶:“山长为人最是严谨,怎会,怎会……”
闻识拍腿,“怎么会和我这种放浪之徒相交?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友情这东西靠的不是地位和学识,我与于夫子一见如故,正好她读万卷书,我走了万里路,可不就一拍即合,惺惺相惜。”
沈从岸恍惚,“竟是这样。”
闻识又道:“还是刚去宣城的时候,我在街边听人说于夫子是宣城名仕,这几日病了,正好嘛,我本就想在宣城扬名,于是就去啦,她那病着实也费了些功夫,我还在学院住了数日,临走那天你便来了。”
沈从岸轻轻皱起眉回忆,“多年前山长的确久病不愈,所有郎中都说时日无多,原来是你救了她。”
闻识歪着脑袋说,“是啊,记得你去时正值雨季,你穿着一件白衣,手中却抱了个浑身长疮的泥娃娃,你说那孩子倒在路边无人照看,便想托付在书院教养。我那时在房中隔窗望你,心里便想这人怎么这么事多,救人一命却还要让她受人教养,去读书写字,多痛苦的事啊。对了,那孩子后来也是我治好的,一直求我收她为徒,我哪有闲心管这个小屁孩,就忽悠她等她考上了状元我就收她当徒弟。”
沈从岸无奈地扶额,“那孩子长得很好,我后来又悄悄去看望过了。”
“从那以后于夫子总是找我下棋,可我哪会啊,每次都占尽了便宜还输的厉害,我不愿意下却还想同她聊天,真是苦恼极了,也曾听她说起曾收下个天资极高的学生,可惜是个男儿身,若是个女子定是要殿上有名的。”
“先生桃李天下,我该是她最不成器的弟子了,日日酒席应酬哪里敢提先生大名。”沈从岸望着桌上的烛台,想起于和山的音容笑貌,一时心极动容,先生在世时每次去看望,她慈爱的目光总是凝重地看向自己,他知道先生是在担忧,那时他便极其热烈地回应,“先生可知从岸赚的银两救活了许多人,即使身为男子,也不一定非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先生心中如何再想他便不知了,关心自己的人他全都不能让她们放下心吧。“闻郎中一走两年,可知夫子已经仙逝了。”
闻识听了张嘴愣了半晌,直到柴火发出噼啪声音,才和卸了气皮球似的说:“生死有命。”
沈从岸抚袖拭去无声掉落的泪,“是啊,人皆有死,早晚而已。夫子她自己看的淡泊,也不许别人为她久久哀伤,说到底她这一生得偿所愿,桃李天下,可以瞑目了。”
闻识一贯不是将自己绕到死胡同的傻子,唏嘘一阵便洒脱起来,“生死嘛,无非就是有的人能睁开眼睛,有的人一睡不起,她也活的够本了。”
沈从岸垂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纹路,“这一睡一醒之间,只怕沧海已过……”
闻识没听见他小声嘀咕,起身整理了一路所需物品便睡了,第二天一早吃了饭便动身,沈从岸坐在推车上抬头望向小小的木屋,神情眷恋。他透过木门直达那个小小的柜子,始终想问她为什么将一次都没穿过的棉鞋带在身旁,那个暖炉又为何满身是伤地同它一起束之高阁。
可问了又能怎样呢,他不是没有争过,没抢过,可错过了,便是一生了啊。
红叶山脉连绵不绝,闻识自己出山需要走一天一夜,带上沈从岸时间就要加倍,她清早出发,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沈从岸纹丝不觉,只觉得山川河流景色绝美。
晌午,闻识在一处缓坡停下休息,两人就着肉干吃了又匆匆启程,沈从岸见她顺着脸颊淌汗,心有愧疚地说:“再休息一会儿吧。”
闻识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晃着脑袋喊不累。
傍晚,天还没黑,闻识便早早寻了一处背风口停了下来,她将沈从岸扶下车,又将被褥铺在厚厚的落叶上说:“咱们不能生火了,晚上吃点肉干将就将就,明天再做饭。”
她说完,将沈从岸安顿好,转身从车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瓷瓶,用洒出的药粉原地画了一个大圈,将两人包围在圈子中。
闻识干完这一切,回头大大咧咧的笑道:“山中小虫子多,每回我最爱抓些回去入药,今天怕吓着你就不抓了,撒点东西赶它们走。”
沈从岸早先听说山中布满毒物,可这一路都不曾见过,便将这危险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见了闻识步步小心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凛,但他毕竟不是寻常男子,只是默默点头,半点不为所惧的模样。
闻识安排妥当,心中安定下来,只要过了今晚,明日黄昏便能送沈从岸出山,于是便铺了被褥坦然地在沈从岸不远处睡了。
她是真累的狠了,几乎是沾枕头就着了,剩下一半肉干还含着嘴里没有嚼,呼噜就已经打上了。
沈从岸将闻识嘴里肉干取出,枕着手臂侧着身子看着她,又听着山林夜莺飞鸟,万物声响,不一会儿也眯起眼睛。
然而到了半夜他便醒了,左右翻腾不能入睡,山林响声也不再像演奏,而是催命符,许久,沈从岸终是翻出被子。
就片刻功夫,该没事的,他不忍叫醒闻识,又抱着侥幸的心理去到不远处解手,然而就在转身的一刻,一条细小的长着赤红色花纹和锐利尖牙的小蛇不知何时来到他脚边,在他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沈从岸脚下一痛摔倒在地上,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呼喊闻识的名字。
话音未落,黑暗中一个黑影蹭蹭窜到他身旁,扬手将药粉撒在他身上,他便觉得脚下一松,那蛇撒口跑了。
闻识迅速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用力地缠在沈从岸腿上,将他抱回被褥,又将四周撒上一层厚厚药粉,回身吹亮了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打在她冷峻的脸上,沈从岸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着头说:“对不起。”
闻识没有好气将火折子塞到他手,自顾地脱了他的袜子去看伤,不过片刻功夫,毒牙留下的两个血洞四周竟然红肿一片,隐隐泛着黑色。
闻识吸了口冷气,低头用嘴将毒汁往出吸。
“别,闻识,你别管我了。”沈从岸不自觉地带着哭腔。
“别动,真想死么?”闻识两眼通红,按住他乱动的脚,没好气地吼叫。
沈从岸被她这幅要杀人的模样镇住,一时停下了挣扎,闻识又是几口将吸出来的血吐在一旁。
半晌,她又倒出两粒药丸,自己先吃了一颗,余下一颗塞到沈从岸嘴里。又将药粉撒在沈从岸伤口上仔细包扎好。
沈从岸咬着唇,心里想:“若是闻识因此有了不测,他定以命相偿。”
闻识一抬头就对上了沈从岸发誓般的眼神,叹了口气说:“放心,我想死阎王也不收我。”
沈从岸又是一副愧疚欲死的模样,闻识头皮发疼,将他按在被子中,“什么都不要想,睡觉!”
他不敢再动,听话地躲在被子里,可哪里还睡的着,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盯着闻识的轮廓,天蒙蒙亮的时候,闻识果然发起了高烧。
沈从岸也顾不得什么三从四德,扑在闻识身边拍打她的脸,“醒醒,闻识,告诉我怎么救你……”
感觉水珠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地好舒服,闻识伸出舌头舔干裂的嘴角,“红,红色的……”
刚说出几个字,脑袋一歪又又昏了过去。沈从岸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跌跌撞撞到车上寻找红色药瓶,可红色的药瓶有好几个,他握在手里心神俱裂试图叫醒闻识:“哪个是,哪个才是……”
闻识没有醒。日光熹微,她看清闻识脸上泛着黑意,不由形神意乱,可越到了生死关头他反而越发镇定下来。
母亲死时是,毅然接手沈家时是,向张家退亲时是,谈第一笔生意时是,现在亦是。
左右不过将这条命赔给你,
沈家生意有数间药铺,他也懂得一些药理,打开药瓶一个一个闻去,却发现每个药瓶都是味道古怪,与平时接触的药材大不相同,沈从岸面上闪过一抹坚毅,将每瓶药都灌了一些,闻识咽不进去,他想也不想地用嘴帮她。
闻识静静躺了一整天,水都被灌给了她,沈从岸一步不敢离开,拿着她的黑色药瓶将药粉四周和衣物上.他心中主意已定,也就没了惊惶,反倒找出针线坐到闻识脚下,给她缝补起破洞的袜子。
哪料天气无常,晚间竟起了风,风将药粉吹散,闻识又发起烧来,身上热的像火炉,人却瑟瑟发抖。
沈从岸将残余的药粉尽数撒在她衣物上,又拿来自己的被子给她盖上。
风声怒号,远处连绵的山影都如同一个个凶狠猛兽向他袭来,再没有了白天的温和壮美。身畔闻识依旧抖个不停,气息愈加衰弱,沈从岸伸手抚摸她冰冷的脸颊,扯动干裂的唇,声音嘶哑地说道:“若是有来生,放弃沈家陪你到天涯海角又如何……”
说罢,他脱了全部衣裳钻到闻识被中,用力地搂住她发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