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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出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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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识醒的时候,天依旧是黑的,风毫不留情地刮,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巨大的山林又不知落了多少红叶。
头仍昏沉,神志却顽强地活了过来,生命的尽头她没少遭受过,挺过来也没啥值得高兴的。
闻识眼睛睁开,望着漆黑的没有星光的夜空,双手静静地搂住沈从岸的身体,侧耳倾听他节律的呼吸,胸腔渐渐被一种陌生的冲动填满。
这一刻天地间她只感受到来自沈从岸的温度和声音,不禁想到意识朦胧间听见的哭声,怀里这个男子经历奇特,温柔却强悍,闻识料想他的每一天都应该无比努力,无比真实,顽强地托起一个家族的重担,并以笑容面对所有的不耻和嘲笑。
只是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眼神依然透彻,可她无数次捕捉到他深藏眼底的晦暗苦涩,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但不该反复这样对待他。
沈从岸依旧倔强而顽强,不肯屈服于命运。
在此之前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强,便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失去的孩子也好,混账的妻子也好,他在这世上拥有的一切都好。
可是闻识气若游丝地躺在这个山中,他忽然感知到如果她就此死去,他的人生似乎也与她一同消亡。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他们明明,不是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
阳光穿透黑暗照耀在大地,将最后一滴露珠蒸发的时候,沈从岸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但刹那便清醒过来,欣喜的发现闻识烧已经退了,呼吸也变得平稳,只是仍在昏迷。
松了口气,爬出被窝迅速地穿上衣服,守在闻识身旁又是愁上心头,水囊早就空了,可他一步不敢走开,但也不能就地等死。目光落在一旁的推车上,咬了咬牙,拖着一条腿去推车。
记得闻识说过,只要一直向西,翻过几个山头就是郁南县,那里有沈家的生意,只要找到沈家的伙计他们就得救了。
她是前途不可限量的神医,不能因为自己的愚蠢默默无闻地死在这里,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瞬间,沈从岸眼中迸发了无限坚定的信念,推车竟被慢慢挪动了位置。
然而只是将车调转个方向,沈从岸额上便渗满了汗,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蓦然抬头竟发现闻识坐在被中静静地看着自己。沈从岸一愣,推车倒在一旁,他看着闻识苍白的脸嘴角牵强地扯出笑容,眼中却无声掉下泪来。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男人,就是麻烦。”闻识冷着脸没好气地说,晃着身子走到他身边,将他抱到被子中,而后连着被子和人一起又抱到车上。
沈从岸伸出手默默地环住她的脖颈,坐稳身后找出食物递给她,闻识两口啃光推车去找水,在一处潺潺小溪灌满了水囊便一路往南。
沈从岸抱着水囊小口喝水,“你那是什么药粉,竟然能抵御这山中毒物?”
闻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答:“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毒虫,方圆数十里之内必然长者能解毒的药草,外人来看这山里处处危险,在我眼中这山可是无价之宝。”
沈从岸歪着头笑了,“就像那朵让你等了两年的香茗花。”
提起香茗花闻识一阵肉痛,斜了沈从岸一眼瘪瘪嘴抱怨:“等了两年,就制成两颗药丸,可好,便宜你了,否则就你这身板从悬崖上跳下来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的?我的神药啊……”
沈从岸捂住嘴低低地笑,闻识跳脚,黑着脸喝道:“你还笑,信不信我真让你赔了沈家。”
沈从岸抬起头,眉眼弯弯地说:“可我没让你救我呀。”
闻识一窒,迅速想起什么,狠狠地道:“奸商,小心我把你扔到这儿,一辈子出不了山。”
“信,怎么不信,那我只好天天给你洗衣做饭,为奴为婢。”
沈从岸本就好看,此时目如星海,笑若银河,全然不为狼狈的境遇所动。闻识想起昨晚温香暖玉,心中一动,感觉鼻腔似乎有液体要流出来,迅速敛了笑抬起头不敢看他。
沈从岸看着她消瘦紧绷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慢慢化作嘴角的苦笑。
两人之间恍然隔上了一层屏障,依然不时交谈,却隔离而疏远。傍晚,他们终于走出群山,离郁南县依然半天脚程,闻识进村借了一户人家暂住一晚。
这户人家只有祖孙两人,小孙女拽着奶奶,指着坐在炕上的沈从岸说:“奶奶,他长得真好看,我以后要娶他。”
老人花白头发,褶子能夹死蚊子,满脸温柔地抚摸孙女的头对闻识说:“小孩子没见识,夫人别见怪,不过你家夫郎容貌一流,端看人品也不会差,你是个有福气的。”
闻识正端着碗喝水,听了她的话一口水便喷了出去。“不是的,老太太你……”
“老人家谬赞了,您能收留我们一晚我们感激不尽,况且这孩子天真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
老人憨厚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家许久没人来了,这就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招待你们。”
沈从岸又推辞,老人不停摆手:“要的,要的。”拉着孙女,掀起门帘便出门去了。
闻识在屋中嘲讽:“你骗她干啥?”
沈从岸说:“孤男寡女来这山外的小村子里借住,不是夫妻,难不成是私奔来的?”
“就说你是我的病人,事实如此,谁还能说什么。”
“人言可畏,咱们明天就是要走的人了,何必多找麻烦。”
闻识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油灯里的油不多,昏黄黯然,除了几样陈旧的家具可谓家徒四壁。她坐在桌前左右打量,不妨与沈从岸的淡然的目光对了上去,瞬间错开目光落在别处,只是觉得沈从岸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她满身不自在想跑,但是强迫自己坐在原处。
她可走遍大江南北的神医啊,要是被陆远甄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的目光吓的路荒而逃不定怎么笑她。
两人间气氛越加诡异,闻识手指在桌上心烦意乱地敲了又敲,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饭好没?”
沈从岸“嗤”的一声轻轻笑了,闻识的脸瞬间便红了。正尴尬时候,老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碗面条,憨厚地笑道:“穷地方的也啥好吃食,你们将就着吃点,老婆子煮面的手艺还行。”
闻识感激地接过面条,心想您老来的太及时了,两人再三谢过,老人便到另外一间房去歇息了。
闻识把面端到炕上,自己也盘腿坐了上去捞起面条大吃起来。面条是再普通不过的,但对于劫后余生的沈从岸来说简直比山珍海味还有要诱人,他早就饥肠辘辘,抓起碗也不客气地大口吞咽了起来,一时间屋中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吞咽声。
吃了面,闻识将碗送到厨房,见锅中盛着热水就顺手打了一盆。“累了两天了,洗把脸再睡。”
沈从岸顺从地洗了脸,闻识就着他剩下的水自己也洗了一把。沈从岸怔怔地任着她又脱掉了自己的袜子,掏出药膏在夹板处细细吐沫。药膏的清凉让他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
“沈家在郁南开了家药铺,明日你将我送到那儿就行。”
闻识手指痉挛片刻,低头说“好”。
沈从岸许久没有吭声,闻识转身铺好了床,又要抱着自己的被子铺在地上,他轻声喊她:“睡到上面来吧,炕这么大,不碍的。”
闻识哪有不从的道理,颠颠地抱着被褥铺好跳了上去。两人中间隔着挺大的距离,沈从岸“哎”了一声,“灯油贵,你去把灯熄了。”
闻识哼哼两声,翻身趴在炕上冲着油灯的方向使劲吹了口气,沈从岸乐了,“你这样吹天亮了也熄不了。”
闻识懒洋洋地看他一眼,再次用力的深呼吸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又吹了一口,微暗的灯光就此熄灭。
沈从岸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