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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小落 ...

  •   第一章小落

      天聪三年春
      狗子提着扫把出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一片黑影跑过,狗子娘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才看见狗子。
      “小落又被她娘打了?”狗子问
      “可不是吗?你说这又不是后娘,怎么舍得这么狠心的打?多乖的一个孩子啊?”
      狗子娘回身继续洗未洗完的菜,狗子默默的放下扫把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在村外的小溪边不意外的遇见了小落,小小的身子正伏向水里清洗着什么,一头零乱的秀发在太阳光下泛出亮丽的青色光泽,村里再没有哪个闺女的头发能比得上小落了。狗子这么想着,悄悄走到小落身边默默的蹲下。
      “你伤哪了?我帮你洗?”狗子问,平时粗鲁的嗓音忽然不自觉的放得轻柔了起来,像是怕惊吓了她。
      小落低着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透过流动的倒影,狗子看到小落哭红的眼,还有一滴又一滴溅在水面上的泪花。
      狗子心里柔柔的一软,叹口气轻轻将小落的乱发拔开露出她原本白如瓷器的脸,狗子娘曾经这么说:小落的那张脸啊,白的就跟那瓷器似的,但又比瓷器多一抹红晕,多出点灵性,真真的美艳不可方物啊。
      狗子没见过瓷器有多白,但狗子相信,那肯定就是比小落这种白稍逊色些的白。但今天这透着红的白上却泪痕灰迹交错,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喜悦,满满的盛着悲伤以及――愤怒。
      是愤怒,小落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狗子正出神的望着小落的脸难过,一个不注意被小落用力推进了水里,冰冷刺骨的水很快漫过了狗子的腰。
      “不要你管,谁要你多事了?你也来看我笑话吗?滚,你滚!”尖厉的声音从小落粉红的樱唇里涌出,一字一句敲在狗子的心尖上。怎么可能是来看笑话呢?小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啊?
      狗子慢半拍的张口想为自己辩解,谁知小落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远远的传来小落的哭喊:“你不走我走,讨厌,讨厌,你们都讨厌!!!”
      “小落,别跑远了,快天黑了,山里有野兽的呀!”狗子顾不了自己湿透了的衣服,也顾不了因掉入河里而不知所踪的鞋子,光着一只脚朝小落消失的地方追去。一边追一边喊,最终失去了小落的踪影。
      天幕微暗,狗子拖着湿透的衣裳,光着一只脚回了家。
      半道上碰到了小落的娘--李婶,她冷冷的瞥了眼狗子,又自顾自的走开。狗子很想走上去说:李婶,你不要再打小落了,她哭起来多让人心疼啊?也想说:李婶,小落已经是小伙伴里最乖的孩子了,从来不闹事,还会背诗画画,别人家的娘亲想求还求不来,可你为什么你总要打她呢?
      但话在嘴边绕了不知多少圈,直到李婶消失在村角狗子也没说出口。因为狗子知道,李婶的脾气也和小落一般,生气的时候是六亲不认的,这时候谁招她,那纯是自找倒霉。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狗子才看到村外小落鬼鬼祟祟的身影。狗子欣慰的一笑,光着只脚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小落看到狗子的狼狈样呆了呆,慢慢的低下了头。“你。。。。。。”
      “快回家吧,天黑了外头不安全。”狗子快速打断了小落的话,他不想她内疚,能让她不那么难过的话,当炮灰,他也是不介意的。
      但小落仍是内疚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她知道自己的臭脾气,生起气来谁也不管不顾。娘亲生气就拿她当出气筒,把她乱打一气,而她生气就把上来安慰的狗子当了出气筒,最终受伤害的,却是最最无辜的狗子。
      每回气消了,她总对自己说,下次不能这样了。你的脾气要改改。但当生起气来,就又忘记了。“狗子。。。。。”兴许是想得内疚不已,这一声轻唤都带着微微的颤。
      这带着轻颤的呼唤从小落嘴里吐出来,狗子没来由的身心一阵舒畅,仿佛是饿极了的人终于吃饱了肚子,又仿佛是累极了的人终于睡饱了觉,反正狗子觉得舒服极了,这满身的湿冷以及脚上钻心的痛也像是得到了相应的回报。狗子小心肝一颤,冲动的上前抱住了小落小小的身子。在小落耳边轻轻道:“小落,再忍忍。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过门。到那时,你娘就不敢打你了。”
      “真的吗?”小落抬起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溢满了希望与憧憬。
      “嗯,当然是真的。狗子哥什么时候骗过我的小落呢?”狗子把胸膛拍得梆梆响,仿佛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能为小落撑起一方保护伞。“到那时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出嫁从夫,你娘就管不到你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啊?”
      “女子十五及笄,婚律规定得及笄后才能成亲,还得十年吧!”狗子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而小落已经非常非常失落的垂下了明亮的眸子。
      “小落,”狗子急切的执起小落的手,道:“相信哥哥好吗?等你一及笄,哥就娶你过门,只要十年就好,十年就好。”
      “嗯,好。”小落灰心丧气的回答,想的却是呆会如何面对母亲的责骂。
      狗子则因这句轻飘飘的“好”而兴奋了起来,满心满眼的就把小落当成了自己的人,要好好的守着她,保护她。
      “小落,快回家吧。不然又没有你的饭了。”
      “不,不回去,回去会被娘打死的。”小落惊恐的挣扎。
      “不怕,小落。哥哥帮你和李婶说,让李婶别打你了。”
      “她,她能听你的吗?”
      “嗯,我就说我将来是要娶你的,你是我未来的娘子,你娘她就不乱打你了。她不就是怕你女红没学好,嫁不出去才打你的么?”狗子因瞬间的豪情万丈而忘乎所以起来,想也没想就轻易的许下了保证。
      小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任由狗子拉着自己的手朝家走去。

      “啪!”碗摔碎的声音从小落家传了出来,拉着狗子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狗子心疼的拥住小落,小落似是对这声音惊惧至极,说什么也不肯进家门去。两人就只好挨着墙根蹲下。
      听着屋里李婶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偶尔还夹杂几声李大叔小声的驳斥,却换来碗筷摔落地上的声音和李婶变本加历的叫骂。小落听着听着就开始哭泣,狗子扯着袖子一点一点的擦着小落的泪,谁知越擦越多,最后小落哭倒在狗子怀里,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过了多久,再没有听到李大叔的声音,只有李婶的骂声。许是骂得口干,李婶推门去厨房打口水喝。
      小落惊恐的抱着狗子一动不敢动。狗子也被感染了情绪,紧紧的抱着小落瞪着双大眼看着李婶走进厨房,再出来,祈祷她不会发现他们俩。
      但事与愿违,李婶眼神极其的好,黑暗中也看到了他们紧拥着的身影。瞬间又暴怒起来的李婶冲过来拉着小落的头发就往家里拖,小落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被拉起来,狗子跳起来就去拉李婶的手,大喊:“李婶,你快松手,快松手。你这样拉着小落,小落会痛的。”
      “骚蹄子,一个下午不见就会勾引男人了?你怎么不死去外面。还滚回来做什么?”
      “李婶,你有话好好说,小落还是孩子,你这样说会伤她心的。”狗子一边说一边去解李婶拉着小落头发的手,小落痛的呲牙咧嘴,却紧紧抱住门口的木桩,宁肯头发被扯落也不要被她拉回家。
      李婶红着眼一脚踹开狗子,嘴里骂道:“要你多管闲事?爱上哪上哪去。老娘教自己的女儿哪轮到你来管?”骂着就伸手去拉开小落抱着木桩的手,往屋里拖。
      狗子被踢中胸口,痛得不得了,但眼看小落哭得撕心裂肺,强忍着痛疼跳过去抱住李婶的腿道:“李婶,求你别打小落了。我跟小落说好了,我等她长大了就娶她。你不能打我的娘子!”
      李婶愣了愣,随即一巴掌掀开狗子,怒道:“贱人,这么小就私相授受了?我他X的白教你了?烈女传你是怎么看的?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活了!”骂着就把小落扔进了门,反脚把门踢上,狗子进不了门急的又踢又撞,那门却丝毫未动。只听见里头扫帚抽打的声音,小落的哭声,还有李婶的骂声:“你哭啊,你哭啊。你就算哭死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狗子突然憎恨起自己只有八岁的身体,没有力量保护小落,却让小落陷入更大的灾难中。冲不开门狗子跳起来往家跑,听李婶那架式,恐怕真的会把小落打死。他要回家找爹爹,爹爹一定能保护好小落的,一定!
      “吁!”
      “啊!”
      狗子只顾着朝前跑,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匹马险些就踏在狗子的身上。马身人立而起,马上的人怒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小子,不小心踩到你,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狗子呆了呆,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借着月光看向马上那人,华服金冠,腰身佩着剑,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仆从打扮的骑马壮汉,一眼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小子,吓傻了?”华服公子调侃道。“正好,问你个事。这附近可有客栈或驿馆?”
      “不,不,不曾有。”狗子没想过自己竟是这般孬,声音里不自主的打着颤。
      “老卢,怎么办?没有客栈,今晚睡哪?”华服公子朝身后的人问道。
      狗子一个激灵,突然想出一条妙计。
      “你们要找地方住宿?”
      “小子,你知道?”华服公子歪着头笑吟吟的望着狗子打量他。
      “你们可以住我家,不要你们钱。”狗子舔着嘴唇说。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家很干净的。”
      “哦?”华服公子又上下看了看狗子,转眼朝催马上前的老卢问道:“老卢,行吗?看来前面怕是也赶不到投宿的客栈了。”
      那老卢朝狗子左右看了看,问道:“小子,你回家问问你爹娘,一宿五人,带五匹马的粮草,多少银子?我们照给。”
      “不,不要银子。只,只求。你们能帮我救个人。”
      “救人?”

      第二章公子

      “就在前面那间屋子。公子,求你们快去救出小落好吗?我出来这么久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远远的小屋里不时传出打骂声,狗子搓着手焦急的看看华服公子,又看看老卢。华服公子抿着嘴驾着马走到屋前跳下马就往里走。“公子!”老卢惊呼一声,只看那华服公子举起右手摇了摇,老卢就没有再说话,连同其它三人一起跳下马将华服公子包围在中间朝屋子走去。狗子揉了揉眼,又揉了揉。隐约的感觉这些人似乎防备很深。
      走到门口能清晰的听到李婶的打骂声,但小落的哭声却听不到了。华服公子走到门口先是礼貌的敲了几声,没有应,于是一脚将门踢开走了进去。只听屋内一阵鸡飞狗跳,李婶杀猪般的嚎叫了一声就没了声响。狗子偷着眼从门口往内望,华服公子正从角落里将小落抱起,李婶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狗子今晚第二次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又揉了揉,李婶果然还是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而那华服公子抱着受伤的小落紧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的揉着她的伤处,像是在上药。另一边被称老卢的老者温言温语的给李婶讲道理,狗子这才发现李婶的眼光是很冷很冷的。而四肢是僵直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只听哗啦一声响,李大叔掀开门帘从内屋走了出来,看到屋里突然多了这许多人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朝众人长辑,道:“请问诸位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华服公子瞟了眼他冷冷的一哼,不做答。其它三人也均是冷哼一声并不理采李大叔。只那老卢站起身回以一礼道:“今途经贵地,因一小童指引来到此处。只因他说令爱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说到这里老卢稍稍顿了顿,眼睛瞟了瞟李婶。而李婶则用那杀死人的眼光冷冷的射向狗子,狗子忽然打了个战栗,一股寒气由脚底而升。这时老卢接着道:“因此我等不请自来插一手闲事。先生还请恕在下无礼了!夫人,这女娃娃如此小,怎经得了你这般打骂,孩子不听话,自可好好管教,何故要如此行事呢?孩子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难道打着就不心疼么?”
      “哼!心疼?我看我们要不来,怕是要把她打到死才罢休。”说话的正是那华服公子。
      老卢轻咳一声,李大叔尴尬的搓搓手道:“是,是,内子小时候受过刺激,脾气不甚好。心里一着急就爱打小落,不过,不过内子并不曾真心想打小落的。真的,她,她只是气极了不知道怎么管教而已。”李大叔越说越小声,屋里人包括狗子都拿种怪异的眼神瞟着他,倒是李婶的眼神忽然柔了起来,与小落极相似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撒了层水气。小落只在这时扭头瞟了眼爹娘,泪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又迅速的窝回了公子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不愿松开。
      狗子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小小的后悔。从前,挨打挨骂后总会藏到他怀里的小落,现在窝在了别人的怀里;从前,伤心失望后总会拿大眼睛巴巴的望着他的小落,现在满心满眼的只依赖着别人;而那个人,还该死的长得这般好看。灯光下才看清那华服公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但端着肩膀坐在那的神情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子威严的气势,一双桃花眼,紧抿着的唇,丰神俊秀的脸在灯光下乏着光晕,两缕美髯从颊边迤逦蜿蜒至腰际而垂下,从始至终不言不语的三个壮汉众星棒月般围站在那公子身周。这场景让狗子觉得像在看戏剧般不尽真实。
      小落也觉得这场景太过虚幻了,多少次在挨打的时候总会幻想有一个天神般的人物突然降临,拉开落在她身上的扫帚,义正言辞的责骂那个总拿她当出气筒的女人。不惧怕她的撒泼耍赖,最好还能用打小落的扫帚打她两下,让她也尝尝无端遭打的感受。这些,小落只是想想,也只敢想想而已。事实是多少次邻里赶来劝架,却是越劝越凶,越劝越狠,她能把邻居也打得头破血流。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个人终于来了。他不像狗子只能温言安慰小落,他能轻轻点一下就让那个女人动也不能动,骂也不能骂。他能温柔的抱起小落,不怕小落一身的污渍脏了他美丽的衣裳,他能轻轻的擦拭小落的眼泪,紧抿的唇竟有些微不可觉的颤抖。是他了,他就是小落的神,他就是是小落的天。
      华服公子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刚刚还满眼的惶恐,一忽儿又变成了满眼的崇拜。紧抿的唇不自觉的勾了勾,而怀里的小人儿因这小小的微笑而羞红了脸,蹭了蹭将脸朝怀里更深处转去。竟然是害羞了?他无声笑了起来。
      狗子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小落崇拜的表情,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只觉得胸口酸酸涨涨的痛,喉咙里像梗着什么东西般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眼睛还涩涩的想要流泪。他狼狈的转身走出房间,浑浑噩噩的朝家走去。不知道怎么到了家,不知道怎么和爹娘说了华服公子要来借宿的事,也不知道华服公子他们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什么时候又醒了。
      晨起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就像狗子的心情一样。踏着灰蒙蒙的薄雾,华服公子领着老卢他们离开了村子,昨夜被公子哄入睡的小落还在屋里做着香甜的美梦。临走时公子对狗子说:“我等此行凶险异常,不方便带着小落上路。经过昨夜之事,李婶应该会对小落好些。不过,还是请你好好照顾她。”说完,公子一拉缰绳,催马转头就走。
      “等等,”狗子忍着心头的酸楚唤道:“请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将来,将来如何找您?”
      “我的真实姓名,你们知道只有害无益;若说个假姓名,倒不如不说。我的命有今日无明日,若还能活着回到这里,便是你我再见之期。驾!”
      马蹄翻飞,一行五人五马瞬间跑下了山坡,朝太阳升起的地方奔去。狗子紧紧捏着手,看着他们消失在太阳的光辉里。
      那一天,小落在那个山头站了很久很久,狗子站在小落身后也看了很久很久。他知道,他的小落不同了,她有了期望,有了坚持,她,再不是以前的小落了。

      第三章逃难

      天聪四年初冬

      秋季的一场百年难遇的蝗灾让凉州道颗粒无收,初冬匈奴又因突如其来的大雪灾而南下烧杀抢掠。凉州道雪上加霜,饥民遍野,路有饿殍。成群结队的难民手牵着手离开祖辈耕耘的故土,辗转南下。
      是夜,月正中天,夜未央。小小的村落里突然响起一串狗吠,紧接着强有力的拍门声从村头响到村尾。
      小落正做着梦,朦胧间感觉到自家院门被人拍得嘭嘭真响,其间还夹杂着几声“李大叔,开开门,快开开门,不得了,出大事了!”小落揉揉眼睛爬起床来,出了里间正欲开门,瞧见父母的房门也已经打开,李大叔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往外走。看到光着脚丫子还一脸迷蒙的小落,他上前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道:“爹爹出去看看,小落快回屋睡吧!”
      小落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转身爬上床头一歪又睡着了。
      丑时刚过,启明星孤伶伶的升入天幕俯瞰大地。小小的村落里某个角落通宵亮着的灯火在此时熄灭。同时,几条人影从屋中走出直奔村落的各个角落。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安静祥宁的村庄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拍门声,呼喝声,小孩的啼哭声,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小落依然做着香甜的美梦,梦中母亲不再冲自己发脾气了,华服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向自己走来,还送给自己一个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小镇上看到的泥人张捏的那个俏丽女孩,小落甜甜的笑着。
      突然一阵大力将她摇醒。“小落,快醒醒,快醒醒。”
      小落迷茫的睁开眼睛,道:“唔,天亮了?”
      “小落,你们得快些起来收拾点东西马上走。”李大叔说完这些忽然紧紧的抱住小落。“小落,你听着。你醒来了吗?你好好听爹爹说的话,不要忘记了。”
      这时小落已经有些清醒,听到爹爹从未有过的严肃口气,再看他那骇人的目光,立时真的醒了过来,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仔细听着他的话。他一字一句的说:“小落,今年秋季蝗灾毁了不少良田,本来家中还有些上年的富余,加上爹爹教教书也能让你娘俩不愁吃穿。但是。。。。。。”在此李大叔顿了顿,咬牙切齿的接着道:“但是,北方鞑子前日又奇袭凉州道。昨日已到百里外的桥子镇。你知道鞑子有多么凶狠的,咱们村虽然偏僻,可是三年前就曾被鞑子铁蹄踏过,爹爹万万不能让你们娘俩再受半点灾祸。所以,今日你就跟着狗子娘还有村里的大娘大婶们一起往南逃吧。等鞑子走了再回来。”
      “我们?那,爹爹,你呢?”
      “爹爹是男儿,粗通武功,又略懂些文字。你们走后便和你大叔大伯们去投靠镇北将军。”
      “参军!”小落惊呼,“爹爹,你。。。。。。”李大叔抬手止住小落接下来的话。道:“别小看你爹爹,想当年爹爹也是参过军的,还当过百夫长呢!好了,没时间了,快收拾些细软。你娘有了身孕,一路上要多顺着她些,知道吗?”
      小落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许多消息里,只呐呐的应了声就去收拾东西了。
      时光流逝,东方泛起一抹微光,小落扶着李婶来到村头。平时应该正宁静的村头此时热闹非凡,哭爹喊妈的,吆喝上路的,小夫妻因不愿夫君参军而吵闹的,等等不一而足,却是隐隐的透着股子凄凉味来。狗子远远就看到了小落一家,连忙跑过来接过她身上的包袱道:“李婶,跟我们坐一辆车吧。”李大叔正和狗子爹交头接耳。李婶因去年的事情还记恨着狗子,冷冷的朝前走去。狗子碰了个钉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落扶着李婶只得用目光对他示以安慰。
      正忙着往牛车上装东西的狗子娘看到小落扶着李婶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虽然不是很喜欢李婶,但瞧见她行动不便,再加上狗子的那点小心思,于是撑起了热络的模样对李婶笑道:“嫂子来了?来,和我们一起坐车走吧。”说着在牛车上扫了个座位拉住李婶又道:“都五个月了吧?这身子重了就不要太劳苦。坐车子比走路强。”
      李婶见狗子娘如此热络,面上渐渐挂不住那抹冷漠,还泛起了些绯红来。她呐呐的道:“那多不好意思,我坐了,你们坐哪?不要了。还是你们坐吧!”
      狗子娘也是个伶俐的,眼见李婶不好意思多过了冷漠,便将李婶硬推上了车,道:“你还跟我们客气啥?邻里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就好生坐着吧。”说着接过狗子身上的包袱也往车上一塞,拉着狗子和小落爬了上去,自己走到前面拉着牛绳朝狗子爹道:“娃儿他爹,咱走啦!”
      那边李大叔、狗子爹还和村里一帮青壮年男子在商议着什么,听到这一声喊,众人面露悲色四下散开,分别与家人告别去了。
      李大叔走到小落和李婶跟前,先拉着李婶的手拍拍,道:“你不用着急,好好安胎,路上有什么事就让小落去做。”然后又揉揉小落的头发道:“一路上你要多听你娘的话,她脾气不好你就让着她,别老顶撞她,知道吗?”小落含着眼泪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说出什么丧气话来,只得道:“爹爹,你要好好保重。”
      李大叔欣慰的笑了笑“嗯,爹爹会的。”
      忽然李大叔像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道:“此行不知凶险几何,但总比在家中坐以待毙强。有几件事小落你千万要记住了。第一、你叫李落,今年六岁;第二、你生在凉州道石包镇李家村。万一,万一若是路上和你娘亲走丢了,你可凭着这个自己再回来,知道吗?”
      小落默默记下这一切,又背了几遍。李大叔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晨光大亮,天边隐隐一团红日要从地平线上跳出来。上路的号子唱了一遍又一遍,车队终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李家村朝南走去。小落趴在车上看着爹爹越来越小,眼泪终是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狗子也是伤心难过,拉着小落的手,紧紧的,却无法安慰。

      辗转几日,李家村逃难的队伍遇到了从其它更北些的地方来的逃难人群。人潮汹涌,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想着跟着人多的走总是不会走错路的道理,他们随着人流又朝更南的地方走去。
      这日行至兰州府,碧空如洗难得的好天气,仍是小孩子心性的小落见天空晴好,硬拉着狗子下了牛车在一旁手拉手的走着。狗子娘眼看着一双小儿女两小无猜窃窃私语,心中不由一宽,连眼角都笑弯了。
      这时,只见队伍前边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喊道:“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来了!!”
      难民队伍如炸开了锅般混乱了起来。成千上万的难民,尾看不到头,头看不到尾,一时之间只听到四面八方喊声四起,却是谁也不知道匈奴人究竟是从哪个方向而来。可怜十几万人,大半均是老弱妇孺,就算有青壮年也饿得脱了力。人群像失了眼睛的苍蝇,抱头乱窜。前面的想朝后跑,后面的想朝前跑,推倒了的人被后来的人踩踏,更多的孩童在混乱中失了双亲流落异乡。
      “小落,抓紧我。小落。”狗子紧紧的拉住小落想要跟着狗子娘的牛车往人少的地方跑。无奈人实在太多太混乱,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小手摇摇欲坠。人流中隐约传来李婶凄厉的哭喊。
      “狗子哥,痛,手痛。啊!谁踩我脚?”
      “小落,不能放手,千万不要放手。往这边走。快到了。快了。”
      “不行了,狗子哥,不。。。。。。啊!狗子哥。”
      “小落,小落!!!”
      人潮汹涌,管不到一双小儿女,从此失了依凭。

      第四章被拐

      破败的街道躺满了南下的难民,小落双手不自觉的紧捏着衣角,在难民中寻找熟悉的影子。三天了,自从三天前的那场混乱中和狗子及娘亲失散后,小落只剩自己了。先是爹爹将自己和母亲托付给狗子娘一起出逃避难后失了音信,然后南下的路上先后和母亲及狗子娘失散;最后,连狗子也不见了。这十几万的难民中竟是连半点熟悉的影子都不曾寻到。小落的心不由自主的就觉得害怕,但她不敢哭,甚至都不敢流一滴眼泪;她怕,怕别人知道她是失了依凭的小丫头,怕平常那些阿婆嘴里的牙婆子盯上她把她卖到她不知道的地方去。
      小落默默的随着难民一起南下,偶尔听狗子娘曾说过要去京城找皇帝,跟皇帝说说凉州道的惨景,让皇帝救救她们。那么,在京城总会遇到他们吧?而那一个他呢?那个一身华服,带着京城口音的公子,小落还会再遇见他吗?
      突然一只手伸到小落眼前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下巴抬起强迫她朝手的主人看去。那人说:“好个瓷娃娃似的丫头!小丫头,就你一个人吗?”
      那是个带着腐靡脂粉味道的老女人,大红的唇掩不住一口黄牙。她道:“漂亮,嗯,果然漂亮!脏是脏了点。洗洗还能卖点钱。”
      “你拿开你的脏手。”小落用力的偏过头挣开老女人的钳制,谁知老女人手劲大得很,一使劲差点就脱离的小落又被她重新掌握。小落气极,道:“谁说就我一个人?我爹爹,哥哥哥就在那里。你再无礼,我就叫他们了。”
      老女人冷冷一笑,“想蒙我?哼!丫头,你怕是不知道我们已经跟了你三天了吧?三天来,你东晃一会西晃一会,哪曾有什么爹爹和哥哥?老实跟你说了吧!咱们可是做人头买卖的。你乖乖听话,老娘我就发发善心把你卖到干干净净的大户人家里做个使唤丫头;若是不听话,那就别怪老娘我不客气。到时把你卖到青楼里,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乖乖的做一世卖笑女!”
      小落并不懂卖笑女是什么,但听老女人的口气就知道那定不是什么好去处。小落气极,提起腿就要踢她,“你个坏女人,坏女人!唔,唔唔唔……”一只大而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了小落的嘴,另一只手抱起她走了两三步就把她扔进了一辆车里。小落身子一着地就跳起往外冲,谁知那把她扔进车的黑衣汉子更快一步的将车门锁上了,小落紧紧抓着木柱又踢又啃又咬,咬不动就破口大骂。
      老女人只看着车门内的小落冷冷一笑就走开了,对小落的漫骂不置一词。不久车子吱吱呀呀的走了起来。小落骂累了,依着木柱看着车外湛蓝的天空,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狗子前些年送给自己的那只关在鸟笼里的麻雀,那麻雀曾经也是这般拼了命的挣扎。那时小落还说:“傻鸟儿,每天出去捕食不累么?现在由我来照顾你的吃喝,也不要你背诗,不用你作画,更不用学女红,你只需好好玩耍就好了,还不知足啊?”
      现在想来,小落竟然能明了它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冲向关着它的牢笼。不能自由竟然是这般的不甘和无奈啊!
      “你,好些了吗?”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小落身后响起。小落吓了一跳,回头看,没想到这不大的车上竟然并不只有她一个人。事实上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不少孩子。他们或怯弱,或鄙夷的视线淡淡的撒在了小落的身上。那个出声相问的小女孩子见小落不回答,羞窘的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小落不想理他们,她只觉得累,只觉得愤怒。

      第五章兰兰

      “你,你你你,就是说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有鬼追你么?”
      “还有你,倒个水也这么慢,怎么做事的你?”
      “臭丫头,死去哪了?送个饭也要那么久,你种饭去了?”
      花大娘最近很烦恼,非常非常的烦恼。因此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差,下人们都只得躲着她走,生怕一不小心她把怒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要问这是为什么?只因为最近新抓来的一个小丫头。
      “不好了,不好了。花大娘!”
      “我花大娘好得很,臭小子你嘴皮子痒了欠抽了不成?”花大娘正生着气,乍听些话气得张牙舞爪的朝来人掐去。
      “不是,不是,不是你不好了,是,是,是那丫头不好了!”
      “那丫头又跑了?”
      “嗯嗯嗯。”急急跑来报信的下人没成想被花大娘的长指甲一通乱掐,这会只得捂着嘴心里直喊冤枉。
      花大娘这回是真的怒了,大喝一声:“小武!”
      “出去了。”下人小声的回道。
      “罗奇!”
      “也出去了。”
      “木方!”
      “也出去了!”
      “你们他奶奶的都是给我吃干饭的?这关键时候怎么都跑得一干二净?”
      “都出去追那丫头了!”
      “啊?!哼,臭丫头,你这回要让我抓到,我会真的扒了你的皮的!啊!!!!”

      此时,那个被花大娘声称要扒了皮的小落第十一次成功的划断了绑在身上的绳索,躲过了小武、罗奇和木方的三重封锁,抓了个空子遛出了花大娘租住的小院,朝人多的地方死命的跑着。
      第一次逃跑是被抓的当天晚上,那时宿在荒野,花大娘认为不过一群没长大的小屁孩,乌漆麻黑的上厕所都不敢去,肯定不敢乱跑。因此被拐的小孩子们都没有栓绳,随意的睡着。小落用手指掐着自己不要睡着,一直熬到半夜鼾声四起才悄悄起身。这一回,她跑出了五十丈就被追回来了;挨了一顿屁股揍用绳子吊了两天。
      第二次逃跑,是在一个小镇上。花大娘以为她被打怕了,仍是没有绑着她。她乘给花大娘买包子的空档逃了。逃是逃跑了,但因为小镇不大,她躲到了别人家里,被主人揪了出来,又重新送到了花大娘面前。这一回,她鞭子打一顿饿两天吊三天。
      第三次,花大娘终是不放心她,把她的脚栓上了绳子。她割断绳子跑了。追回来后掐了一顿,饿了两天,吊了四天。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小落不敢深想这些,深恐又会如前十次般功败垂成,只得拼了命的向前,向前,向前。突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了一堵墙,小落一头撞上又反弹回来摔了个十打十的跟头。小落以为又被花大娘给追上,不及细看就双手死死抱住头,怕被她踹中头部。谁知道头上一个陌生的声音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野丫头,快给我滚回去!”
      小落抬头一看,原来是撞在了一个官差身上。之前在李家村的时候,也曾有见过官差,大部份时候都是骂骂咧咧的来,又骂骂咧咧的走。走时还顺上了村民家的鸡鸭鱼肉。加之小落犯错时也常被母亲吓唬要送到官差手里去之类的话,小落对官差实在是殊无好感。于是她起身后只犹豫了一小会就朝另一条巷子跑去。但不知道是为什么,连着跑了几条巷子,出口都被官差堵住。耳听着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小落欢天喜地的朝声音的来处奔去。只转了一个弯,便见不远处高高的人墙,将小巷的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落没有灰心丧气,就近爬上了一颗树,又从树上跳上了树边一间小院的屋顶。从小生长在农村地头的她做起这些事来真真是得心应手。她猫着腰从小院又爬上了街边的一橦屋子,慢慢的没有目的的往前爬,只想往人多的地方钻。好在屋顶上也坐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小落在其间也并不很显眼。
      小落很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许许多多的人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这里,同时又有那么多的官差戒备。她伸出头朝屋顶外看去,竟被眼前的场面惊吓住,那人山人海的场面,她一个小小山村里出来的孩子又何曾见过?
      只见街道两边以及屋顶上都挤满了平头百姓,其间还有官差在维持秩序。中间的大道正由南往北走着一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威风凛凛的军队,军队间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威仪无比的样子。小落瞧着那马有些眼熟,再看马上那人,他正好稍稍抬头从盔甲中露出一双水光滟潋的桃花眼,两缕美髯从颊边迤逦蜿蜒而下,却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华服公子啊!小落心中一激动,想着她的朝思暮想终是有了着落,想着这许多日子不断的逃跑和责打终是有了意义,不禁悲从中来,哭着就要起身朝那华服公子呼喊。谁知屋顶本是斜坡,又因前夜的一场小雨而有些许湿滑,之前小心翼翼才勉强站住,此时突然起身,小落一个不稳,直直从屋顶栽了下来。一声“公子”才刚及出口便被一片尖叫掩盖。
      小落从屋顶栽下,落在了一众看客的头顶,压倒了大片人。人影摇晃中,隐约看到那公子回头朝此处看了一眼,便又转头继续前行。任小落爬起身在人群间如何追赶如何叫唤,瞬间就失了踪影。只余周围人口中不停惊呼出口的评价――“好英武的将军”。
      小落又是伤心失望,又是灰心丧气。眼见着军队已经走了很远,她仍是痴痴的望着一动不动。

      “喂!丫头!”
      只听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唤她,一只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肩膀强行令她转身。
      看到木方放大的脸冷冷的注视着她,小落心中无限嗟叹:原来,从天堂掉落地狱只需一瞬。
      是夜,大雨又至。小落被吊在了没有棚顶的牛车上。雨水顺着头发额头一直流到睫毛上,轻轻一眨就是一滴,也不知究竟是泪还是雨。
      “你,还疼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轻轻问道。小落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又是那日牛车上怯怯相询的女孩。女孩将手中的伞搭在牛车顶上,牛车里暂时形成了一个无雨的避风港。
      “你又来了?不怕花大娘发现你?”
      “花大娘他们都睡了。”
      “哼,只要我被吊着,他们就能安心睡上一觉。”小落冷冷一笑,女孩看在眼里却心痛莫名。她柔声道:“丫头,你逃了这么多次也该死心了吧!你没日没夜的想着法的跑,却又次次跑不掉,这又是何苦呢?”
      “我,我不甘心。”小落先前冷笑的脸此时竟是潸然欲泣。“我本也是有爹爹娘亲的,只不过走散了而已。现在被花大娘关住,爹爹娘亲找不着我,叫我们骨肉至亲分隔天涯。我如何能不恨不恼。我当然要逃了。”
      女孩心疼的拂了拂小落的脸,从怀中掏出半个已经冷掉的馒头,一点一点撕着塞进小落嘴里。一边道:“傻丫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年月吗?又是蝗灾,又是鞑子。你一个小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别说找你的爹爹娘亲了,就是自己独自生存都是困难的。你今天若从花大娘手中逃出,明日你又能保证不被别的牙婆相中抓住?被牙婆盯上还是好的,若不幸遇上了会吃人的鞑子,你说你此生还如何见你的爹爹娘亲呢?”
      确实,在突然和娘亲失散的那三天,没有了吃食,她腆着脸去跟人讨要,却受尽了欺负。想到那些时日的苦小落只得默然无语。女孩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给小落喂食。
      “你,你知道将军是什么吗?”半晌小落突然开口问。
      女孩愣了愣道:“好像是种官职吧!”
      “官职?那他住哪呢?”
      “看戏文里似乎经常和皇帝在一起。也许住皇宫里吧。”
      “那,我们能进皇宫吗?”
      因着这句话女孩笑了,她道:“真是个傻丫头,皇宫哪是我们这种人能进去的?那至少也得是身家清白的大户人家的女儿才行。”
      小落听了此话,伤心得喃喃自语。“那,岂不是见不着将军了?”
      “那也不是!”
      “哦?”小落因着这句话,眸子也亮了起来。
      “将军,应该也是要上街的吧!我们村东王叔家的亲戚在京城的铺子里做伙计,听他说过经常有将军大臣们光顾他的店呢!”
      女孩拍拍手中的面屑,没有注意到小落眼中一闪而过的炽热。她起身执起车顶的伞道:“我先回去了,你呀!以后还是莫再跑了。跑出了花大娘的手掌却跑不出这乱世。女孩子在乱世有个靠山总归比没有是强些的。”说完她转身出了牛车。
      “你,你叫什么名字。”小落高声问道。
      女孩朝小落嫣然一笑道:“你就叫我兰兰好了。”
      “嗯。我叫小落。”

      第六章人市

      牛车吱吱呀呀的行驶在官道上,因花大娘急着赶路,一路上天还没亮就上路,摸黑才停驻,错过了宿头就在野外将就一晚。这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众人就以超常的速度抵达了陇州府。
      到达陇州府的那日正好是冬至,一到陇州府花大娘就带着小武出了门。兰兰因为在这群小孩子里年纪稍长些又是女孩子,于是由她带着一帮小孩子在院子里打扫的打扫,和面的和面,采买的采买,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冬至。
      小落仍是被吊在院中央的牛车里,勉强踮着脚还可以够到地面稍做休息。一院的孩子欢天喜地,唯有看到小落时眼神闪烁,窃窃私语。怕是他们从来就没见过像小落这般固执又倔强的孩子吧。
      和好面,擀了皮,放上新鲜的白菜猪肉馅,包成角状;水一开,兰兰就将刚包好的一筛子倒进锅里,用棍子搅和搅和再盖上锅盖。不过一盏茶功夫,肉香四溢,小屁孩们立马围过来祈求的看着兰兰。兰兰也不为所动,吆喝一声,年纪小的干活最多的先吃,年纪大的干活懒的后吃,倒真是一碗水端平,没人有怨言。待到最后,兰兰端了一碗到小落面前,在罗奇的监视下解了小落的绳索,扶她坐下吃。
      “这叫馄饨,以前在家没吃过吧?”兰兰笑眯眯的看着小落问。
      小落摇摇头,被吊的双手此时一点力也没有,试了几次也没将碗端起来。兰兰只好接过碗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以前在家都是吃饺子的,今天上街采买时偶尔听这里的人说有这种吃食,我就自己试着做了一下。他们说这东西之所以叫馄饨是取了匈奴那个浑屯王的谐音。”
      浑屯王小落听父亲说起过,在小落出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凉州道并不是现在这般光景;据说就是这个浑屯王统一了匈奴各部,结束了匈奴长达几十年的内战转而开始进攻凉州道。想到此处,小落不禁狠狠的咬了几口馄饨,仿佛真的是在咬浑屯王的肉一般。
      吃完馄饨,喝了一口罗奇给的味道奇怪的茶后小落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第二日一早,一干孩子连同小落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了门。
      陇州府本是南北交通要道,又因为出了几代皇后贵妃世家,所以比起之前经过的城市都要繁华得多。只见宽阔的街道人潮川流不息,间或还有漂亮的牛车、马车驶过。高楼耸立,一间挨着一间一户挨着一户,远远望去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小落突然就想到“馆阁凌空,气宇轩昂,鳞次栉比,美仑美奂”。爹爹曾说,这段赋是前人司马相如所写的《长安赋》,形容了长安的华美气势。但在小落眼里,这陇州府俨然就是一个小长安。
      随着花大娘转了几条街来到了一个更热闹的地方――人市。人市是古时人口买卖的专用场所,大梁王朝律:人口因需要可进行买卖,但买卖双方需得自愿,并以手印卖身契为凭;有年限的卖身契为活契,无年限的卖身契为死契。而拐卖人口在此时称为略卖人,是属于非法的。由于非法拐卖人口破坏家庭、影响社会稳定,在家庭伦理观念重的古代其刑罚上则是更重,大梁律将其与群盗、盗杀伤人、盗发坟冢等重大罪行并提,并处之以酷刑——磔(音同“哲”,把肢体分裂之意)。可惜小落平日只是学习诗词,并不了解律法因此对略卖人及人市殊无概念。(本文乃架空文,并非真实历史中有过的朝代。文内人物无史可考,相关史料则参考汉唐宋时资料,各位可自行忽略,只看故事就好。)
      花大娘领着小武、罗京、木方将二十来个小孩排好队在人市入口处一个老头面前一一走过。一边走花大娘一边拿不同的纸给老头看,老头看看纸再看看人,然后或说一声“活”或说一声“死”,那孩子就过去了。轮到小落时,花大娘照旧拿了一张纸递给老头,小落瞟到纸上有一个大大的“契”字,接着花大娘又神秘的塞给老头一锭银子。老头看看小落,再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眼睛笑成一条缝,道一声“死”就把小落放过去了。小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进入人市,真正是热闹非凡。牙婆子、打手、哭闹的小孩,还有各府过来领人的下人。小落必竟是小孩心性,又好漂亮,那些趾高气扬的下人穿着小落从没见过的漂亮衣裳,她羡慕得直盯着瞧压根转不开眼。
      花大娘支起桌子开始等顾客上门。不一会就有人晃到了花大娘面前,花大娘讨好的对来人笑道:“哎哟!官人,您可真识货,我这今儿个可有上等的货色。”
      来人笑着捏了捏花大娘的老脸道:“姐姐,咱老夫人说了,只领两个粗使丫头回去。那太漂亮的就不要了,免得带坏了府里的少爷。”
      “瞧您说的,花大娘我这什么样的都有,包您满意。”说着花大娘将两个看起来不算太漂亮干活还有点能耐的小丫头推了出去。一番讨价还价以二十两银子成交。临走,那人随口问道:“姐姐,这可不会是略来的人吧?”
      “怎么会呢?放心吧,我花大娘就是有这心,可也没这胆啊!”说完花大娘扭着屁股将那人和两小丫头送走了。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落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禁心思活络了起来。这略来的人是指什么?那个契是什么契呢?活和死又是什么意思?

      第七章缘起

      按说在人市里,长得漂亮的孩子应该是最先卖走的。但花大娘不同别的人。看到衣饰稍普通的人前来就把小落和兰兰往前推,可人家看她俩这般漂亮反而摇了头。而衣饰稍华丽甚至风骚的,她问清是做青楼买卖的就爱搭不理,来人也没了兴趣便转去别的摊位。这样直到中午,二十几个孩子只剩七八个还没卖出去,小落和兰兰窝在角落里躲太阳。
      这时来了一个女子,此人三十出头,衣饰倒是华丽却又不同于一般人的宽袖长裙,袖口处用长绳缚住,看上去只觉得爽利,走路说话派头也不同寻常人家的下人。花大娘眼前一亮上前诌笑道:“大妹子,这可是要买几个得心的丫头?我花大娘这有几个不错的,不若来看看?”
      那人朝花大娘看了看,也没言语就直接走到孩子面前站定。七八个孩子都抬着头希望她能将自己买走,只小落低着头不情不愿的在地上画圈圈。
      “你,抬起头来。”
      我画我画,我继续画。
      “你,说你呢,画圈圈的丫头,抬起头来。”
      小落这才后知后觉的抬起了头。那女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小落,忽的将小落拉起身,将小落从头摸到脚,小落又痒又羞又气,抬起脚朝她踢去。花大娘惊呼一声,兰兰急急去拉小落,可仍是慢了一步,只见女子手一扬,“啪!”的一声,小落脸上就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小落傻了,兰兰愣了,花大娘蒙了。
      “哎哟!我的天啦,我可怜的小落哟。。。。。。大妹子,小落得罪了您,您不选她就是。这这这,这都打到脸上了,叫我还怎么卖啊?哎哟!我真命苦啊!这卖不出的丫头又得吃我多少粮食,多少医药费呢!”花大娘一边拿着花巾假模假样的哭天喊地,一边偷空朝兰兰死命的使眼色。兰兰拉了拉小落小声的道:“小落,快道歉啊!”
      小落眼里含着泪,狠狠的瞪了那女子一眼,撇开头不言不语。
      兰兰更急了,“小落,别犟了。留着命才能见着你爹娘不是?快道歉,快道歉啊!”
      花大娘一边拿着花巾挡脸,一边拿眼偷瞧,见小落仍是不为所动,上前就掐。急道:“掐死你个死丫头,掐死你个死丫头,老娘白养活你了。你想害死老娘不成?”
      那女子上前轻轻格开花大娘,一只手钳住小落的脸,冷哼一声,道:“好一双胡狼的眼睛!”
      花大娘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害怕小落又要得罪她,上前想要拦住小落。那女子又是轻轻一挡,花大娘不进反而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多少银子?”女子问。
      花大娘眼珠儿乱转,心道:这小落得罪了她,她还要买去,莫不是想回去好好折磨她?但,瞧她模样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下人,倒像是江湖女子,想必应该不会那般睚眦必报。再看她那眼神,倒像是,倒像是对小落极为欣赏似的。
      整理好思绪,花大娘一面上前抱住小落挡住她鄙视的眼神,一面又扯着花巾假哭道:“天可怜见的,我的孩儿啊!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瞧你长得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若到京城去,那得有多少人家抢着求着要?要什么样的生活不能有?可怜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哎呀呀,这下可怎么见人呢?”
      花大娘一边假哭一边拿眼偷瞧那女子,那女子看也不看花大娘,只冷冷的又问了一遍“多少银子?”
      花大娘见好就收,小算盘一拔,道:“买这丫头我就花了四十两,这些日子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时不时的闹闹小脾气。一共,嗯。一共八十五两银子。”
      还不等花大娘的话落音,小落叫道:“你骗人,我是你抓来的,我不是自愿卖身的。”
      “哎哟,小姑奶奶!你就别闹了。瞧这大妹子可是正经人家的,你若跟了她去,必是个好去处。你家小弟的医药费也就有了着落了。得了,就算不听花大娘的话,那也得听你爹爹的话不是,你可是我花大娘真金白银从你爹爹手里买回来的。”说着话花大娘的手隐在袖子里对着小落一掐,低声骂道:“别给脸不要脸,今晚若跟着我回去,看我不真剥了你的皮!”
      若是胆小的孩子,花大娘吊上两天就不会哭闹了。可小落不是,小落是被花大娘一路从凉州道吊过来,有着十一次逃跑经验的。她不怕花大娘折磨,但是她却有些怵眼前这个女子。再说,她真的不是自愿卖身的,怎么着也要给花大娘制造些麻烦才行,不能让她痛快了。
      那女子冷笑着看着和花大娘纠缠不清的小落,即不帮腔也不搭话。而花大娘这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天杀的,谁教她略卖人是什么意思的,谁教她卖身契的?她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若把官府的人引了过来,怕是有再多的银子也摆平不了了啊!
      看着花大娘越来越白的脸色,看着罗奇、木方、小武不停的东张西望,紧张不安样子,看着不少人被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小落忽然像是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于是把花大娘最害怕的几句话叫喊得更加卖力。
      “我不是自愿卖身的!是她把我略来的!我没有卖身契!”
      女子颇有兴味的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眼见周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出声道:“花大娘!”
      小落和花大娘同时停下看向她。
      “不若,把她送给我吧?”
      “嘎?”是花大娘和小落下巴掉地的声音。
      女子眼睛朝人市入口处一瞟,道:“我想你恐怕并不希望我将那里的人叫过来吧?”
      花大娘黑着一张脸不置可否。小武三人立马握刀就要向前,也不见那女子怎么动作,他三人握着刀只前进了一步就僵在了那里。
      眼见女子功夫高强,花大娘不得不放软了身段低声道:“哎哟,这是干嘛呢?大妹子,我实话和你说吧,这丫头是我半道上捡来的,碰到时就不见了亲人。但这丫头倔得很,这一路上没少给我惹事。你看。。。。。。”
      “五十两。”
      “唉,好好好,就知道大妹子你有眼光。一眼就瞧出咱家这小落不一般啊。”花大娘的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花似的。
      “加上她。”女子朝兰兰一指,花大娘的下巴又一次掉了。

      第八章惊梦

      被花大娘半卖半送的卖了后,小落和兰兰来到宋府已经快七个月了。七个月来她两人没少受府里人的欺负,那个女子却没有了踪影。
      这宋府座落在陇州府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从外面看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宅院,可是进了内里却别有洞天。至今小落和兰兰除了进府那日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路才到达目的地外,也只在其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做着浣洗的工作。宋府究竟有多大,她们不知道。
      “兰兰,”小落看看院里没有人后悄悄喊了兰兰一声。
      兰兰从一大堆衣服里探出头来。
      “兰兰,昨晚我在墙头瞧了瞧,外面有个莲花池,咱们晚上去摘两个莲蓬好不好?”
      兰兰谨慎的四处看看,见没有人在才小声回道:“小落,你胆子太大了!你也不怕刘婆婆瞧见?难怪她老针对你,你真不安份。我爹说了,在人家家里做丫头,做好该做的,多余的事情一件也不可做。”
      小落无趣的撇撇嘴,心想:你不也觉得这家人很奇怪么?明明门头那么小,进来却这般大。进府也快七个月了,别说从来没见过少爷老爷之类的,就连护院、做饭、洒扫的丫头婆子也很少见,同住的女孩子都是和我们同一时间被买回来的新丫头。没有主人的院子还需要这许多丫头做什么?还有,刘婆婆还特地说明只许在院子里活动,不许出去。人家家里的丫头,哪有这样的奇怪规矩的?
      小落心里想着,嘴上却没停。“兰兰,你去不去嘛。晚上刘婆婆睡了,咱们偷偷溜出去,保证不会被她发现的。”
      兰兰想了想,道:“小落,你还是安份些,晚上早点睡。”兰兰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接着道:“这家人家有些古怪,你若还想再见到你爹爹娘亲的话,最好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老老实实的呆着。”
      小落眼神黯了黯,轻声道:“你和我不同。你是有卖身契的。时间到了,他们自然会放你出府。可我是没有卖身契的,我什么时候出府全看他们高兴不高兴。唉!”
      兰兰知道她的心思,同情的拍了拍她的手。“小落你也别伤心,你吃的苦,老天爷在看着,终有一天是会有回报的。”
      小落勉强压下心酸,朝兰兰笑了笑。这时院门呼啦一下被撞开,刘婆婆风风火火的急奔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骂:“你们两个臭丫头,我都快急疯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思闲聊?”不由分说,操起一边的扫把劈头盖脸的朝兰兰、小落身上打去。兰兰和小落赶忙朝一边躲开去,两人不在一处,总比在一处被她打的好。刘婆婆追着小落打了两下,骂骂咧咧的扔下扫把跑进屋,一会又跑了出来,一人手上塞了块抹布道:“主人晚上就要回来了,你俩跟我去前院打扫去。可得给我仔细着点,不许偷懒。要在前院丢了我的人,小心回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她俩紧低着的头瑟瑟的抖了一下,刘婆婆比起花大娘可厉害多了。她要整你,什么法子都有,还不许你哭,小落这些日子下来被她折腾得也老实多了。
      出了院子外面一片忙碌景象,许许多多的人奔来走去,那速度仿佛都在飞一般。兰兰和小落虽然惊异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生出来的这许多人,但她们谨记着刘婆婆的教诲,紧紧的低着头,眼珠子只看眼前的路,一刻也不敢乱瞟。上一次因为小落被刘婆婆抓到偷看院外风景就被罚用针戳了一百下。现在想起当时那感觉,小落还不由自主的发抖。
      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了前院,进门后刘婆婆朝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介绍了兰兰和小落二人,然后就匆匆走了。一个下午小落和兰兰两人将前院主屋房前房后的每一扇窗子擦了个遍。
      晚上回到屋里后两人累得够呛,倒头就睡。
      半夜,小落被尿憋醒。上茅房回来后瞧着屋外的月亮不知怎的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以前在李家村的事情。宽厚的爹爹,严肃的娘亲,憨厚的狗子哥,还有疼爱她的狗子娘狗子爹。去年这个时候,狗子还在村里的荷塘摘了最大的莲蓬送给她。现在,他们都好吗、他们在哪里呢?都快七月了,鞑子应该早就回草原了吧!爹爹回了李家村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小落,”一旁的兰兰迷迷糊糊的说:“别翻了,天都快翻熟了。*&^R%。。。。。”说完翻个身又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小落消停了一会,可还是睡不着,于是轻手轻脚的下床出门。
      出门,西屋早熄了灯火,那里住的都是和小落一样头年卖进府里的丫头,东屋是刘婆婆住的,那里正传出刘婆婆震天价的鼾声,料想是睡得极熟了。小落也只敢在刘婆婆睡熟后做点小动作,她睡觉是连雷公都打不醒的。
      小落轻手轻脚的走到前晚爬上去的那面院墙,探出头朝外看,月光明媚,莲池雾气横生,好美的景色!四下没有人,只蛙声四起。小落爬过墙头,又轻轻的跳下。在树荫的掩护下朝莲池奔去。
      莲池并不深,小落走进去也只到腰部而已。摘了一朵较熟的莲蓬,还好出来的时候没忘记带刀。折回来坐在岸边小心翼翼的切开莲蓬取出莲子,再用小刀切开莲子去了其中的绿色嫩芽。正要将莲子往嘴里送,忽然风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小落警觉的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侧耳细听。
      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听小落心中一惊。那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没有说话,只是喘息着,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小落害怕自己偷偷出院的事情被人撞见,悄悄的朝后退去。只听那喘息声和呻吟声越来越大,忽然一个男声喊了声:“公主!”小落一惊,手中的莲蓬掉落地上。
      “谁?”
      “谁!”
      一男一女两声惊问,小落吓得落荒而逃。
      一个男子披着袍子从莲花丛中站了起来,朝月光下消失在一片院墙后的身影冷哼一声,道:“公主莫惊,不过是府里一个不知死活的下人而已,很快就能解决掉。”
      一个女音轻轻柔柔的叹了口气,道:“宋郎,现在连你府上,也不安宁了!”
      男子慌忙跪下道:“公主赎罪,明,现在就去查清此人,立马带于公主面前。到时,公主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哼!不必了,你看着办吧!我回房睡了。”
      “公主慢走!”
      水声轻漾,一艘乌篷船从荷花丛中驶出来靠向对岸。白色宫装女子下船上了岸边的蓝色小轿,不一会小轿消失在黑夜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小落匆匆回了屋,心脏还吓得嘭嘭直跳。他们究竟看到自己没有?过会要是他们找过来怎么办?这想法还没落地,就听到院外一阵喧闹声起。小落心下一惊,赶紧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褪了下来找一处藏好。另找干净的内衣换上,又找了干外套叠好放在床头。然后自己躺上床。耳听着有人开了院门,许多人奔了进来。从前面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拍门唤人。小落心中不安猛的跳起,看了看熟睡的兰兰。咬咬牙将自己的湿鞋藏在了兰兰床下,又将自己的被子和兰兰的被子互换。兰兰睡觉向来死,这么大的动静硬是没有醒来。
      都换好后小落才心情忐忑的再次睡下,没一会就敲到她们房间了。兰兰这才迷迷糊糊醒来,小落装着很困的样子一边伸懒腰一边起身开门。
      门一开立马冲进来两名男子,小落和兰兰俱是一惊,不等她们弄清是怎么回事,一名男子就已经搜到了小落藏在兰兰床下的湿鞋和衣服;另一人分别在小落和兰兰的被窝里摸了一通后,不由分说的就将兰兰押走了。兰兰吓蒙了,一声没吭就被带走。小落更是吓得六神无主,呆呆的看着兰兰消失的方向,出门的时候兰兰还看了小落一眼,很平常的一眼。但小落就是觉得那一眼里有着太多太多的责备、疑惑、伤心、恼怒和绝望。小落冷静的将门轻轻关上,挡住朝屋里探头探脑的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自己抱着自己靠着墙缓缓坐下,压抑着嘤嘤的哭了。
      院子里的喧闹渐渐的静了,被吓坏的蛙声又一阵接一阵的欢快起来,月光也有些斜,透过纸窗投到墙上,像是一幅狰狞的鬼画。曾经,溢满兰兰欢声笑语的小屋,如今只有她自己了。兰兰,兰兰。。。。。
      小落紧紧抱着自己哭得越发伤心,直到月落星沉天光大亮。

      第九章明公子

      宋轩明不过三十有二的年纪,白面美颜,世人称之为俊美无双明公子。他一身士子最爱的藏青长袍,腰配长剑,头饰玉冠,小扇轻摇,依在窗前。窗外翠竹翡绿,微风轻拂,悉悉索索的竹叶声一波接一波,如波涛似海浪,因此宋轩明将此处取名为听涛阁。
      宋轩明最爱听涛阁,每回来陇州府必至听涛阁倚窗半晌。
      繁磊办完事就直奔听涛阁而来,入得门便见宋轩明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闭目养神,好一幅君子图。可惜繁磊太清楚宋轩明,人前他是温柔知礼的明公子;而人后则。。。。。。不说也罢。
      繁磊刻意的咳嗽一声,宋轩明这才睁眼笑眯眯的看向他。“事情办好了?”
      “那丫头还有一口气在。”
      “呵,倒是个有意气的。可惜,自己被人出卖了都不知道。”
      “公子,您的意思是。。。。。。”
      “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了去,还自作聪明的为她人做挡箭牌。哼,宋府不养无用之人。”
      “是,属下明白了。”说着繁磊就朝屋外退去。
      “慢着!”
      “是。”繁磊停住静候。
      宋轩明摇了摇手中的纸扇,想了想又问:“那浣衣院的小丫头呢?”
      “没什么特别,据刘婆婆说,除了不太与人说话以外一切正常。”
      “哦?哼,小小年纪,好深的城府!”
      “刘婆婆还说。。。。。。”
      “说什么?”
      “说这两个丫头都是红姐带进府的。”
      宋轩明浓眉轻扬,纸扇啪的一收,起身问道:“果真?”
      “是的。”
      宋轩明在屋内来回踱了两趟,喜道:“红丫头的眼光倒是越发的精道了。”
      繁磊毕恭毕敬的站着,不置一词。宋轩明想了想又道:“把地牢的小丫头架过来,浣衣院的小丫头也叫来。”

      小落跟着刘婆婆一直默默的走着,不知道穿过了几重门又过了几道桥刘婆婆终于停住了。
      “带来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声问。
      刘婆婆低头哈腰道:“唉,带来了,带来了!小落,快来见过繁管事。以后还要麻烦繁管事多多照顾才是,你看咱浣衣院也出人才了不是?”
      刘婆婆还在唠唠叨叨就像是一般人家慈祥可爱的老太太一样,与小落见过的那个凶狠恶毒的毒妇模样简直截然相反。小落心中有事,只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行了礼,又低下头去。
      那是一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素衣素服,长发束起,很干净的模样。小落跟着繁磊进了听涛阁。听涛阁是整个宋府最大的院子,小落跟在繁磊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两边种满了各种品种的竹子,阳光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懒洋洋的撒在小落身上,清凉中带着点斑驳的暖意;那竹与竹叶与叶,连天蔽日,微风过际只闻涛声入耳,悉悉索索的教人灵台顿时为之一清。小落紧皱的眉松了,轻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了精神。
      繁磊并没有回头,凭她突然松下来的气场,他感觉到了她的放松,心下对这个小女孩更是暗暗称奇。那还是个只六岁的小丫头啊!在她犯下错事的第二天就被主人叫走,心中还没有紧张不安,若不是真的无辜就平静得太可怕了。
      繁磊却不知道,并不是小落心机深沉得面对即将有可能戳破的谎言还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而是她已经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最坏也不过就是一死吧。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了,也见不到狗子哥了,还有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公子。但是,曾经相聚过,只要想一想以前有过的快乐,死,也是没什么可怕的!小落这样对自己说,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微笑。
      宋轩明看到的就是这样不仅不紧张,甚至还带着笑意的小落。他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心道,这丫头的心,难道就这么狠吗?
      他问:“你在笑什么?”
      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小落很自然的回道:“在和狗子哥说再见。”
      “狗子哥?”宋轩明的眼睛又眯了眯。
      小落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到了一间书房,书桌后面正坐着一个长相很俊美的大叔。耳边响起刚刚繁磊引自己进来时说的话“公子,人带来了。小落,来见过公子。”
      小落赶紧收敛心神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小落见过公子。”
      宋轩明冷哼一声道:“你的同屋莫名其妙的被抓,你似乎还很快乐。”
      小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道:“小落,并不快乐。”
      “哦?我似乎看不出来你为何不快乐。”
      “因为应该被抓的人是我。而我因为害怕自己犯的错被人发现而嫁祸给兰兰。所以我不快乐。”
      宋轩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承认了罪魁祸首是自己,一下子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好。
      小落静静的低着头,等待自己的最终宿命。
      “你,你现在怎么又承认了?”
      “小落想了一个晚上,想通了。最糟也不过一死而已。小落做好准备了。”

      第十章香逝

      宋轩明把玩着手中的纸扇,皱着眉头。这个刚刚栽赃嫁祸给别人,又平静的承认自己是祸首的小丫头,究竟是她心机太深算计到自己会放过她,还是真的只是因为想通了?
      “公子。”繁磊在门外唤道“兰兰带到了。”
      小落一惊,转头朝门口看去。宋轩明道:“进来吧!”然后紧紧盯着小落看,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门开,两个下人装束的男子架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进得门来。小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血人,又转头看向宋轩明。她怒道:“你不过是误会她听了不该听的话,你为何要将她折磨至此?”
      宋轩明冷笑道:“哼,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受此折磨?”
      “为什么?”
      “因为她说我们要抓的就是她。”
      “什么?”小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轩明看到她诧异的眼神想:这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之前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讨厌。
      这么想着,宋轩明恶意的压低声音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我问她,她昨晚做了什么?她说她偷偷溜出院子看荷花去了!”
      小落惊讶的看向那已经不辩模样的兰兰,她为什么要替我遮掩?明明是我对不起她,故意陷害她。为什么她还要为我遮掩?
      眼泪悄悄决堤而下,小落站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上下像是被针扎一样的刺痛得几乎站不住。明明是我害的她,为什么她还要替我遮掩,为什么?兰兰,你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兰兰?”小落抓住兰兰的前襟,用力摇着昏迷中的兰兰。却看到她破破烂烂的衣襟下鞭痕交错,一双曾经美如兰花的手竟生生的没了指甲。小落看着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兰兰迷蒙的睁开眼,看到小落泪流满面的站在面前。她微微一笑道:“小落,我,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要乖乖听话,再不要惹祸了。”
      “啊!”小落尖叫一声,抱住兰兰痛哭道:“兰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是我害了你。你骂我啊,你打我啊!你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
      兰兰笑着摇摇头,轻轻的,几乎听不道的声音呢喃了一声:“可怜的孩子。”
      宋轩明厌烦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小落,喝道:“好了,别哭了!”
      宋轩明只觉得小落哭得心烦,那一声大喝不自觉的带上了内力,震得小落心脏也跟着一跳,立马止了哭声。
      “现在,你们俩都在这里。我告诉你们,现在在你们中间只有一个人可以活。谁如果把对方杀死了,就能活下来。说吧!你们谁生谁死?”
      宋轩明见小落动了动嘴皮子,马上接着道:“我宋府不留无用之人,医药费浪费银子。”
      这不明摆着就是让小落活,兰兰死吗?之前小落做好了心里建设,自己是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也在心里与爹爹狗子哥都说了再见,告诫自己要坦然的面对死亡。但是现在听到自己居然还有活路,那求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落不说话,兰兰也低着头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迷,屋子里陷入沉默。
      过了半柱香时间,宋轩明见她俩还没有反应,不耐烦了起来。“她也就一口气了。旁边就有一把匕首,你为她解脱吧。”
      “公子,”小落颤抖着唇说:“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她死,你才能活。而你若死了,我也不会为她付医药费。她一样会死。你想想吧!”
      本就是不抱希望的一问,得到这样的回答小落却心如刀割。她已经害她至此,还如何能再害她。她如何敢?她怎么敢?不,她不敢!她不敢!
      宋轩明踱到小落身边,在发怔的小落耳边轻声道:“你看过杀鸡吗?只要把刀在脖子上一抹,血就喷了出来。那鸡就死了。人也是一样的。你只要把匕道在她脖子上一抹,血就会喷出来。然后,她就死了。不会有任何痛苦。来,小落。听我的,拿起刀。”
      小落似乎被她低哑富有磁性的声音惑住,茫然的拿起了旁边递来的匕首。
      “举起它。”
      小落举起匕首。
      “眼睛瞄准她的脖子。”
      小落眯起眼,看到宋轩明用扇子挑起兰兰垂落的头发,露出她带着血污的脖子。
      “用锋刃划上她的脖子。”
      小落举着匕首,全身颤抖着,连嘴唇也抖了起来,刀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乖,划上她的脖子,一切就都结束了。”
      小落举着刀,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兰兰。那时她刚被花大娘抓到,愤怒的又踢又啃,是兰兰怯怯的问她“你,好些了吗?”见她不答话,兰兰还羞窘的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
      后来,她一次又一次的逃跑;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抓回来。抓回来后总是挨饿,又被吊着,是兰兰偷偷藏了自己的馒头深更半夜跑出来喂她,让她活到了陇州府。
      南下的一路上,有小孩要欺负她,是兰兰护着她;到了宋府后,是兰兰教她做下人的规矩;在被刘婆婆罚了后又是兰兰轻轻揉着她的伤处安慰她。她怎么可以?她已经伤了她一次了。她怎么可以?
      “不,不!”小落举着刀的手想要后退,她不能,她绝对不能。宋轩明眼明手快一把按住小落的手朝兰兰的脖子上划去。没想到小落的力量也不弱,她往后一带他往前一拉,匕首捅进了兰兰的心脏。兰兰受痛抬起头来,那好看的脸痛苦的扭曲着,怒睁的眼至死也没有闭上。
      小落怔怔的看着兰兰倒下,倒在自己面前。怒睁着的眼像是在痛哭,又像是在责骂,你怎么可以杀我?你怎么能杀我?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小落扔掉匕首捂着耳朵痛苦的蹲下身子,一阵黑暗袭来她晕倒在地上。
      “公子。”繁磊走进屋,目不斜视的请示。
      “送到该送的地方去。听涛阁找人好好打扫一遍。该换的全换了。”
      “是。”

      日上三竿,小落睡到自然醒。
      “爹爹。”小落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然后才想起自己被花大娘卖到宋府的事情。“完了,刘婆婆又要骂我了。”她跳起身就往一边摸衣服,嘴里还嘟囔着:“哎,你怎么不叫我?”找衣服的手停了停,心想:我这是叫谁呢?怎么觉得应该有个人会来叫我,却没有来?
      再一看,这睡的地方怎么不是以前自己睡的那处小房间?这房子好大好漂亮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三个小丫头各自端着脸盆、毛巾和衣服进来朝小落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小姐醒了?请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小姐?”小落怔住,“你们,是在叫我吗?”
      “是的小姐。”领头的丫头道。
      “咦!你是小桃,你是铃铛,你是青儿。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和你们一起进府的小落吗?我怎么会变成你们的小姐了?”
      “你还知道自己叫小落?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那个叫青儿的丫头突然抬起头来怒道。领头的小桃慌道:“青儿,别乱说话。”
      “我,我怎么了?”小落不明所以。
      “兰兰死了,你知道吗?”小桃和铃铛想要拦住青儿,却最终没有拦住。她们小心翼翼的看着小落的脸色。
      “兰兰?”小落沉吟道:“她是谁啊?我认识吗?”
      三个丫头瞬间石化。

      小落被三个丫头打扮了一番后,有人来领她说是要去见她义父。小落心想,她什么时候认了义父自己却不知道?再看看身上那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衣服,她开心的笑了。至于那个她都不认识的兰兰,以及心里莫名其妙的空缺感,就见鬼去吧!小落也要做小姐了呢!
      宋轩明正在作画,还是听涛阁,还是那间书屋,只是屋内物什均都换过,仿佛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公子,小姐已经带到。”
      “嗯,进来吧!”
      小落被领进了书屋,书桌后站着一个长相很俊美的大叔。依嘱咐行过礼后,小落端着递来的茶端到宋轩明面前,轻轻喊了一声:“爹。”
      宋轩明含笑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道:“以后你就是我宋轩明的女儿了,以前的事情你都要忘记。”
      一旁繁磊接口道:“请公子赐名。”
      宋轩明站起身想了想,道:“野竹攒石生,含烟映江岛。翠色落波深,虚声带寒早。你,就叫含烟吧。宋含烟。”
      繁磊拉了拉有点傻掉的小落道:“道谢。”
      小落赶紧行礼道:“谢爹爹赐名。”
      宋轩明满意的点头。繁磊出门唤了一声,门外又进来六个人。繁磊道:“来见过小姐。”
      那六人对小落行礼“见过小姐。”
      宋轩明拍拍小落的肩,“从今起你要跟着这六位师傅学习,给师傅们行礼吧。”
      小落赶紧行礼。
      宋轩明接着道:“繁清教诗词,繁萦教书法,繁月教礼仪,繁新教乐器,繁云教舞蹈,繁敏教功夫。含烟,从今起你要跟师傅们好好学习,不可贪玩生事。之前的教训还记得吧?”
      小落眨巴眨巴眼睛,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看到有这么多老师,她也知道她不能贪玩任性。
      “是,爹爹,小落,哦!不,含烟知道了。”
      宋轩明点头“好了,你跟师傅们下去吧。”
      “那个,爹!”等师傅们都出了门小落别扭的唤道。
      “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要收小,哦,是含烟为女儿啊?”
      “你,不知道?”宋轩明奇怪的问。繁磊上前在宋轩明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宋轩明奇道:“真的?”
      繁磊道:“应该不假。”
      宋轩明沉吟半晌道:“小孩子不用问这么多。以后好好跟师傅们学习就是!”
      小落行礼道:“是。含烟告退了。”
      看着小落退下,宋轩明自言自语道:“选择性失去记忆?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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