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喜安》无睽离

36、上元

　　春节当属最大的节日，却不是最热闹的。要说最热闹的节，还得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宫中火树银花，人声鼎沸。宫眷、太监们都穿着崭新的灯景补子蟒服，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穿梭于宫闱之间。内官监火药房做了很多形态迥异的“奇花大爆”，花样繁多，梅、兰、菊、水仙……应有尽有，缀饰了平时冷清寂寥的皇宫。以往不苟言笑的嘉靖皇帝，此刻也乐得如同赤子，不住地拍手喝彩。黄锦恭敬地站在嘉靖帝身边，满口“手挥拂尘、怀抱太极……”的吉祥话，倒也是正说到了皇帝的心窝里。
　　宫里的热闹也只显得片面柔绵，真正的闹还得看民间。乐陵县的灯自正月初八就开始布置点亮，到这天已经点了整整八天，经夜不绝，璀璨连天。陆安作为乐陵县最有钱的商人，在这上元佳节里当然不能闲着，斥重金买了大大小小各型各色千余盏花灯，把大街小巷塞了个满满登登水泄不通。街中空地上，舞狮高跷杂耍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词中情景尽皆呈现，毫无保留。
　　云景与祝衾熄漫步灯中，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盛大灯会。花灯甚多，行走中云景目不暇接，频频回首。祝衾熄嘴皮子上下翻飞，为他介绍着各式各样灯的名字。
　　“衾熄，这是……”
　　“这是海螺灯，羡水没见过小姑娘经常扎的海螺髻儿么……”
　　“呃，那衾熄，这是……”
　　“蚂蚱灯呀，长须尖头大长腿。”
　　“那这一张一合的是……”
　　“蛤喇灯呀，我的天，羡水你真笨呀。”
　　二人一路欢声笑语，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前进着。走了不久，见眼前数十人围着一处，二人来了兴趣，拨开人群向里走去。走至跟前才知道，原来是陆安在组织人们猜灯谜。云景向来对这些文字游戏无法抗拒，径直走上前去。祝衾熄轻叹口气，满脸鄙夷。他很烦跟文字打交道，找了个借口告别云景，独自一人向着城外的方向慢慢逛着。
　　拂拭菱花看宝镜。玉指纤纤，捻唾撩云鬓。让喜儿端坐菱花镜前，拈着脂粉缓缓梳妆。别的丫鬟早就梳妆完毕，四人拥着进了让喜儿的房间，却见她还是慢条斯理不慌不急，几人便开始嚷嚷着催人:“喜儿喜儿快点啦，晚了去走百病就不灵啦。”让喜儿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众人开了描金柜子，拿出她的那套白绫袄蓝裙儿，七手八脚便往她身上套了起来。
　　这走百病讲的是上元佳节之时，男人稍避，妇女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遇桥过桥，意为渡厄；暗中摸一下城门的门钉，摸中者便有好运。此时看着大街上，妇女们清一色的白绫袄小蓝裙，嬉笑簇拥，结伴宵行，好不热闹。让喜儿走在丫鬟中，却是凭着天资，格外耀眼。
　　几个姑娘哼着小调，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前。按照传统，上元节时城门彻夜不闭，且附近并不掌灯，黢黑一片。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摸到门钉确实不易。
　　众人排着队，依次上前。姑娘们为了图个吉祥，都摸了好一阵子，且不管摸没摸到都会笑语盈盈道一句:“摸中啦。”喜儿排在中间，不多时就轮到了她。众人嬉笑声中，姑娘倩步前去，于城门前先闭目一会，后再睁眼也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轻举纤手，缓缓按到了城门上，四处游曳，若即若离，许久却也没有摸中。喜儿稍露急色，动作加快了几分，忽然，手触碰到一物，便也不假思索地喊着:“摸到啦摸到啦……”话音未落，这摸到的东西却是活的，竟一把抓住了喜儿的手，于黑夜中冲进了城里。
　　“啊……”让喜儿惊呼一声，只得跟着他跑。众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都跟着他俩跑了起来。几十步后跑到街上，那人缓缓停步，华灯映照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张写满笑意纯净无暇的脸。
　　“衾熄……”
　　祝衾熄没有开口，只是拉着让喜儿不停地跑着，跳着。烟花烂漫，在漆黑的夜空中绚丽绽放后化作金雨洒向了二人。二人沐浴着斑驳彩霞，聆听着节日里欢快的乐章，那一刻，天地为之停驻，日月为之动容。渐渐，二人动作停了下来，在街上无数人的注视下，祝衾熄捧起让喜儿的脸。花若流金，月若美玉，映在喜儿红透的脸上。
　　“衾熄，哈哈，快来尝尝，我猜谜夺魁了，绥熙给了一盒春饼……”人群里传来云景的声音。云景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衾熄在这，便寻了过来。拨开人群往中间一瞧，登时捂住嘴巴，如做错事的孩子，蹲了下去。
　　二人深深对视，沉默许久。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深情一吻，最终一切的一切，化成了一个拥抱，一个以心抵心的拥抱，一个令让喜儿泪流满面哭花了妆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