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喜安》无睽离

43、酣鸩

　　“为何一定是我？”
　　“你如果死了，你父亲，你母亲，你全家都难脱牵连。我呢，无依无靠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几天、几个月内可能有人为我悲伤，为我落泪……半年后，一年后，谁又能记得这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落魄的人呢……”
　　宋昶转身，同他一起看着夕阳。
　　腐草化萤，即使再恋恋不舍，终究也会随着秋风寥落浮沉。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给渺小微末留下一席之地，哪怕草芥般大小的席子。所有卑微者都只是当权者实现欲望的师出有名。嘉靖皇帝最常说自己的一句话便是“朕以眇躬嗣守祖宗宏业”，眇躬……他若真的是眇躬，或者说他若真的能以为自己是眇躬，那他这几十年的修道也算是受益匪浅了。
　　祝衾熄的每句话宋昶都无法反驳，他也就索性不再费什么口舌，静静地陪祝衾熄度过生命里的最后一刻。
　　突然，祝衾熄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原先一直冻得打哆嗦，现在却一直高呼“好烫”。宋昶连忙转身看着他，只见他的皮肤开始逐渐发红，红的如同此时天边的晚霞。祝衾熄闭着双眼不停叫喊着，起初只是呼喊“好烫”，不久便慢慢失了词，喊到后来只剩下最原始的咆哮……整个人发疯般狂吼着，如同一只被困许久的山野猛兽，突然一跃而起，站在了王炳面前。
　　王炳一脸惊恐看着眼前这个赤红的人。他的大脑无法对这种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知道有一件事即将发生。那就是自己的死。
　　局势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逆转。
　　祝衾熄捂着自己的脸，慢慢弓着腰，似乎在抗拒着这个灵魂。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只是肚子里现在像是有个火炉在燃烧，炽热的岩浆迸发出来，溅到他的五脏六腑……浑身冰冷绝望的血液也被这岩浆烧得沸腾起来，疼痛、疲乏……一切的不适感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杀意，浓浓的杀意。
　　再抬头，双眼已经赤红，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你给他吃了什么！”虽是背对着，但宋昶也看出了不对劲，声嘶力竭对王炳吼着。
　　“我……”王炳刚一开口便感受到危机降临，忙抓起地上的绣春刀闪到一旁。祝衾熄飞起一脚踢了个空，也不等他喘息，直接一拳迎面而上。
　　好快！王炳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一只拳头正向自己逼过来，但是他躲不开。以他的速度是绝对躲不开的。下意识横刀一挡，却只听得咣当一声，刀背竟然被一拳打出一个凹痕。弃了这没用了的刀，还没做好下一步的防御准备，又是一拳迎了过来。没办法，王炳只得用双臂交叉抵挡，可这人骨毕竟不比钢铁，只听咔嚓一声，王炳的双臂垂了下去。祝衾熄并不给他一丁点的机会，往上踏了一步又是直指面门的一拳……
　　咔……
　　王炳的身体不再挣扎，直挺挺地躺在那。目呲尽裂，鲜血奔涌而出。
　　只三下就扭转了乾坤。
　　“这就……死了？”
　　宋昶慢慢往那挪了一步，只是睥睨一眼那个惨状便扭过头去，胃里翻江倒海极欲呕吐。来不及想为什么，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宋昶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衾熄，咱们回家吧……”
　　事已至此，他想先回到那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再商议对策。
　　祝衾熄原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听了这话突然回过头来，满脸杀意盯着宋昶。
　　不妙！只是一个眼神射过来，宋昶便抵挡不住，透骨的寒意涌了上来，本能地往身后移了几步。
　　恰在此时，乱石崖入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
　　“衾熄！炎恒！”
　　让喜儿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她满心欢喜向前跑去。眼前是两个自己最熟悉的人，也是最信赖、最依赖的人。她要给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两人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突然，祝衾熄动了。不是做什么友好的举动，而是一拳打向了宋昶。
　　宋昶毫无防备，一拳打了个正着，直锤在他的胸口上。没有丝毫意外，宋昶躺倒了。他睁大满是疑惑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怪物，两只脚本能地蹬着地面，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只挪动几步背后便传来一阵凉意。回头一看，下面等待着他的是万丈深渊。
　　“衾熄！”
　　让喜儿哭喊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梨花带雨往前跑着。女人往往不能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尤其是痴情的女子。
　　没有奇迹出现。祝衾熄又举起了拳头。
　　一道青光从山崖滑落，如流星，如极光。宋昶的扇子静静躺在地上，这把题着“鸟声花影留人住，不赏东风也是痴”的折扇，沾满朱红，浸透浊泪。
　　让喜儿定格在那，一动不动。
　　不解、震惊、愤恨、无助……人间一个又一个形容绝望的词语，不休止地灌向了她的脑中……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能够接受看到两人的尸体，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结局。本来看到活着的两人，她满心欢喜……这个画面彻底摧毁了她的内心，她毫无防备，浑身一软，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