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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上掉下个薛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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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府。
已是深夜,一弯明月。
管家恭叔接过息风白脱去的披风。
息风白刚从大狱回来,又去了一趟左贤王的暂住的别馆,归来时已是一脸疲倦。他转了一圈右手的玉扳指,忽而问道:“她有什么异常举动?”
“回少爷,不曾。”
他接着问道:“她有去过哪里?和谁说过话?干了些什么?”
“今日一整天都待在房里雕小玩意儿,除了和府中侍女寒暄了几句,还真没和别人说过话。”
息风白愣了愣,年纪倒是不大,还真耐得住性子。若不是个细作,应当是个内心有趣的人,毕竟,只有内心足够有趣,才不需要从外界汲取力量,才不需要变得吵吵闹闹、喧喧哗哗。
“对了,少爷,薛小姐今日只吃了几块甜糕,侍女们送去的饭菜动了几筷就吐了。”
息风白怀疑自己听错了,沉默了半晌。他只在小时候听奶娘提起过,他娘在怀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以他对薛舟月的了解,薛某人虽然半点没谱,但也不是那样不守规矩的人。
“找大夫了吗?”
恭叔似乎知道自家少爷又想歪了,连忙说道:“只是菜不合胃口,食不下咽。”
“息家的菜不好吃?”息风白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息风白本人对吃不怎么讲究,但偶尔也会和生活过得非常讲究的六叔父闲聊起饮食,至少和京城上下的富贵人家比起来,也算是上乘。撇开别家不说,就说薛舟月自打自立府邸后,凭着他那不靠谱的劲儿,上一顿大鱼大肉,下一顿就是清汤白饭,简直是混吃等死的一大楷模。明明两家的饭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为什么薛家妹子嫌弃息家的饭菜不好吃?
“饿死她吧”这四个字险些说出口,息风白又想起大狱里薛舟月张牙舞爪的模样,硬生生咽了下去。
“恭叔,问问那薛小姐喜欢吃什么,吩咐厨房给她做份夜宵。”息风白想了想,觉着还是自己亲自送去看看她在搞什么名堂才比较放心,“我去问吧。恭叔,你去把我那件鹤羽斗篷拿来。”
“少爷您忘了,那件斗篷在码头割破了个口子,送去绣房补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
“鹿毛斗篷呢?”
“少爷,昨日送去洗了,今日天气阴沉沉的,约摸是穿不得。”
“还有哪件能穿的?”
“上个月六老爷送来了一件白狐狸皮斗篷。”
“……”
息风白有个习惯,只要是送来第一天不穿的,这辈子就不可能再穿它。虽然六叔父是个讲究人,与息风白也是情同父子,但是他的品味却一直停留在上个朝代。在息风白眼里,六叔父搜罗精巧玩物,与捡破烂无异。
恭叔觉察到息风白与往常相比有些不一样,平日里穿什么衣裳都是随手一指,就算拿错了也懒得换一身,不知为何突然间这么讲究?但是,作为看着息风白长大的老奴,他晓得直接问肯定会惹来息风白的抵触心理,于是迂回地问道:“少爷晚上还要出门会客吗?”
心细如尘的息风白立刻意识到了,既然自己不需要出门见重要的客人,为什么要挑拣衣裳?他并没有多想,穿上了刚才披着的斗篷出了门。
外头的雪已经融化了,空气冰冷而潮湿。
息府邻水而建,曲曲折折的长廊,廊上悬挂着八角彩绘琉璃灯。从长廊的这头到那头,总共有二十四盏,六盏如意祥云,六盏明月星辰,六盏细浪淘沙,最后六盏上河清明。
邻水的院子旁边的冷梅枝丫上还有未融化的的雪,风吹过簌簌作响。透过扶疏的枝叶,可以看到格子窗打开着,屋内的人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
息风白停止了脚步,静静地站在窗外。
屋里的人伸了个懒腰,她眼力劲儿特别好,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息风白。
她穿着水绿色的袄裙,袖口挽起至肘处,肘处还绣着浅绿色的翠竹。明明天气严寒,见她的穿着却颇有几分春意。只见她笑盈盈地朝着窗外的息风白挥手,声音格外清脆:“息公!”
息风白微微颔首,一本正经地说道:“晚上太暗了,伤眼睛。”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暗,贵府的灯真好,一点都不熏眼睛。就差一点点就雕好了,今日事今日毕,免得到了第二天又忘了雕到哪里了。”
“你会玉雕?”
“在家里闲来无事自己学的。”
“自学成才?”这么一说,息风白倒是有些好奇。
她将玉屑拂去,把雕了大半的玉石隔着窗子递给了息风白,说道:“请息公指点。”
息风白对玉器古玩并不是非常了解,偶尔听六叔父提起过几句,不过是皮毛而已。作为一个商人,他的基本知识只能鉴别玉石的品种、成色,这是常见的岫玉,因为产量极大,故而价格低廉。比起玉雕的刀工、手法,他倒是更注意雕刻的内容。
息风白道:“雕的是剑斩二蛟?”
她道:“我读李泰的《括地志》中有一段:澹台明灭携宝玉渡河,舟至河心,忽遇二蛟,欲夺宝玉。澹台灭明挥剑怒斩二蛟,掷玉于河,以明其志。我觉得甚是有趣,便雕刻了这个故事。”
息风白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括地志》与澹台明灭所处的年代相去甚远,剑斩二蛟不过是后人杜撰,毫无依据,倒是其中记载的山川风貌值得一看。”
“息公所言甚是。”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若是要了解澹台明灭其人,片面地读一本书是不可取的,还是读《论语》为妙。读书如此,认人亦是如此,不然就是一叶障目。连孔夫子都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息风白倏地失笑,她在拐着弯骂他?
她应该是觉察到了他对她持着怀疑的态度,所以故意用澹台明灭的典故,拐着弯地告诉他,既然一点都不了解她,为何要早早地把她定为怀疑的对象?
她见他忽然沉默不语,不由得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取笑道:“息公站在窗外发什么呆?昔有楚女东墙窥宋,今有息公东窗窥女?”
“……”
息风白是极其一本正经的人,若不是关系亲密的人,是半点都不能和他开玩笑的。今日他被这个认识不到两日的薛家小姐打趣,却不见他摆出一副冷脸色。
“息公若无旁的事情吩咐,小女便休息啦。”
她从窗外探出个脑袋,嗅了嗅窗外的冷梅的香味,伸手将枝丫上的冰棱剥去。随即,缓缓地将乌檀木的雕花格子窗关上,还没来得及将如意锁扣上,却又听见息风白的声音。
“忘了问了,薛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懒得再打开窗户,看着窗外修长而挺拔的人影,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
“息公明日出门查案,可否带上我?”
站在窗外的息风白眉头一皱,陷入了沉默。
带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一同查案,实在是危险。可他,不是别人,他是息风白,是那个敢用全部身家性命去放手一搏的息风白,他就是敢这么做。
“好。”息风白道。
“多谢息公。”
“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那个问题了吗?”
屋内的少女轻笑一声说道:“苏轼有首词‘依然一笑作春’后面一个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