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聚雪》柏雪

4、手拉手殉情

　　乌云飘到了棠庭，便散开了。
　　“醒醒，到了。”
　　听到莲与的声音，姜稚月抬手揉了揉眼眸，她睁开眼睛，发现她是坐在房檐上的，而头枕着莲与的腿。
　　“你睡得倒是很香。”
　　姜稚月直起了腰，干笑了笑，“我想……我是吓昏过去了。”
　　莲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我们跳下去吧，我带你去拜见我祖母。”

　　姜稚月伸着脖子，打量了一下房檐到地面的距离，从这楼上跳下去能死翘翘。她偏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莲与，“你的祖母还健在吧？”
　　“你成家了吗？”
　　莲与捉摸了下她的想法，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她问的这两个问题有何关联。
　　他迟迟没有回答，姜稚月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想拉我和你殉情吧？”
　　莲与轻笑，“你竟这样想的。”

　　站在姜稚月身边的梨酪小妖惊了，身子颤了颤，抖落数片梨花。

　　白色的花瓣纷纷撒向这一对‘痴情男女’，有一片梨花落在了女子的头顶。男子抬手，伸向女子的头。
　　“你想打我？”
　　他觉得好笑，“我怎么舍得打和我殉情的女子？”
　　莲与从她的头顶处捻起梨花，“有梨花落在你头发上了。”
　　“梨酪都撒白花了！”
　　“你说带我去见你祖母，难道说的不是殉情？”

　　梨酪小妖用扇子挠了挠头，愤愤不平道：“我也不想撒花瓣啊，我都快成枯枝了！你真是语不惊妖死不休！”

　　姜稚月没有搭理梨酪，她盯着轻笑的莲与，生气的抱怨，“你又不肯告诉我，我哪里能猜透你心思？”
　　“我祖母身体康健，就在你坐着的这座入云楼里住着。”
　　莲与站了起来，朝姜稚月伸出了手，“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姜稚月有些无奈，说了半天，还是不肯告诉她将她带来这里的原因。
　　买什么关子啊？让她提心吊胆的。

　　“来吧。”
　　姜稚月站了起来，握住了莲与的手，“赶紧的吧。”

　　梨酪站在两人的身后，看着两人跳了楼。
　　梨酪小妖的手放在心口处，“这还真像是殉情呢……”她缓缓向半空中伸出了手，不禁梨花带雨，“等等我啊！”

　　姜稚月落了地，便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姜稚月由着莲与拉着她的手进入了入云楼，绕过了两条走廊，来到了左侧的房间，门额挂了写着‘舒心’两字的木牌子。

　　莲与还未敲门，屋内传来女声，“与儿，带那丫头进来吧。”

　　莲与推开门，姜稚月跟着他进入屋内。

　　从外屋走到里屋，莲花的香气越来越浓。进了里屋，姜稚月瞧见了两个人，头发银白的老太太头发盘起，发髻间插着繁多的金饰，穿着的是金丝雀羽长袍，她手拿了把绢布团扇，依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老太太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湖蓝对襟衫的年轻女子，女子梳的是‘垂鬟分肖髻’，发间也装饰了两三支金步摇，她此时正给老太太捏着肩膀。

　　姜稚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梅花银钗，她头上仅有这一件银饰，还是娘亲留下来的遗物。站在这老少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朵白莲花。
　　也不晓得这一老一少是什么花？

　　“祖母今日午睡可好？”莲与施了个礼。
　　莲与的祖母睁开了眼睛，扇了扇手中的绢布团扇，叹气道：“做了个噩梦，有些不太开心。”
　　“祖母梦见什么了？”
　　“梦见掉牙了。”
　　“祖母可是又偷喝饴糖水了？”

　　“……”
　　老太太抿唇，未语，她身后的年轻女子笑着接了句，“今晨我熬了莲子百合汤，祖母喝了两大碗。”
　　老太太用团扇打了一下年轻女子放在她肩头的手背，抱怨道：“哪有两大碗？盈儿你都没有给我盛满！”
　　女子揉肩的动作并没有停，她笑着撒娇道：“我也担心让祖母喝多了，莲与若是怪我可怎么办？”
　　“盈儿啊，我觉得你喜欢我孙儿比喜欢我要多。”
　　女子弯着腰，贴靠在老太太的身上，她手臂环抱着老太太的肩膀，让两人脸颊互相贴着，“我都一样喜欢的。”
　　老太太开心的笑着，“你这丫头，可真会哄人。”

　　姜稚月看着如此亲近的一老一少，有些疑惑，这女子和他祖母是什么关系啊？应该不会是主仆吧，毕竟这女子还说了喜欢莲与的话。

　　莲与此刻波澜不惊，似乎心如止水。姜稚月试探地问了句，“她说很喜欢你，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你希望我做什么反应？”
　　“啊？”
　　“怎么成我希望了？我就是了解了解情况。”姜稚月挠了挠头，她毕竟初来险地，什么都不知道，多打探一下，了解这里的人际关系，才能避免不惹不该惹的人，才能生存下来。

　　“姜稚月，你觉得我为何没有什么反应？”
　　莲与问了话，女子和老太太也都看向了姜稚月。

　　“你如此花容月貌，应该是被表白到大的，喜欢的话听多了，心中虽是欢喜，也能做到喜不行于色。”
　　“……”
　　莲与的脸色依旧未变。
　　“……”
　　姜稚月很是无奈，他听了喜欢和夸赞的话怎么都面不改色？哎，这朵莲花也太难哄了。

　　“月丫头，你过来。”老太太用团扇招呼了下姜稚月。

　　她来到了老太太跟前，仔细打量了老太太手中的团扇，团扇上绣的是绿叶白莲，大片的碧绿中只有一朵孤傲的白莲花，白莲花是用银线描的边。
　　“你俯身凑近些。”
　　她乖乖的做了，老太太用团扇托着她的下巴，姜稚月闻到了很浓的莲花香，“你的容貌还真是和小菡一模一样。”

　　和谁一模一样？
　　小菡？
　　一朵菡萏？
　　姜稚月思量着，心中很是疑惑，她一个凡人怎么会和菡萏花妖的模样一样？那唤作‘小菡’的花妖年岁几何？
　　莲与带她来棠庭是因为她和‘小菡’容貌一般，需要她代替小菡去做什么事情吗？

　　“从今日起你便是小菡了。”老太太用团扇拍了一下姜稚月的头，“你可听见了？”

　　莲与称呼老太太为祖母，她尊称老太太一声祖母也不亏，“祖母，我听着呢。不过小菡是谁，是需要我代替做小菡做什么事情呢？”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喊祖母却是殷勤。”
　　这话在姜稚月的头顶传来，她看向同样称呼老太太为祖母的女子，女子神色不悦，像是在吃醋。
　　她此刻悟了。
　　这女子喜欢莲与，小菡也是喜欢莲与的。她刚来到棠庭，便要代替小菡，还喊老太太为祖母，这女子自然不开心了。
　　不过，为什么让她代替小菡？

　　“你再喊我一声。”老太太拉住了姜稚月的手，她瞧着老太太有些湿漉漉的眼睛，“祖母？”
　　“嗯。”
　　老太太抬手，爱抚着她的头。
　　“……”
　　姜稚月的身子有些僵，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娘亲去世的时候，她娘亲在咽气的那一刻也曾这般爱抚她，让她再喊一声娘亲。
　　“小菡已经死了吗？”

　　一滴泪珠打落在姜稚月的手背上，老太太神色哀伤，嘴唇微微颤抖着。
　　“……”她想要安慰，但是喉咙里却像卡了鱼刺。
　　姜稚月的身体被挤了挤，她这才注意到莲与站在了她的身边，“祖母。”莲与张开了双臂，抱住了还在悲痛中的老太太。

　　梨酪小妖站在门口，瞧着抱成一团的人和花，很是困惑，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都抱成一团了？

　　“嗵！”
　　门口传来了重物品落地的声音。这一声响，让抱在一起的人和花妖，都松开了手。

　　原来是梨酪小妖是被门槛绊倒了。

　　梨酪小妖爬了起来。

　　她那梨花白的衣衫像被人泼了墨，星星点点的都是泥巴印记。姜稚月疑惑道：“梨花小妖怎么这么狼狈？像是刚从泥土里钻出来似的。”

　　梨酪小妖走了几步，竟一瘸一拐的，她盯着还站在一起的姜稚月和莲与，生气地嚷嚷道：“莲与！姜稚月！你们手拉手去殉情，怎么不等我！”

　　手拉手殉情？
　　老太太和老太太身后的女子都怔住了。

　　“才一会儿没见，你姨母怎么跛脚了？”姜稚月想了想，猜测道：“她是不是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摔着了？”
　　“你姨母能向你一样跳楼吗？”
　　“她是不是妖力不行啊。”

　　“姜稚月！你说谁不行？！”梨酪小妖咬牙切齿的挥舞着手中的梨花扇。

　　“我是不是又戳到她的痛处了？她的妖力应该不如你吧。”姜稚月试探地问了问。初来乍到，多了解一下妖怪们的武力值是很有必要的。
　　“你的妖力在你们棠庭能排到第几？”

　　“……”
　　是在故意试探他？试探棠庭山上众妖的实力？
　　行还是不行？
　　‘嗯，我很行。我妖力第一！’或者‘嗯，我不行……’怎么回答都有些怪怪的。

　　莲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梨酪小妖已经来到了姜稚月的身边，她一只手叉腰，一只手高抬梨花扇，用梨花扇敲打了一下姜稚月的胳膊。
　　“姜稚月，我反正比你厉害！你休要看不起我！”
　　“嗯，你很厉害。”
　　“你敷衍我！呜呜~你敷衍我！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啊？”

　　梨酪小妖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老太太的腿，“漱荷阿母，姜稚月这丫头就是红颜祸水，她在来棠庭的路上占了你孙儿的便宜，你可不能因为她和小菡长得一模一样就对她心慈手软。”

　　姜稚月将她和莲花小妖之间的互动想了想，在梧桐山，莲与是抱了她有一会儿，还给她治伤来着，在来棠庭的路上，她怕摔下云端，确实也抱了莲与的胳膊，还躺在他的腿上睡了一觉。
　　“梨酪，即便是我和他抱来抱去，他也占了我的便宜，我和他算是扯平了。你不能再计较谁占了谁的便宜更多一些，便叫祖母处罚我。”

　　“抱来抱去？”一直在老太太身后服侍着的姑娘不淡定了，她握住了莲与的胳膊，急切的追问，“你真的抱了她吗？你为什么抱她？她和小菡长得一模一样，你是不是将她当作你妹妹才抱她的？”
　　“……”
　　莲与没有回答，只觉得耳旁有炮竹在响。

　　小菡？妹妹？
　　姜稚月明白了，小菡是莲与的妹妹，莲与将她带来棠庭，是让她来当他妹妹的。
　　在梧桐山被鞭打的时候，她便在想如果她还有别的亲人就好了，可是……父母都不在了，她即便是逃离梧桐山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这棠庭山的景色很美，她也会有祖母，还有兄长……
　　她多了好几个亲人。

　　“兄长！”
　　清甜的声音从莲与的左耳穿过，他看着满脸欢喜的‘小菡’，觉得匪夷所思，“你喊我什么？”
　　“兄长呀！”
　　“祖母说我今日起便是小菡了，那我从今日起便是兄长的妹妹了。有如此花容月貌的兄长，我很开心。”

　　这么快就接受了新身份？她在梧桐山被鞭打了两个多月都没有屈服，怎么到了棠庭山，还不清楚事情原委，便很开心的说当他妹妹了？
　　莲与不晓得她是何居心，“那你想知道作为小菡，都需要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需要照顾我的娘亲。”
　　“你娘亲？你娘亲还健在？”姜稚月喜出望外，她开心的笑着，“你娘亲便是我的娘亲，我自是要照顾她的。”
　　“我也会照顾祖母，照顾兄长你的！”
　　“……”她如此的热情，让莲与有些不知所措了。

　　姜稚月瞧了眼还抱着祖母大腿的梨酪，伸手挽住了莲与的胳膊，“兄长，姨母说我是红颜祸水，说我占你便宜，还想叫祖母处罚我，你可要护着我。”
　　梨酪小妖站了起来，她一手搭在祖母的肩上，另一只手拿扇子指人，“姜稚月，你……”梨酪咬了咬牙，只好说出一句偃旗息鼓的话，“行！你厉害！”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姜稚月看向祖母，祖母从身边的妆匣中拿出了一块白莲花样式的玉佩，“这是小菡的玉佩，也是芙蓉宫的钥匙，你之后就住在芙蓉宫。宫中的拒霜会告诉你之后你要做的事情……”

　　姜稚月的脸色有些白，她将白莲玉佩握紧，然后就昏倒了。

　　“姜稚月！”
　　“她怎么回事？”
　　“……”

　　姜稚月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了，莲与坐在她的身边，手中端了个瓷碗，她抿了下唇瓣，是甜的。
　　姜稚月看了下周围的环境，有些疑惑，“这是哪里？我怎么躺在床上了？”
　　“芙蓉宫，我妹妹的住所。”
　　“是你带我来芙蓉宫的吗？”
　　“嗯。”
　　姜稚月慢慢坐了起来，瞧清楚了他手中端的是莲子百合汤。
　　“我的唇瓣是甜的，刚才你喂我喝汤了吗？”
　　莲与瞧着她的唇瓣，搅了搅瓷碗中的几粒莲子，勺子触碰碗底，发出叮叮的声音。
　　“……”
　　莲与没有回答她，回忆着在她昏倒后他的所作所为。

　　姜稚月晕后，莲与就抱着她出了入云楼，并用‘飞花令’传召山下的花铃前往芙蓉宫救人。

　　‘入云楼’高耸入云，芙蓉宫居于棠庭半山腰。

　　莲与到了芙蓉宫，将姜稚月放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花铃。

　　“你还活着吧……”
　　莲与抬手，试探着姜稚月的鼻息，“你需不需要我……我给你渡点气？”
　　“……”姜稚月一动不动，自然也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
　　“……”
　　莲与晃了晃衣袖，将两指间夹着的一片莲花花瓣放在了唇瓣上。

　　他的手掌放在姜稚月身体里面的床面上，使左胳膊能支撑着身体，确保他不会一不小心便栽在她的身上。
　　“我并非想要占你便宜，是要给你渡气……”他说着这话，慢慢将头贴近，三寸，两寸，一寸……他的唇也离绯红的莲花花瓣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