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喜安》无睽离

2、窃鱼

　　嘉靖三十年
　　云景躺在干草垛上，叼根草芥，仰望着星空。
　　星光殷殷，其灿如言。夜风徐徐，秋虫低吟。白露浸渍柳树繁枝，月光穿露而过，大地洒满霜华。
　　“云景？”
　　云景应声坐起，循音望去。月光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隆准方颐，凤目剑眉。来人抻了抻粗布衣角，恰有阵风吹来，登时打了个寒噤，便藏手于袖，颤声道:“天……天凉好个秋啊……这么晚还不睡……”
　　“嗯，”云景翻身落地，抖了抖身上的草梗。“朗月晴空，看看星象。衾熄不也没睡。”
　　“哦？”祝衾熄好似来了兴致，“巧了，我也在观星，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太平盛世有什么名堂不名堂。倒是衾熄，平日里不曾见你读什么书，却也懂得星相之术，属实是……”
　　“哈哈，我哪里懂得什么占星术。”祝衾熄冁然而笑，“春花秋月夏风冬雪，祝某只是想看看我大明的皓月，还能安然悬上几个春秋……”
　　“慎言，慎言。”云景忙掩其口，作禁声状。“会杀头的。”
　　“大惊小怪，”祝衾熄推开云景的手，“哎哎，不说这个了，老实说，我其实是饿的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咕……肚子配合地叫了起来，却不是祝衾熄的。
　　“那个……”云景挠了挠后脑勺，“其实吧，我也……”
　　“哎，不必多言，是不是很饿！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祝衾熄也不管云景同意与否，拉起他便跑。衾熄体力极好，疾步如飞，一路上风声萧萧，直呛得云景说不清话。
　　不多时俩人便在一处花园停步。
　　花园的匾额饱经风霜，月光下难辨字迹，隐约映着“咏康”二字。
　　这花园祝衾熄再熟悉不过。
　　云景比他还熟。
　　时深秋，百花皆衰，又逢深夜，更是一片凄凉萧条。一座不知历经多少年岁的假山端坐中央，与周围水潭融成一体。水潭上雾气氤氲，似有仙气环绕。偶有月光侵雾而过，覆在湖面如碎金般闪烁着，人皆沉浸在这份美好中。
　　“想不到学堂后花园里竟有如此景色，衾熄你真是…哎哎你要干什么……”云景刚要夸赞几句，却见祝衾熄悄然溜进学堂，不多时提了盏油灯出来。
　　“来来来，景兄，替我把着。”祝衾熄一把将油灯推与云景，自己挽起袖子裤腿，缓步走向水潭。
　　“衾熄啊衾熄，我看你是饿得失智了。”云景嗔道。他哪里不知道祝衾熄在打那几条锦鲤的主意，提灯扭头便走。那几条锦鲤是学堂宋老先生所养，一直被他奉为至宝，恨不得同吃同睡，每天早上必来这水潭前观鱼吟咏一番。
　　此刻祝衾熄已迈入水潭，忽见灯光渐暗，忙转身喊到:“景兄，你站得太远啦。”
　　云景置若罔闻，不应不答，继续走着。
　　“景兄，太黑了我看不清啦……”
　　“景哥哥帮个忙嘛……”
　　“景哥，我的好景哥……”
　　“我被冻死了。”
　　云景一怔，提灯走了回来。水潭虽不深，但时值深秋天寒水凉，他也怕祝衾熄有个什么闪失。不多时便走回了原地，却见一团黑影拨雾而来。
　　啪啪两声，两条鱼摔在地上，已没了生气。
　　“云景，你生个火，我去多找些木柴……”
　　没等他说完，云景起身便走，不置一言。
　　“哎哎我的好景哥，这么冷的天，我衣服湿成这样，不烤烤火会冻死的。”祝衾熄仍是这一套。
　　云景无奈。他只吃这一套。
　　回身坐下，生了火，云景低头不语。火光映照着一双似香灰画出的淡眉，锁着缥缈的愁容。
　　祝衾熄烤着火，越烤越香。
　　“熟啦熟啦，云景，分你条大的。”祝衾熄嬉笑着递来一条鱼。那鱼烤得金黄，滋滋作响。莫说是饥肠辘辘的云景，就是吃的七八分饱的人也不忍拒绝。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云景闭目端坐，似乎连睁个眼都算与他同流合污。
　　“哎，此言差矣，食色，性也。”祝衾熄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尽，“你既然非要做个君子，那祝某给你赔罪。”说罢，祝钦熄起身作揖，阴阳怪气说道:“千错万错，祝某一人之错。望景兄，嗯，海涵……”
　　时间静止了。祝钦熄弓腰作揖，定住不动。草丛不时传出几声虫鸣，使得气氛更加尴尬。
　　“下不为例。”云景打破沉寂，俯身捡起鱼，细吃起来。
　　“哈哈，多谢云圣人。”
　　祝衾熄一蹦一跳站到他面前。
　　“衾熄你要干什么？啊……”
　　“嘻嘻，圣人脸上粘了几片鱼鳞，我帮你拿下来……”
　　“你！快走开啦手上这么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