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喜安》无睽离

3、虚诓

　　翌日。
　　宋启铁青着脸杵在书院门口，垂到胸口的山羊胡微微颤抖着，满头的银发借着肝火似乎又白了几分。童生们从未见过宋老先生发过这么大的火，皆战战兢兢，缄口不言。
　　也难怪宋启发这么大的火。水潭里的锦鲤是他六十大寿的时候，户部尚书宋世隆，也就是他的亲侄子送给他的，每条代表一旬，五条便是五旬，贺着他的六十寿辰。如今这五旬少了两旬，岂不是咒他阳寿该尽么。
　　“我……我问你们……昨晚……昨晚谁去过后花园……”宋启怫然不悦，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童生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
　　“说！”宋启低吼一声，带出了几声咳嗽。一名青衣少年闻声快步走上前去为宋启捶背。少年身穿毛青色直裰，眉似远山，目若朗星，发如流云披在肩上，清秀之貌甚于露痕轻缀之梅，青山碧水也为之逊色。
　　“叔爷爷，何事引得您这般动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少年温声问道。
　　“你爹送我的那几条鱼昨晚被人吃了两条。”宋启颤巍巍从袖口摸出两幅鱼骨头，“昶儿，不关你的事，你且进去读书，今天我必须，必须把这蟊贼查出来！轻饶不了！”说罢，宋启抽出一条戒鞭。“都不承认吗，好好好，每人先赏二十戒鞭！”
　　“且慢。”
　　祝衾熄慢慢走上前，拱拱手:“老先生，学生昨晚去过后花园。”
　　“好！好好好！承认便好！”宋启一把拽过祝衾熄，抬鞭便要抽去。
　　“哎哎，老先生，且听我把话说完呀。”祝衾熄拦下戒鞭，正了正衣襟。“昨日先生讲的君道，学生愚钝，不解其意，辗转难眠，便起身踱步。方迈出屋门，忽见后花园红霞蔽月，连忙跑了过来……”
　　“跑近一看，哇，您猜怎么着，”祝衾熄顿了顿，“却是两名红衣女子，螓首蛾眉、尽态极妍，正在那举杯对饮呢……”语罢，祝衾熄装着闭目缄口，实则暗中观察宋启的神情。
　　宋启果然上钩，来了兴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抿嘴偷笑的宋昶，“然后呢？”
　　“那两位女子貌若天仙，绝非人间能有，学生不敢前去，怕扰了仙子雅兴，几欲溜走却不慎踢到一块石头引出动静……”
　　“后来呢，说下去……”
　　“咳咳，老先生，能否松开……”
　　宋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还扯着祝衾熄的衣袖，忙松开手，理了理垂到胸前的胡子。
　　“后来嘛，两位仙子发现了我，竟一口叫出我的姓名。我正纳闷呢，梳着垂鬟分肖髻的仙子，嗯，我姑且叫她大仙女吧，告诉了我她们的来历。她们本是真武星君养的锦鲤，年年诵词听法便也沾了点仙气，借着朵巧云来到人间，到如今已是一十二年了，天界便也就过了一十二天。现在她们也玩够了，便要回天上去继续修炼啦……”
　　宋启听得半信半疑，摸出鱼骨头质疑道:“那这是……”
　　“哦，我忘说啦。梳着百合髻的小仙子告诉我，既是相遇便是缘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这凡身俗骨便送给我了，权当留个念想。我一想，这是天物啊，我何德何能受此珍宝，于是就没敢接，任其散落地上，今日被宋老先生捡去，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啊……”
　　“那……你有没有问其他的事啊……”宋启语气慢慢变暧昧，似是期盼着什么。
　　“啊，呃……啊啊啊，有有有！”祝衾熄拍了拍脑袋，“我问她们，我最最敬爱的宋老先生的海屋还能添几筹啊？”
　　“她们怎么说……”问到宋启的心坎里了，语气也急切了不少。
　　“啊啊，她们说啦，宋老先生儒雅性善、宽仁有度，定是洪福齐天，至少还能再添个千筹百筹……”祝衾熄见成功在即，更是巧舌如簧。
　　“哈哈，哈哈哈……”宋启如释重负，仰天大笑。
　　祝衾熄略加思索，觉得如此还不妥，便轻拉几下宋启的锦衣缎服，耳语了几句。宋启听后脸色大变，忙对童生们说:“今日之事已经过去，以后莫提。”说罢便请童生们进屋，继续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