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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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年
青澜山 典恩寺
春雨连绵。
烛火映着墙上的一幅工笔画。画很怪，亦或是说画的很差，无工笔画的半点精谨细腻，线条勾勒得很深，填色却乱七八糟，像是小孩随手所作。
画上画着一个小和尚，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无山无水，没有任何景色，只有这小和尚孤身一人。画名却为《小僧行旅》。
年轻人望得出神。
烛台下，老和尚细细打量着这张年轻的脸。
额如无痕秋水，眉似横泊孤舟。双燕为眸，小亭作鼻，嘴唇微动便是那层层涟漪。岁在弱冠的青年才俊长成了一副湖光风景画。灯影憧憧，亦如那血色之残阳，映在湖上更添意境。
“朗悟大和尚，”少年开口道，“听闻释教有言，人有八苦，谓之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人皆历之，人皆憎之。今弟子求教大和尚，世间若得一法可免受八苦，此为幸事，还是哀事？”
“幸事……哀事……”老和尚双目微闭，喃喃自语。烛光映着他脸上那道三寸长的疤，仿佛映出了几十年前的往事。“施主，何为幸，何为哀？”
“幸……哀……”少年被老和尚突然的一句反问问懵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既浅显却又难以回答的问题。
片刻后，老和尚颤抖着起身，一步步摸向墙角。岁月让他迟缓得像只蠕动的蜗牛，每一步都历经千年。
“来，施主。”老和尚定在角落，绻手指着一处，“帮忙挖开……”
少年没有接话，径直走上前去，俯身端详着。
“老了，不中用了。”老和尚弓着腰倚在墙边，“挖开这块地，有个坛子，取出来……”
“嗯。”这回少年倒是应了一声。老和尚取了佛像旁的青灯，俯身为少年照明。
东西埋得不深，不多时便挖了出来。
回到桌旁，少年一语不发，只是盯着那个坛子。坛子没有什么特色，普通陶土制成，上面也并没有雕刻什么图案。老和尚拍了拍坛子，慢慢剥落封住坛口的泥土，同时抬起头，轻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冒昧一问，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某个人。”
语气很奇怪，似是故人相逢，似是新识初遇。
“啊？”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亦或是没听清。
“噢，噢，没事没事……”老和尚忙止话，此时已经剥完坛口的黄泥，颤手揭开了那段封尘。
一阵酒香扑鼻而来。佛门之香顷刻匿于酒香。
屋内一片静寂，唯窗外的簌簌春雨，悄然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没想到这佛门净地……”半晌后，少年发声，仍是满脸惊愕。
“无妨。这酒非我所酿，亦非我所饮。”老和尚试着搬起酒坛，颤身抖了数下，终未能成功。少年顺着老和尚的意思，搬起酒坛，斟酒一杯。
“施主，此酒入口后万不可急着下咽，也勿使其仅存于舌间。当以意驱之，使其奔流于脑，辗转于喉，澎湃于胸，寓境于神。”说着，老和尚端杯起身。杯里是早已凉透的茶，“老衲以茶代酒，请。”
“谢过大和尚。”少年拈起酒杯，敬与老僧，而后举杯齐眉，一饮而尽。
“如何？”
少年咂咂嘴:“似立于碣石之上，观千尺浪涛蔽空而来，声如洪雷，势比千军，脚下云沸翻涌，素蚁浮萍……”
老和尚摆摆手，“再饮。”
少年也不磨蹭，又自斟一杯，仰面饮下。
“如何？”
少年眯着眼，半晌后，喃喃道:“置身桃林，春风拂过，落英缤纷……”
“再饮。”
少年愣住，不知道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望着老和尚，却只能看见一脸的慈祥。少年犹豫再三，终是又斟了一杯。双目微合，举杯于鼻尖，停靠半晌后将这杯微微泛黄的酒送入嘴中。
“如何？”
无人应答。
“施主可曾有所得？”
少年睁开双眼。
“此杯饮完，只有醉意，并没有任何想法，亦无所得。”
说着，少年放下酒杯，脸上出现一抹微笑。一副将人看透、洞察了灵魂的样子。老和尚听闻，也是满脸笑容，连连点头:“施主请坐，老衲有个故事想随着这三杯清酒，一同奉与施主。”
“愿闻其详。”
山雨未歇，夜风携着这春水，游离过窗，潜于帘帷。“大和尚稍等，我先去，先去关上窗……”
“多承美意。”
老和尚抬头，却见少年晃悠着起身，应是有些醉了，便一把拉住少年的手，示意他坐下:“还是我来吧。”
关窗，剪烛。二人对坐，老和尚长叹一声，从记忆深处拽出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