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十一章 风起 ...

  •   第十一章风起

      天聪十四年秋 上郡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各种各样的小虫子争先恐后的叫唤,盈盈月色下黄草被撒上一层淡白的光晕,仿佛白雪覆盖一般。远处有晚归的牧人豪放的歌声传来,静谧的夜晚安宁而详和。
      “喂,老郭!”刻意压低且带着点兴奋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嘘!”老郭四处看看,见无人发现才轻声道:“老徐,你个不要命的!这可是在站岗。”
      老徐从暗处出来,蹲在老郭身边笑道:“知道,知道。我已经小心看过了。陈将军刚刚才查过岗,一时半会来不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烤羊肉,献宝似的递到老郭面前
      老郭这会也想起刚刚陈将军才查过岗,身子虽仍笔直的站在了望台上,但情绪明显放松了。他轻骂道:“就你贪吃。又在哪弄来的烤羊肉?”
      老徐咯咯笑了:“还说我,你不也才闻个味就哈哒子直流吗?今天我可带好东西来了。你闻闻这是啥?”
      老郭深吸一口气,笑了。“好小子,居然是女儿红!可是,咱们正站岗。可不能饮酒!”
      “没事,就饮一小口,一小口。”老徐倒出酒来就要往嘴里送,老郭急忙去拦;“使不得,使不得,别看陈将军年纪小,那鼻子可厉害了。上回有个兄弟就婚宴上沾了一小口酒都被他闻出来了。好小子,打了二十军棍呢!你可别喝了!”
      “哎呀,就一小口,我都带来了怎么可以不喝。老郭,轻点轻点,别撒喽!”
      两人正拉扯间,老徐忽然停止了动作,老郭成功抢到了酒杯。再看向老徐,只见他傻怔怔的看着前方,双唇又开又合却说不出话来,一手还颤巍巍的指着老郭身后。
      老郭奇怪的转过身去,明亮的月色下天边升起了一股黑色的浓烟,狼烟!
      “狼烟?是狼烟!”老郭哆嗦着唇差点没咬着自己的舌头。
      老徐颤抖的反复念着“匈奴人来了!”念了好些遍才清醒过来,两人手忙脚乱的敲响警钟。
      警钟鸣响,不一会了望台也升起浓黑的狼烟,刚刚还宁静祥和的上郡城内喊声四起。

      上郡将军府
      远处的钟声、喊声、军队集合声隐隐传来,一个年轻人披着沉重的盔甲吧哒吧哒的奔上将军府二楼。至镇北将军陈冀的卧房前,他才停下稍稍调整呼吸唤道:“义父!义父起来了吗?”
      屋内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进来!”
      年轻人习惯性的整整仪容,才推门入内。
      房内早燃起了灯火,四十五岁的陈冀正在系头盔的带子。瞧他一身整齐的戎装,仿佛这一夜他压根没有睡,专为等待这狼烟升起一般。
      陈冀一边系好带子,一边扫了年轻人一眼;那还嫌稚嫩的俊脸上满溢着藏也藏不住的兴奋,陈冀平素威严惯了的厉眸不禁也带了抹了然的笑意和欣慰;但他故意板了脸道:“瞧你这没出息的傻样;这点情绪都藏不好还如何让部下信服于你?”
      年轻人立刻整肃表情道:“义父教训的是。待把匈奴人赶走,孩儿再回来受罚。”
      陈冀满意的笑了笑,而后板脸喝道:“轻车将军陈源莨何在?”
      年轻人叭一声站正“末将在!”
      “整合军队,令诸将速至前厅集合听令!”
      “诺!”
      叫陈源莨的年轻人转身欲走,陈冀忽又柔声唤道:“莨儿!”
      陈源莨停下看向陈冀道:“义父还有何吩咐?”
      陈冀的厉眸渐渐柔和了下来,他带着慈爱的眼神看着陈源莨道:“莨儿,为父膝下无子;你母亲初认你之时,为父还不太情愿,骂你太过懦弱不配为我镇北将军的儿子。不曾想这许多年你咬牙吃尽苦楚不仅忍受了军旅之艰,还小小年纪便获得了功勋。是为父当年看走了眼啊!”
      陈源莨突然见到陈冀表露出慈父般的真情,竟感到有些许不太自在,陈冀素来对他比一般军士更加严厉,何曾有这般和蔼的时候?
      他摸摸头又习惯性的揉揉鼻子才讪笑着道:“义父,义父言重了!这些都是孩儿该当的;孩儿怎能因母亲的喜爱而抹黑您的威名呢?”
      陈冀看着陈源莨温和的笑笑,陈源莨也回以自信的一笑。陈冀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吧,别叫为父失望!”
      “诺!”
      陈源莨转身走出陈冀的卧房,陈冀看着南方的天空轻轻叹道:“阿莹,又要开战了。这一仗凶险无比,若……唉!”
      陈冀叹了两声后重新振作了精神走出房去。整个上郡城灯火通明,兵来将往井然有序,又是不夜天。

      ------------------------------------------------------------------------------------------------------------

      五日后,官道上一马飞驰。到得驿馆,骑马的士兵大喝道:“换马!八百里加急,速速拉马来!”
      驿馆马夫迅速拉来一匹好马,士兵二话不说跳上马就往南奔去,留下驿馆众人一片议论纷纷。
      又是二日后,天刚蒙蒙亮。一骑快马哗啦一声跃入泾河,白花花的水珠儿溅在银色盔甲上像是一个个珍珠般。马上那人不顾衣袍被水打湿,只催马前行。过泾河不消半个时辰就到得长安洛城门外。他远远扬起手中系着红绳的羊皮卷喝道:“八百里加急,城守速速开门!”
      城门上探出一个脑袋看了看,不一会城门打开,一人一骑丝毫不减速度飞奔而过。卷起一路沙尘迷住了门吏的眼。
      金鸾殿上文皇正与众臣子议事,忽听殿外有人唱道:“上郡八百里加急件到!”
      众朝臣不得消息不禁面面相觑;文皇沉声道:“传!”文皇的命令又一层层传了出去。
      众朝臣纷纷小声议论,莫不是上郡又遭匈奴袭击了?已经入秋了,八百里加急应该就是这件事了!这回不知派哪位大将去增援才好?
      听得阶下一片嗡嗡声,文皇忍不住也捏紧了扶手上的龙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有微微的汗湿。
      十年了!十一年前浑屯王统一年年混战的匈奴各部组成了匈奴王朝,他派年幼的七皇子前去恭贺登基之喜,并希望与之签下休战书,谁知七皇子年幼无知竟被奸人暗算毁了和议。
      虽后又遣时任大鸿胪的宋轩明前去议了和,却不想才一年半时间匈奴就扯了脸皮,全军南下攻打凉州道。
      自此以后十年,年年秋收之节,就是匈奴人的狂欢之日,掠我良民为奴婢,夺我辛勤产物为已用。一年又一年,顾得了左顾不了右,顾着了西又被偷袭了东。何时,何时才是尽头?
      “报――!”远远的殿下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士兵高举系着红绳的羊皮卷朝殿上奔来,他年轻刚毅的脸上撒下亮晶晶的汗珠,奔跑的步伐坚强而自信。
      殿上众人紧紧悬起了心,多么希望,多么希望这一报,与匈奴无关!
      “报――!”士兵奔上殿至御前跪下,他朗声道:“报陛下!七天前匈奴偷袭上郡!”
      士兵还未说完,众臣一片惊呼,文皇忍不住也面露失望之色。士兵紧接着道:“因我军早做准备,将匈奴合围于张家山,虽因匈奴马强于我方被对方突围而出,但此战轻车将军陈源莨斩获匈奴右贤王及士兵将领百余人;全军共斩敌方三万人,获良马千头。”
      “什么?”文皇早不知不觉下得阶来,他扶起报信的士兵,那士兵哪受过如此恩宠,他一惊之下立马跪下要行大礼,文皇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又复满脸的骄傲道:“是真的。镇北将军亲自督战,此战战了两日夜方结束。镇北将军另上书请罪表在此。”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上奏专用的本连同系红绳的羊皮卷一块递上,文皇不等身边太监转手,就一把接过细细看来。
      半晌,文皇哈哈大笑道:“陈爱卿何罪之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他这一仗打得好。朕要重赏!”
      众臣立刻俯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那传信的士兵傻愣愣的站着,当他后知后觉的跪下时,众臣已经站起,看着他跪立不得的模样,文皇更是觉得胸怀舒畅,喜不自禁。

      第十二章刺客

      天聪十五年春
      一骑马队在官道上急驰而过。
      “义父,义父!”
      “说!”陈冀看了一眼打马上前的陈源莨,又回过头看路。众人均在马上跑得又快,丝毫马虎不得。
      “义父,这次回长安,孩儿可在家多呆几日么?孩儿想念母亲得紧。”陈源莨年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希冀看着陈冀。陈冀头也不回的说:“边关事重,须早日回来才是。”
      陈源莨悄悄的撅了撅嘴道:“是!孩儿知道了。”说着缓了缓马速,错后陈冀一步。忽听风声有变,一件利器直朝陈冀射来;陈源莨大惊,心中不及细想,足蹬马蹬飞身而出将陈冀扑下马背,才险险避过。
      剩下七人纷纷下马上前将陈冀团团围在中央警惕的看向四周。
      不远处的一片小山坡上出现了五个坐着高头大马的蒙面黑衣人,为首的黑衣女子冷冷笑道:“陈将军,好身手啊!你躲得了这一箭,可躲得了一辈子?”
      陈源莨怒道:“你是何人,为何暗害我义父?”
      陈冀压了压陈源莨扶着他的手背,上前扬声道:“姑娘暗算陈某,所为何事?”
      为首女子心下暗道:刚从生死线上跑一圈,还能有如此平静的态度和威严的语气,果然是大将风度。她却不知,陈冀从军三十年来,哪一场战斗的胜利不是用生命换得,那份气度又怎是她以前刺杀的几个胆小文官可以比拟的?
      那女子如此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不知陈将军可还记得半个月前来访的故人?不知那日的答案现在可想更改?”
      陈冀醒悟道:“原来……呵,原来如此!哼,老夫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至死不会更改!”
      那女子也不多话,只举起手干净利落的落下,身后四人四马如箭般射出。
      那四人缠着陈冀的护卫游斗,为首那女子拔剑朝陈冀刺去。陈源莨挺剑而上生生挡了这一剑。这女子听着声音似乎年纪不大,可这内力却相当浑厚。这一挡虽然因陈源莨暗自托大只使了八成力,却不料竟被对方震得虎口发麻,差点连剑都给扔了。陈源莨这才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对付。
      双方混斗半晌,各有输赢。眼看日头偏斜,陈冀打了个暗哨,意思速战速决。之前还略呈败象的护卫突然发狠劲朝黑衣人猛攻。为首黑衣女子见自己人吃了亏,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什朝陈冀扔去,陈源莨想也没想反身要将陈冀扑倒,却被洞察先机的陈冀护在身下。那物什在空中爆开散出蓝色薄雾,瞬间又消匿无踪。
      “牵魂?!”陈源莨惊道。
      “不错,小子!算你还有点见识!”黑衣女子等蓝雾消逝才又揉身上前,陈冀执剑与她斗在了一起。
      陈冀年纪大,修的又是以刚猛著称的少林内功,自然内力比年纪轻轻的黑衣女子要强上好几倍。斗的时间长了,黑衣女子渐渐不支起来。眼见陈冀的剑到得面门,黑衣女子侧身让过,手中的剑在陈冀剑身上轻轻的格,剑歪了方向朝黑衣女子身后划去。只听“扑哧”一声,那剑刺入另一个黑衣人的身体,那黑衣人仿佛还不相信眼前所见似的瞪大了眼。
      黑衣女子一声轻哨,另三个黑衣人迅速撤退;见黑衣女子仍被陈冀缠住,有两人想上前搭救,她急道:“他中了我的毒,斗不久,你们快走。”那两人才依依不舍的骑了马飞奔而去。
      眼见三人走远了,陈冀与黑衣女子停下手来。
      陈冀问道:“昨夜就是阁下向老夫示警?”
      黑衣女子道:“正是在下。”
      众护卫以及陈源莨惊奇的来回看着陈冀和黑衣女子,不明白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不怕这事让你主人知道?”陈冀仍是沉声问。
      “呵,既然做了,自然有办法掩盖。”黑衣女子答得也是从容不迫。
      “为何要帮我?”
      “我帮的不是你!”
      “哦?”
      “我只是痛恨匈奴人而已。”稍顿,黑衣女子又道:“这次我刺杀你虽然失败了,但你中了我的牵魂。没有解药,你活不过下个月初。”
      闻得此话众人一惊,执剑就要上前。陈冀伸手一拦,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问道:“我真的中了吗?”
      黑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
      陈冀也笑了。
      “但,你若不死,下一次就会是我的主人亲自前来。到时,你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陈冀肃容道:“不知姑娘可有良策?”
      “良策没有!”黑衣女子好笑的看着陈源莨暗暗磨牙的样子又缓缓道:“但我有个坏主意。”
      “愿闻其详。”

      第十三章出云

      早春三月,莺歌燕舞、群芳竞艳;两壁刀削似的山峰拔地而起夹出一条幽静的山谷;一丈宽的小溪在山谷间迤逦蜿蜒而过,阳光穿透淡薄的青雾将白云投映在溪中,泛起潋滟的光泽,远处隐隐有苍凉的歌声传来。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罗!手执六寻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仕,谁人敢去定风波!”
      歌声伴着悠闲的铃声渐行渐近,走到近处原来是一匹灰色的矮驴驮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头偏倚着灰驴闭目吟唱。唱到兴起处歌声高亢直入云霄,那声音渐渐没有之前的苍老,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甚至还带了些女子的腔调。
      那驴子踱一会,就停下啃啃脚边的草;老头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啪!啪!”两声,驴子受痛只得不情不愿的又向前踱去。老头闭着眼嘟咙了声“真慢!”就开始打呼噜。
      “驾,驾!”来处有人驾着马急弛而来一阵风似的超了过去,不一会又打马跑回来。马上那人跳下马来朝老头做揖后问道:“老人家,敢问是否看见一个黑衣女子过去?”
      那老头睁只眼斜睨那人一眼,手中鞭子一扬朝前指了指,又闭上了眼。那人喜道:“谢老人家,在下告辞!”
      说着就急急上了马朝前赶去,老头半睁开眼睛看向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冷哼一声,骂了句“蠢货!”灰驴仍是不紧不慢的朝前踱步。
      这日头过了正午,老头的灰驴才从山谷中踱出来。谷口接着官道,路边搭了个茶水辅子,南来北往的人都会在这歇歇脚,人虽不算顶多但也还热闹。
      老头任驴子自己随意朝前踱,看到茶铺也不下来。因正是正午人最多的时候,守茶铺的小二忙得脚不沾地,也懒得理会这么个糟老头子。快要走过茶铺时,突然一个声音道:“老人家且下来歇歇脚如何?”
      老头昏昏欲睡似的眼抬也不抬。
      “老人家,老人家,且慢!”只见一个黑影带着风声闪到了老头面前,将老头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老头惊道:“抢劫了,抢劫了!抢劫了!老头儿就一头驴代步了,大人行行好放过老头子我吧!”
      老头糊里糊涂的一顿乱喊惊得茶铺里的人纷纷看向这边。窜出来拦住老头的那人尴尬道:“老人家!是我。我不抢劫。只是想请您老人家喝杯茶。”
      听得此话受惊的众人才转头回去继续天南海北的瞎扯。老头这才睁开眼,他笑道:“原来是大小伙子你啊!你小子怎么还在这?不是追姑娘去了的么?”
      这人正是上午向老头问话的那位骑马人。他道:“小可姓陈名源莨,未敢请教老人家如何称呼?”
      “呃,”老头子眼珠儿转了一周天方才笑道:“老头儿喜欢你叫我老人家,你就这么叫吧?你要请我喝茶不是?走吧走吧!”说着老头也不拉灰驴,随它去啃草,自己当先一步进茶铺找了张空座坐下。不等陈源莨坐下,老头大声道:“小二,来一壶女儿红。”
      小二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你急啥?老头儿我还没点菜呢?”老头怒道。
      小二缩了缩脖子,怯怯的笑道:“老丈人莫火,您且慢慢点。”
      老头冷哼一声,许是小二态度还算良好,没有再为难他。
      “你且先来一碗鱼羹,要现做的莫拿过夜的糊弄我;然后,上两个甜点。凤梨酥、桃花酥就行了;菜也不要多了,赛螃蟹、珊瑚鸽脯、雪包银鱼……”
      老头还没念完,小二脸就白了。“老,老,老丈人!”小二擦着汗说,“您老见谅,咱这小店铺比不得大地方,怕是挣一年的银子,也置办不起您要的这些菜啊!”
      此时热闹的茶铺早没了声音,各路商客均被这不知哪来的疯老头镇住了。要说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什么好菜没吃过没尝过?可这老头说的菜名糕点居然有大半连听都没听过。
      老头没注意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众人的目光,他拍案而起骂道:“连这点子东西都没有,还请啥客?”骂完甩了袖子就出门,陈源莨也似没看到众人怜悯的眼光,起身道:“老人家且慢,小可不才,这里正有一包凤梨酥。”
      老头停下脚步,表情奇怪的转身看向陈源莨。陈源莨对他的刻意刁难丝毫不以为怪,反而满面温和的从怀中取出一包上好锦缎包裹的点心呈于老头面前。老头愣着不知在想什么,面上淡淡的也不接。陈源莨拉过他的手将点心放在他手中,却见那光滑细腻的小巧手掌抹了胭脂似的红润。
      老头接过点心往怀中胡乱一塞,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恨恨的跺了跺脚奔出茶铺,爬上灰驴就跑。
      陈源莨也不急,付了茶钱牵了马才慢悠悠的追去。茶铺内众人见二人去得远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
      话说陈源莨不紧不慢的追了一盏茶功夫就瞧见老头正在道边儿跟那头贪吃的灰驴置气呢。他停住下了马也不说话,就随着老头的步子慢慢走着。
      “你怎么认出我的?”老头问,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陈源莨也不以为怪,道:“追了这许久,一路上就只看到你一人行走,自然会怀疑你。”
      “你追了我十来日了,我话也说得很清楚了。我自有办法对付主人,你不必为我操心。”
      “我没操心,不过是我正好休了大假,四处游玩游玩!”
      “你!你!我有自己的事,你跟着我,不方便。”老头怒目而视,瞧举止形态却是一派女子的娇羞模样,真是不伦不类。
      陈源莨挠了挠头,困惑的道:“我不过刚好和你一条路,咱们互相搭个伴如何?”
      老头瞪着眼看了他半晌,冷哼一声转身牵着灰驴就走,也不理他。
      这算是默认了?陈源莨喜得眉开眼笑,拉了马跟上,他朝她喊道:“姑娘你不如去了易容吧!总这样伤皮肤的。”
      老头没好气的道:“想得美,你给我多少银子?”
      “十两如何?我一个月的奉银呢!”
      “……”
      “那,那二十两好不好?”
      “……”
      “五十?”
      “……”
      “一百两,一年的奉银了,姑娘你总归给陈某留条活路如何?”
      “一千两我也不给你看。”
      “姑娘……”
      两人的声音渐渐去得远了,道旁桦树上两只不知愁的鸟儿互相追逐嬉戏,遁入云霄。

      第十四章凉州风月

      向西行数日终于过了大山进入草原。此时那易容成老头的黑衣女子已换回了女子装束,她正是被宋轩明收养后改名为宋含烟的小落,十年时光小落已从懵懂的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肤若白雪,发如黑墨,眉似飞柳,眼含秋媚,身形纤瘦小巧,举止也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高贵模样,只是面容仍掩盖在白纱之下。
      这两人虽同行了许多日,但无论陈源莨如何说学逗唱,小落只是冷冷的不予回应。到最后连姓名也是他死乞白赖之下,才淡淡吐了一个字:“烟。”陈源莨却没听清楚究竟是“燕”还是“盐”,再问,她半句也不曾回答,只好含混的唤她“燕儿”。
      “过了这片草原就是凉州府。燕儿你是要去凉州么?”
      小落冷冷的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休要管我!”
      “是是是,不过,看在同行一场的份上,燕儿你也不必如此无情嘛!” 陈源莨悄悄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小落冷笑道:“我是杀手,杀手怎能有情?是我太过高估你,还是你太过愚笨到出人意料?”
      “哪有哪有!是人就会有情,燕儿你怎么会无情呢?”
      小落瞟他一眼,缓缓道:“那,你就别把我当人好了!”
      陈源莨愣在原地,见她走得远了方才追上去。心道:刚才那一眼,可……真冷啊!
      小落与路上的商旅用银子换了匹快马,只两日就赶到了凉州府。凉州府虽然比不得陇州府的繁华,但因是西出阳关的必经之地,所以商旅甚多。有穿绫罗绸缎说汉话的汉人,有穿皮革草制说胡语的胡人,甚至还有白肤鹰鼻蓝眼的来自更遥远地方的大秦人(古代大秦指古罗马)。一路行来,各色人种在此觥筹交错,用半生不熟的汉语你来我往,好一派和乐景象。
      小落和陈源莨入得城后就自动自觉的下马,沿着主街道往前走。
      “燕儿,这凉州城我还算熟。我带你去寻个又便宜又干净的客栈如何?”
      小落愣愣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屋顶发呆。陈源莨走近似乎听到她喃喃自语道:“原来……这里掉下来……”
      “燕儿,什么掉下来?”
      “呃,没,没什么。走吧!”小落拉着马有些落寞的样子跟着陈源莨。陈源莨见她不开心,也只小心的挑逗乐的事情说给她听。当年他刚入军那会发生的糗事,一桩桩一件件说来,小落也不由的脱去那层冷漠有了笑意。
      ……
      “我和尉迟大哥为了条死狗大战三百回合,你猜最后谁赢了?”陈源莨笑着问。
      小落想了想道:“你说尉迟将军身高高于你,武功那时也强于你。定是他赢了吧?”
      陈源莨摇着指头,故做神秘状道:“非也非也!燕儿太小瞧你陈大哥我了!虽然比蛮力尉迟胜过我,可是,我有这个啊!”说着陈源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朝小落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小落一路上没怎么正眼瞧过他,此时心情不好,也想借着他的笑话转移注意力。于是这才发现陈源莨并不如一般武夫那般粗壮,举止也不粗鲁;脱去戎装穿着这身平常仕子的青布袍,还有些书生意气似的。那张脸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的模样,浓眉漆目,高高的鼻梁下不薄不厚的唇勾着抹顽皮的笑,英气之余还带些讨人喜爱的孩子气。
      小落想到此忍不住笑了,不是冷笑或者嘲讽的笑,是真正的贴心的微笑;那明亮的眼中流光溢彩,陈源莨不禁看痴了。小落凤眼余光瞟到一人,忽然愣神。是他?他怎么会在这?
      不做细想,立马拉着笑痴了的陈源莨转身就往回走。陈源莨还愣在她如百花一绽的笑中没回过神,眼见她变了脸色又走的匆忙,心下生疑。回头看去,只看到人群中一个长相粗犷中带着威仪的胡人在一栋小院前四下张望,他身边的三个从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小落见陈源莨还在朝后不停张望,一反手就将他的头掰了过来。陈源莨见那胡人就要朝这边看来,配合着小落的手转过头来,状若无事的继续朝前走。直到转了弯,小落才轻呼出一口气。
      “他们,你认识?”陈源莨问。
      小落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带了点赞赏的味道。“算是!”
      “他们是什么人?恐怕……”
      “这不关你的事。”小落急急的打断他。“你该干嘛干嘛,这趟混水你趟不得。”
      “为何?”陈源莨少了开始的温情,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严厉。
      小落沉声道:“你义父为何甘愿服毒装病?他为何又在此时放你的大假?你难道没想过吗?”
      陈源莨没有说话,说他没有想过,那是不可能的。他虽然不是很确定,却也知道应该是和长安的政局有关。“难道是因为……”
      “别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可是那有可能是奸细!我如何能不管?或者,你是说……长安有人……”一双手飞快的捂住他的唇,“不可乱说!”小落压低声音怒道。
      一缕属于女子的体香从小落捂着他嘴的那只手上传入陈源莨的鼻子,那白白净净的手轻轻的放在他唇上,软软的香香的,她与他隔得那么近,说话时馨香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的缭绕着他的脖子,他只觉得心神一荡,撅着嘴就在那如玉兰般的手掌中落下一吻。
      他的吻像电流刺入掌心穿过身体震荡了她的心魂,她木呆呆的愣着不知如何是好,连手也忘记了放下。面纱下雪白的脸窘得如熟透了的红苹果,连那玉兰的手也成了粉红的桃花。他突然想,那衣服遮掩之下是不是也红透了?等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之时,陈源莨也窘得如煮红了的虾子,只差没找个地洞钻下去。
      两人如此呆愣了半晌,心思千回百转。终是陈源莨先轻轻道了声对不起,小落尴尬的放下手,扔下一句“我去找个地方投宿。”跺着脚就跑了。陈源莨赶紧追过去,两人都有心事再没有说话。
      小落懊恼的是自己虽不是身经百战,但也不是一点人事不知的小丫头,怎么被他这么轻轻一碰就迷失了心智,连最无知的丫头都不如。人家最起码还知道要甩他一巴掌,可她呢?不仅没甩巴掌,连骂都没骂,他说不定还误会她对他有意思。这怎么好?
      小落停下脚步看了眼陈源莨,又低头继续前行。陈源莨困惑的看着她的背影,他不知道,她刚刚那苦恼的眼神是在考虑是不是要再甩上那迟到的巴掌。只道是自己忽然的轻浮之举唐突了佳人,心下更加懊恼。这下子她还会接受他吗?本来她就不待见他,好不容易把她逗笑了,这下好了,什么英武形象都全完了。
      两人就这般沉默不语的找了家店,各自住下。临入房前陈源莨追上小落想问问明早几时走,却被小落先行一步进了房甩给他一个闭门羹。他在小落房前发了会呆,眼见周围人朝他奇怪的张望,只得自己回房苦恼的滚被子。

      第十五章惊雷滚滚

      夜色幽黑乌云蔽月,风擦着树叶哗啦哗啦的响着,远处有雷声滚滚,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半夜陈源莨换好夜行衣正准备去查探一番,却听隔壁一声轻微的响动,他悄悄掀窗正瞧见小落翻出了客栈的院墙。心道:你不让我去,自己却又跑了出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
      没有月亮,小落行得很慢,为避免被小落察觉,后头的陈源莨也不敢跟得太近,谁知一个转弯就失了她的踪影。
      陈源莨隐在暗处想了想朝下午看到的那个小院摸去。他随义父曾在凉州府驻守过一段日子,他好交朋友,常在闲时与朋友把酒言欢,这凉州府大大小小的街巷仿佛就是他家后院一般。
      抄了条近路到得小院外,扔颗石头探路,至没有动静处方才翻入院内。悄悄避过院中岗哨,心中暗惊,从外看不过一方小院,却不想内里别有洞天。且不说这眼见的小院比预想的大不知多少倍,光这院里明的暗的岗哨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甚至连一般的江湖门派都不可能比得上。若不是他这些年勤奋刻苦的练功,加上今日无月又风声强劲,再加上脑袋还算好使几次化险为夷,否则早就被人乱刀砍死在当下。
      陈源莨不敢大意,伴着风声和远处的雷声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左突右进,终于摸进了一间看似比较大的宅院。主屋灯光摇曳,陈源莨隐身在屋旁的大树上朝内张望。
      借着灯光看到下午那个长相粗犷中带着威仪的胡人正大模大样的坐在屋正中主人位上,他四十岁上下,举止不紧不慢却显得威严有度,这在胡人中并不多见,应当有比较高的身份。他的三个从人面色不愉的侍立一旁。另一个身材粗短的肥胖男子坐在胡人右手边倾身不知在说些什么,而那胡人一脸爱搭不理老僧入定的模样。
      忽然那三个从人中一个长相粗鲁的汉子拍桌怒道:“都等这么久了,你们倒底……还有没有诚心?”语气生涩,说不惯汉话的样子。
      为首胡人仍是闭目不应,一旁的肥胖男子擦了擦汗陪笑道:“各位莫急,很快了,很快了。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诸位莫怪,贵客千万莫怪!”
      话音未落那人粗着嗓子憋了句“没齿的家伙。”就用胡语骂开了。陈源莨在北方驻守这许多年还听得懂些许胡话,听那人意思似乎这为首胡人身份异常尊贵,但以身犯险到此,而对方在自己地盘还迟到显然没有诚心合作云云。
      那人骂得正起劲,为首胡人冷了脸轻轻哼了声,道:“艾彦,不得无礼!”那粗鲁汉子才悻悻的闭了嘴。为首胡人冷冷的扫了艾彦一眼才看向肥胖男子温和笑道:“既然贵上不便,我等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贵上若得便,欢迎来我处相聚,界时必定让贵上满意而归。”他虽是温和的笑着,语气也不甚严厉,但陈源莨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压迫的味道。那肥胖男子更是汗流满襟,殷勤道:“公子莫气,公子莫气。主上当真不是成心要慢待您的。您……您……”
      “哈哈哈!是我来迟了,还请乌云公子见谅。”一人朗声笑道,人未至声先闻。他领着几人踏入大厅与那叫乌云的胡人互相见了礼。
      甫进屋的那人身着华丽的黄锦绣纹长裳,头饰玉冠。只可惜背对着窗子看不着模样。他与乌云分了宾主坐下,寒暄数句终于进入正题。
      那黄裳公子笑道:“乌云公子,我的意思已经在信中表明,不知阁下可做得了主?”
      乌云正待答话,一旁的艾彦哼了句胡语,大意是对方没有诚意。虽看不到黄裳公子的表情,但屋内的气氛顿时冷场。那肥胖男子眼见不妙,忙道:“是属下无能,叫主上途中受阻。还望公子见谅。我家主上……”
      只听“啪”的一声响,黄裳公子重重的拍了桌子一巴掌打断了肥胖男子的话。他缓缓道:“我已经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亲自见你们,而你家主上却不曾至。我待他帐前的小小军师有礼有节,你们还道我没有诚意?试想这一计中难道只有我一人受益?”
      乌云的随从愣了愣想张嘴说话,最后又吞了回去。乌云笑道:“家臣无状,还望恕罪。只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如何知道这不会又是你们诱敌深入的一计?”
      黄裳公子语气没有方才的严厉,道:“如此担心也是自然的,但不知你是否知道日前镇北将军陈冀那老头身中了奇毒?”
      “略有耳闻。”
      “呵呵,他活不过下月初;到时你就可知道我的诚意究竟几何了!”
      “你是说那毒是……”
      “正是!”
      那一声“正是”刚出口,陈源莨猛吸了口凉气,其震惊程度不亚于最初听说义父中毒的模样。这极小的动静却引得屋内人朝他藏身的大树看来。陈源莨待看清那黄裳公子的面目更是吃惊得无以复加,他惊的低声呼到:“太子!?”
      突然不知哪来的一只手,拉着他就跑。身后暗器袭来,只听一只鸟的哀鸣声,加上另一只鸟的翅膀扑腾声将他两人的动静完美的掩盖,屋内人以为是鸟儿飞过,这一迟疑的功夫两人就已经去得远了。
      那突然出现的人拉着陈源莨在院中熟练的东躲西藏,成功避过各路暗哨,像是对院中相当熟悉似的。不过一盏茶功夫,两人就出了小院。待到跑过几条街,在一条不起眼的暗巷那人才松手欲离开,陈源莨急道:“恩公留步。”
      那人似没听到一般脚步不停,陈源莨急忙上前拦他,他伸手就格,两人过了几十招互有胜败。陈源莨道:“恩公,我并无恶意,且住手可好?”话毕他当先停下手来。
      那人也停下,远处雷声渐响,闪电时不时将巷内景物照亮,他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半晌,只听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听声音竟然是小落。
      “燕儿?怎么会是你?”
      “你上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上面了。”
      “呃……”陈源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看你出去,不放心,所以……”
      小落不动也不说话,陈源莨忍不住问道:“燕儿,你看到那人了吗?那可是……”
      “住嘴!”
      陈源莨感觉到她的怒气,想到自己的鲁莽差点招来杀身之祸,再想到那黄裳公子的身份,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
      两人静默一阵,有细细的雨点落下。小落才道:“客栈是回不去了,他们不一会就会开始满城搜索。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陈源莨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出了城往城外的山上走,路上雨越下越大,陈源莨找了处废弃的破庙等雨停。
      进庙后小落先把庙里四下搜了一遍,确定无人后才回到陈源莨身边。小落检查小庙的功夫陈源莨正收拾柴伙升火,陈源莨心思千回百转,一会心惊刚刚虎口脱险,一会又痛恨太子通敌叛国。见小落的小心模样想起她也是太子手下的人,忍不住出言讥道:“很多人想杀你吗?”
      小落奇怪的看着他,道:“杀手自然有很多敌人。”
      “如此小心翼翼的过活,不累得慌?”
      小落没有接话,抱剑合衣靠着柱子就睡。
      陈源莨只觉胸中有股怒气压着不吐不快,见她不接招,又讥道:“你就不怕我等你睡着了杀了你?”
      小落眼也不抬冷声道:“你若觉得气愤,大可去杀了他。不过……”说到此小落突然睁眼严肃的道:“我劝你还是成熟点,别为你义父惹麻烦。”
      陈源莨似是被人摸了屁股的老虎般突然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不敢吗?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他提起剑向庙门冲去,小落身形一动赶在前头拦住他,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喝道:“你冷静点!”陈源莨停住,两眼因怒火而通红,他愤怒的瞪着小落,又猛的推开她,冲到雨中举剑朝庙门口半倒的石柱砍去。一剑一剑费尽了他全身力气,两人合抱的石柱被他砍得伤痕累累,入石三分。
      雷声轰鸣,雨如大豆般砸下,乍亮的闪电将景物托出狰狞的模样,小落靠着庙门静静看着陈源莨发泄。
      陈源莨使脱了力,将卷了刃的剑插入地,依着剑单膝跪地,从小落的角度看到他双肩抑不住的颤抖。小落叹了口气上前拉他。“回来吧,淋病了不好。”
      陈源莨只跪着不动,小落拉得厉害了。他反手将小落拉下紧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弯里。小落反射性的要将他摔开,但忍了忍还是任他抱住。感觉到颈弯里有温热的水混着雨水流下,她反手拍拍他的肩,轻轻叹息道:“阿莨,你想开些。”
      “我不懂,我不甘心,不甘心。燕儿!义父身上有九十七道伤,道道都是为守土开疆而得。他还有风湿,每到雨天就痛得脸色惨白。那是他年轻的时候为追击匈奴人冰天雪地在大草原迷了路冻出来的。他与母亲成亲三十余年,却聚少离多。只留母亲一人在家奉侍公婆;他都这般了,全都是为了他们父子卖命,为何他们要如此待他?为什么?为什么?”陈源莨将头从小落颈弯里抬起,看着她认真的问道:“燕儿,你告诉我。他们究竟想要怎么样?他为什么要勾结匈奴人?这是他的国他的家啊!他为什么要做这窃家卖国之事?”
      小落艰难的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你的东家,你怎么会不知道?”
      小落摇摇头,“他不是我的东家。我还没资格见他。”
      陈源莨突然站起身来,“不行,我不能让他这样。多少弟兄为了保家卫国而命丧黄泉,怎么可以任由他胡来。我要去制止他。”
      “你,你怎么制止?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吗?但凡他会有一点点犹豫,他便不会亲自来凉州。你以为你能制止吗?”
      “那我就杀了他!”
      小落吓得退了两步,在陈源莨身上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气,它不同于小落平常遇到的杀手的那种杀气,那是种相当霸道的杀气,连小落久经杀场也不敢正视。她心慌意乱的道:“你,你怎么敢?他可是……”
      “他是太子又如何?我照样……”小落赶紧上前捂住陈源莨的嘴,咬牙骂道:“你当真疯了?他身边那几人联手,你连他的身都近不了。你就不管你义父了?莫说你动不了他分毫,就算你当真成功了,这天下还有你父子存身之地吗?还有你的母亲!你都不管了?”
      这时一个雷突的炸响,像是就在两人头顶一般。陈源莨浑身一震,杀气渐渐的消弥散去。像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陈源莨朝小落倒去,小落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陈源莨摇摇头,没有说话。小落扶着他进了庙。
      碍着陈源莨是个成年男子,小落只得运功将身上的湿衣烘干,然后靠着庙墙休息了一会。待雨停时天也快要亮了,她睁眼伸了一个懒腰。但见陈源莨抱着湿衣躺在一边,脸隐在阴影之中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喂,你醒着还是睡了?”小落试探着喊了声,陈源莨没有动静。小落走上前去一看,他闭着眼紧抿着唇脸红红的一动也不动,小落执手一试,竟然是发烧了。

      第十六章殤离

      待陈源莨真正清醒时已是三天后,自那夜小落与陈源莨夜探神秘小院被太子等人发现了行踪,当夜就围城而搜,第二天白天开始搜山。三天来小落背着陈源莨在凉州城外的荒山间狼狈的东躲西藏,终于等来了陈源莨的清醒。
      清醒后的陈源莨跳起来就要向外冲,小落一把按住他道:“去哪?”
      “我得去给义父报信!”
      “哼,你义父休病在家,你报了有何用?”
      “他又没真病!”
      小落敲敲陈源莨的脑子骂道:“骂你蠢真没错,你义父已经上奏朝庭中了毒,如何能说没事就没事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不想吧?”
      小落撇了撇嘴道:“你真当太子疯了,引狼入室?这国家必竟是他的国家,他不会平白供手送人的。他不过是想要你义父手中的兵权而已。”
      “兵权?”陈源莨疑惑道:“义父不是已经交出兵符了么?”
      “蠢蛋!”小落又赏他一个爆粟,想了想叹口气又柔声道:“你长年只顾着布阵陈兵,就没想过别的么?”
      “别的?什么别的?”陈源莨疑惑的问。
      小落看着陈源莨带着求知欲望的眼睛,忽然之间觉得他真的是很幸福。
      自从进入宋府那日起,自己就像掉入了一个阴谋的天地,每天不是被人害,就是害人。身边的同伴、朋友、师长、甚至是洒扫的丫环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害于你;他们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甚至每一次对你笑,都要仔细思量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圈套。
      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学会了陷害别人,也学会了每句话每个表情动作都能将人引向陷阱;她究竟是杀了多少人才活到现在?她又是间接害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她何时有他这般单纯过?
      “燕儿,燕儿?”陈源莨忍不住将手在小落眼前摇了摇,小落方才回过神来。
      想到自己刚刚竟然就这样看着他连眼珠子也没转过,感到有些尴尬。赶忙说道:“你与陈将军常年在边关驻守,不知道京城的局势也是自然的。我敬你义父为北地百姓鞠躬尽瘁,也敬他多次将匈奴挡在关外使得世间儿女不再与父母分离,所以才会私自违背主人命令偏帮于你们。
      但,陈将军中毒这事也只能是缓兵之计,做不得长久。我这些天仔细的想了想,太子如今势头已经比不得从前,因为这太子的头衔,才能在朝中与七皇子赵王的势力不相上下。
      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拉拢你义父,拉拢不成就下毒暗害。现在还,呃,还与胡人私通。”说到这小落不自在的顿了下。
      陈源莨立马问道:“那胡人你认得?”
      小落想了想叹气道:“告诉你也无防;这人太子不认得,但我却知道。他,就是浑屯王。”
      “什么?”陈源莨惊道:“当真是他?”
      小落点头,“不错,我见过他的画像,应该就是他了。太子还当他是浑屯王最宠信的乌云军师,却不知他正是那浑屯王。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走了。”最后一句话让陈源莨蠢蠢欲动的心又凉了下来。想想也是,都三天了还留在他朝境内等着人家来抓他不成?
      “那,那他们这次又是什么目的?”
      “我想了这许多天,也不得其中要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太子如今是急需要兵权。这些年赵王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文皇对他正是圣宠不衰,甚至还动过改立他为太子的念头。如今文皇身体每况愈下,眼看新君即位迫在眉睫。
      虽然陈将军将兵符交了出来,但这些人都是你义父亲自带出来的,若要他们跟着刚掌兵权的王醒将军南下以非常途径助太子登位,那是万万不可能之事。所以,他需要一场胜利。用这场胜利换军心,换民心,换君心。”
      “用胜利换军心、民心、君心?”陈源莨喃喃的念着,“所以……”
      小落拍着陈源莨的肩道:“别担心,我虽没接近过太子。但对他这许多年的动作却是颇为了解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事,我应该可以推算得八九不离十。再说他与那浑屯王两人都互相猜忌着,没那么容易成事。”
      话毕,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此时他们正躲在凉州城外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雨虽然停了,但洞口仍有细小的水流滴滴哒哒着。阳光从遮掩洞口的枝条间顽强的穿透进来,像一条条笔直的金龙,微尘在这金光里轻盈的上下飞舞,仿佛翩翩的蝴蝶。
      过了许久,陈源莨问道:“燕儿,你让义父为你制造亡故的假像,是为了摆脱太子党的控制吧?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不知道。我想,我想去寻找失散的父母。”
      “你父母也失散了?”
      “嗯,十年前匈奴整兵南下。我和母亲逃难时分开了。”
      “你,没想到!你……”陈源莨的眸子黯了黯。“没想到你也有那样的往事。我也是那时和母亲失散的,还有妹妹。母亲后来找到了,可妹妹却再也不见了。”
      小落忽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狗子,低头惋惜的笑道:“其实,我也有个哥哥。从前对我很好的,可惜也不见了。”
      陈源莨忽然觉得像是有团火猛的冲上了脑门,他拉过小落的手柔声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可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落一愣,眼珠一转,甩掉他的手冷冷道:“陈将军这玩笑开得真好。我出去找点吃的。”
      冲出洞来小落一直朝西跑,跑得累了不知从哪掏出块手绢死命的擦手。
      “讨厌讨厌讨厌!!!!”小落扔了手绢又狠狠踩了两脚,恨道:“这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她想起了宋府的那些男人,十岁那年为她院内送木碳的老头便是说着这句话将她压在了身下。若不是宋轩明还准备留着将她献给太子,他岂会出手制止?定也会像被她害过的那些女孩一样忍气吞声活下去。那个老头后来被她分了尸,就连指使他害她的小桃也在与陈冀交手时被她利用陈冀的剑除去了。这些年小桃也没少害她,就那样让她死掉真不值。
      小落路过一条小河时,将手仔细的洗了洗,换身衣服继续向西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第十七章往事不堪回首

      这日小落凭着儿时的片断记忆终于找到了石包镇李家村。站在村口当年与父亲分别的地方小落几欲落泪,若当时没有分离,她是不是就不必经受这些年的折磨?她还能做爹爹膝下天真无邪的乖女儿,而不是如今这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若当时没有分离,她如今应当也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缝着嫁衣期待着一个有情郎;若当时没有分离,也许她会嫁给狗子,相夫教子过着平凡的日子。
      她有些迟疑,许是近乡情更怯,许是又想起儿时母亲的扫帚;小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爹爹、娘亲还有那未曾谋面的弟弟或者妹妹;还有狗子,他现在也二十了,应该也成亲了吧!
      “姑娘,你是外乡来的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问道。
      小落转身看到一个老婆婆挎着篮子望着她温和的笑着。小落回以一笑问道:“敢问婆婆,这可是李家村?”
      “是啊,这正是李家村。姑娘是要找人吗?”
      “是的,婆婆,你可知村中是否有叫李重林的人?”
      “李重林?”老婆婆想了想道:“没有啊!没记得有叫这名字的人。”
      小落一听急了,“不会错,应该是有的啊!十年前他在此和村中的男子一同北上去寻镇北将军入伍抗击匈奴的!”
      “啊!你说的是那些人啊?”
      “如何?婆婆您知道他们吗?”
      “知道,知道!唉……不瞒姑娘说,他们都在后山上。”
      “后山?”小落觉得有一阵晕眩似的站不住脚,“那,那不是坟地吗?”
      “唉!”婆婆重重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爹爹死了?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爹爹,他竟死了?
      老婆婆怜惜的拉着小落坐下,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年李家村的汉子辞别妻儿投了镇北军,因响应征兵告示的人比较多就组织了一队四万人的卫乡团。这队卫乡团大部份人都没上过战场,训练时间也少,平时只是负责粮草的运输。谁知……
      那一日李家村村民所在的团受命前往嘉裕关送粮,不想半路上糟到匈奴兵的埋伏。村民们总共只有四百来人,而敌人却有三千人。面对强大的对手村民奋力杀敌,战至最后一人将粮草烧光,那人最后也投身火海,让匈奴人白白损失了一千多人却没捞到半点好处。
      也因此战事结束后镇北将军亲自来到这个村给牺牲的村民建了个衣冠冢。后山上最大的那个坟就是。
      老婆婆叹息着走开,小落早已经泪流满面。她扯下粘在脸上的面纱擦了擦泪朝村内走去。十年来村里没有什么大变化,小落在宋府的每一天都在心里刻画着这条路,今日终于再次走近,却不想爹爹已经不在,那娘亲呢?她还在吗?
      走到自己家门前见门正开着,小落心中一喜,急忙朝屋内走去。推开门,一声“娘亲!”卡在了喉咙里。
      “你是谁?”屋内人问。那是个二十岁左右挺着大肚子的少妇。
      小落愣了愣,想到母亲离开自己时也是挺着大肚子的,不知道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你是谁?你要找谁?”那人再次开口。
      小落艰难的问道:“你是这家主人?”
      少妇面露不善道:“不错!你究竟是谁?”
      “你知道这屋子原来的主人在哪吗?”
      少妇愣住了,好半天才柔声道:“听说那家男的死在了漠北,他家娘子带着儿子在这住了两年后被当官的亲戚接走了。你,你是找他们吗?他们离开这里已经五六年了!”
      “娘带着儿子住了两年?呵,原来是个弟弟啊!”小落喃喃的笑道。她又问:“当官的亲戚?请问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少妇摇摇头道:“我们住进来才两年,并不清楚。”

      小落走出那曾经很熟悉如今已经陌生的小院,不知该往哪里去好。爹爹死了,娘亲也不见了。愣了半天才想到应该上后山拜祭一下爹爹,这时正看到以前狗子家住的小院也有人出入,她赶忙上去拦住那人。
      “敢问大嫂您知道狗子在哪吗?”
      “狗子?”那人疑惑的想了想道:“你问的是这家以前的主人吧?”
      “是的。”
      “哎呀!看你定然是外乡来的吧?你不知道他们家狗子有出息都当上官了,那可是咱村里出的最大的官啊!现在他们家都搬城里住去了,哪还愿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那人唠叨了一阵,见小落面无表情的魂游天外,自觉无趣就走了。小落一人站在原地愣愣的想着:她以为她不在了,这里的天地仍会像她在时一样平静的随着时间向前慢慢走着,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以为她再次回来,会像十年前离开一般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原来的地方等待,并且欢迎着她;她甚至还以为她所遇到的那些苦楚,只需要挣开宋轩明这道枷锁就能摆脱,只要回到这里,自己渴望的幸福就会涌到她身边,将她包围。她以为,只要她回来了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是宋含烟,她仍可以做她的小落。她以为……
      她终于知道她错了,她所想象的那许多美好画面,那些她在宋府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所构想出来的温暖都是虚假的;她不应该回到这里,那样她还能继续这个梦,她还能继续以为只要做着梦,那这世界上总还会有盏灯在为她照明,这世上总还会有个人无怨无悔的等着她。而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这世上并没有这盏灯,也没有这个人,这一切只是她自欺欺人而已,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需要她。她,真的成了孤儿,没有人喜爱的孤儿。
      小落提着从大嫂那买来的香烛纸钱及供果上了后山,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最大的墓。高大整洁的墓碑上写着大大的“英雄冢”三个字,其下写了许许多多的人名。
      小落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去,这些人有些她有点印象,有一些她完全不记得了。直到摸到第三行,她才摸到了“李重林”三个字;三个字旁还有一些更小的字,上面讲述了他的一些功绩。
      小落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去“凉李重林者,年二十有五,于天聪四年冬月十二嘉裕关前偶遇敌军,英勇战敌。战至最后点燃粮草自绝与军前。有书一封,特留于此:李落吾儿,”
      小落一惊猛的坐起来,揉揉眼睛再看看,那字仍在。她仔细的看了下去。
      “李落吾儿:见字如面!自吾入军起便知时日无多,留书一封于友人处。汝若见此信当知为父已不在人间,今后汝当善从母喻,勿违仁义之道,必有益于汝哉!无论汝身处何处,父在天之灵必追随于汝,望汝一切珍重。”
      小落愣愣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内水光盈盈,终于忍不住抱着墓碑号啕大哭起来。

      第十八章荒凉如水

      宝蓝色的天幕微垂,几点繁星点缀其间,天边火红的落日将后山染成了血般的嫣红。小落跌坐在墓碑前早停了哭泣,但此时她却不知道究竟往何处去好。自从跟宋轩明讨了北上刺杀陈冀的差事后,她就为自己策划了种种后路。每一条都是回家找到爹娘和他们一起过一辈子。可是没想到,爹爹已经死了,而娘亲和弟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在他们心中,恐怕小落也是已经死了吧!
      就这样依着爹爹的墓碑从下午坐到了天黑,小落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双目空洞的望着前方,直到一双干净的白靴立在她面前。
      那人低低沉沉的叹了口气,他问:“这里,有你的父亲?”
      小落没有回答,仍是空洞的望着前方,不知魂在何处。
      那人拿出一枝笛子缓缓吹奏,曲声哀婉凄凉,不知名的鸟儿也被曲子引来在两人上空盘旋低鸣,竟是《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小落随着曲子轻轻唱着,唱到这里小落呆住,早已干涩的眼框又止不住的掉了下泪来。她仿佛看到了满面风霜的父亲,若他未死,此时必然也有了白发吧!她仿佛又看到父亲当年英勇杀敌的身影,看到认识的不认识的叔叔伯伯们一个一个倒在父亲身边,看到父亲点燃了粮草,还看到父亲投身火海之时曾留恋的看着她,仿佛还听到一声低叹:“落儿,我可怜的落儿!”
      小落抱着自己压抑的哭着,身旁那人轻叹一声坐下将她揽住。
      不知哭了多久,太阳早已不见,月亮隐于云中与星星追逐嬉戏。小落靠着他睁着肿如桃核的双眼,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那人低低的笑了两声,月光穿透云层照在他脸上,竟是俊美无双明公子――宋轩明。论年纪他应该已有四十来岁,但岁月显然已将他遗忘,精致俊美的脸上半点风霜也无,仍是十年前成熟潇洒的模样。
      他温柔的道:“我手下的大将都被你杀得差不多了,若最后一员大将也没了,那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无量阁,岂不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而我大鸿胪(一个官职,典掌礼仪、外交事务)宋轩明那传说中美丽温柔娴淑的女儿,又要拿谁去替呢?含烟啊含烟,我是那么喜爱你的聪明,可为何你的聪明又总叫我又爱又恨呢?”说到后来,他温柔中透着甜蜜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无情。
      小落没有接话。自她被宋轩明收养后陆续又有一些女孩子也被宋轩明收养,小桃就是其中一个。这些女孩子在宋轩明刻意的挑拔下互相攻击暗害,宋轩明美其名曰:只有能力最强者才能做他真正的女儿。而事实是他有一种喜欢看别人自相残杀的恶毒趣味。
      在长年的斗争中小桃和小落一起顽强的活了下来并成为宋轩明得意的左右手。这一次刺杀行动宋轩明担心自己做小动作,就派了小桃和她的心腹跟着一起来,说是帮忙实际却是监视。小落也不客气,本就没打算再回去,于是就顺水推舟的让她死在了陈冀的剑下。只是不知道宋轩明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小落闭眼笑了笑,兴好没有找到母亲和弟弟,这么容易就被他找到那不反是害了她们?
      宋轩明站起来朝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十日后,长安城,楚娃馆,关铭。此后便送你入宫!这最后一次行动,别叫我失望。”
      待“望”字音落,宋轩明已经去得远了。小落仍淡漠的望着前方,无喜无悲。

      第二日小落下得山来,早有一顶小轿在等着她,立在轿边的女孩正是小落刚成为小姐时就跟在身边的丫环青儿,她赶紧为小落掀起了轿帘。
      小落平静的在轿内坐定,轿夫立即起轿朝东奔去,一行数人竟是瞬间就没了踪影。

      落日时分到达凉州城,再次故地重游坐在轿子里的小落不禁想起了陈源莨,想起他那个唐突的吻,还有山洞里他深情的表白。再次回想起他还带着些孩子气的英俊面容小落忍不住一阵伤感:也许,他说那种话时并不是有恶意吧?也许,他是当真想要照顾她的。如果,当时跟他走了,是不是就真的能摆脱这樊笼?
      小落叹了口气,这是她一路来第三次叹气,轿外青儿听见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在她眼里小落是无所不能的,任何事情在她眼里就比吃饭还容易,通常自己想不出主意的时候,只需她一点拔立刻就会有新的转机。何曾见她如此落寞过?
      小落知道青儿的心思,说了声没事,便打点起精神重新做回宋含烟。
      轿子进入城内后不比荒野之时,速度慢了不少。小落端庄的坐在小轿内闭目养神,前方忽然一阵喧闹。接着青儿道:“小姐,前面大街上有人闹事,咱们绕道吧?”
      “好!”
      轿子载着小落正要打转,热闹的人群中一声“燕儿”传到了小落耳中。
      “慢着。”
      “小姐有何吩咐?”
      “等一等。”
      小落掀开轿帘一角朝人多处看去,那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男子穿着一身青布袍,英俊的脸上挂着孩子式的无措。有女人的声音假哭道:“你怎可非礼人家?奴家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呜呜呜,叫奴家再如何嫁人啊?”
      “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只是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肩怎可污蔑在下非礼姑娘?再说,只因姑娘背影颇似在下正在寻找的那位燕儿姑娘,所以才会有此误会。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小落皱眉扔下了轿帘欲走,那人的声音却穿过人群透过轿帘,不知所措间又带着股凛然正气直直撞入小落的心田。
      小落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迷惘中似有一丝丝的甜蜜沁入心脾,但只瞬间又被沉重的苦涩给填满。小落细细的体会心中纷乱的滋味,一会欢喜一会又沮丧,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那姑娘已被人劝走,陈源莨站在街边屋檐之下茫然四顾,清冷的风吹起几片落花,英俊的脸上挂着深重的失望与疲惫。小落隔着轿帘静静的看着他,他抬头复又低头,他抬起脚随着人流行走,颓废搭着的双肩不复从前的英武之姿,无端的叫人感到秋日般的萧瑟。
      他慢慢的走近,与轿子擦身而过,他没有好奇的朝轿内张望,小落透过幕帘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木然的没有表情只一双手互相扭住。待他终于错过,她轻轻浅浅的叹了气。
      凉州城荒凉如水的长街笔直通向南北,一人一轿靠近而后分开,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行去,谁也没有回头。
      “小姐,要出城了。”
      “知道了。”樱唇轻吐,再不是小落,又是那个威仪天成的宋含烟。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第十九章长安繁华夜

      长安,繁华之地,是非之地。
      长安之夜,灯红酒绿,醉纸靡香。
      楚娃馆,京中高级伎馆,有钱人的销金窟、风流地。
      夜幕掩盖下,楚娃馆后门潜入一条黑色身影,黑暗中早有人接应。
      “人来了没?”
      “来了,不过……还另外带了人。”
      “什么人?”
      “其中一人披着斗蓬进来的,没瞧清模样。另两人是他的护卫,看武功不低。关铭对此人态度颇为恭敬。”
      “……”
      “那,计划还进行吗?”
      “我去禀报。”

      楚娃馆前厅,热闹的大厅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商贾仕子拥红倚翠,凡夫俗子纸醉金迷,舞台上身着红色胡服的女子热辣辣的跳着异域的胡旋舞,博得一片掌声。
      远处的欢声笑语时不时的顺着暖风吹入后堂的梳妆间,不知名的小虫儿一声声的叫唤和着那遥远的笑声反衬出这一室的静谧。
      雪白的柔荑缀着嫣红的丹蔻,蛾眉淡扫,颊染桃花,凤眼微微朝后上方挑长,唇似樱桃般娇艳欲滴,眉心处饰以一朵五瓣梅花。妆点后的小落妖媚如桃,端庄如莲。披上面纱,换上淡紫的锦绣罗裙,妖媚又端庄的小落陡的焕发出高贵的模样。
      礼貌的三声敲门声响起,小落倚回卧榻漫不经心的唤了声进来。
      来人是青儿,行至小落跟前俯至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小落沉默了一小会道:“按计划进行。”
      说罢起身朝前厅行去。

      “辛娘,再来一个!”
      “辛娘,辛娘,再跳一个。”
      “辛娘,辛娘,你一定是今年的花魁!”
      支持声呼唤声夹杂着口哨声,舞台上刚刚跳完胡旋舞还微微喘着气的红衣女子喜笑颜开,朝台下福了福身子,这才依依不舍的下得台去。临出场之际还不忘朝台下抛了几个媚眼,惹得又是一阵群情激涌。
      待得场下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忽然一阵尖利的箫声平地突起,又猛得收了尾。端得是来也突然,去也突然。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萧声又起,不复之前的突兀,平静中夹着点婉转柔肠,蜿蜒直下后又是猛的收住。之前过份狂热的客人们在这萧声面前集体失了声,只静静的听着,思索着,好奇着;楚娃馆二楼包厢的某一间悄悄的将帘幕拉起。
      萧声再起,平淡喜悦的音调伴着点点淡雅的筝声,众人抬头看去竟有一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舞台顶部的云顶之上,风将她边襟缀着颗颗明亮珍珠的紫色纱裙扬起,裙袂飞扬间竟像夜幕中的繁星般璀璨夺目;那面容隐在半透明的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神秘而高贵,简直就是绝世独立的天仙之姿。
      筝声渐强萧声渐弱,紫衣女子轻轻一跳,众人的心跟着一紧,伴着整齐的惊呼声,紫衣女子手握着屋顶上垂下的一缎紫纱,从云顶上旋转着慢慢滑下,那层层叠叠的衣裙被风舞得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待女子落得地来,筝声渐渐悠扬,女子和着筝声起舞。漫舒广袖,裙萝俱舞,胭脂含笑,眉若柳烟;一个腾跃,广袖轻扬,轻灵如鹿,跳脱如燕。停下,转身,下腰,优美如画,娴静如水。
      不知谁喝了一声好,如入梦中的看客才醒转过来,紧接着掌声如雷般涌动。
      紫衣女子旋身而起,梦幻般的凤眼乖俏的眨了眨,众人皆如痴如醉。紫衣女子纤手轻扬,紫色水袖云霞般舞得人眼花缭乱。正此时楚娃馆忽得一片黑暗,馆内数灯同时熄灭。静默片刻一片惊声突起,迅速进入混乱。
      舞台上跳舞的紫衣女子正是小落,灯熄的当口她看准位置扔出毒镖,然后抽出腰间软剑趁乱朝二楼包厢飞身而去,她的目标就在那里。
      到得二楼时包厢内正打成一片,端得都是无量阁中的好手,不知怎的竟然连一个小小文官都摆平不了?小落皱皱眉想起那个不在计划中现的人,心中暗自着急。机不容失,电光火石的片刻她心思千回百转间已经揉身上前应战。
      借着窗外月光加上小落的直觉,屋内四人有三人正与自己的人缠斗在一起,小落直接上前截住那武功最高者。对方武术套路干净简洁,专为杀人而设;但比之小落则长于技巧,失于应变,显见武功虽高并不常临敌;再加上内功精纯,这――倒像是宫里出来的身手。
      小落眯了眯眼,知道此人乃是劲敌。虽然难缠,只要自己不乱阵脚,杀他虽不易,但要杀了他护着的那人倒是绰绰有余。
      时间刻不容缓,灯随时可能被点亮,小落发了狠劲朝面前那人猛攻,对方也不甘示弱守得风声水起。小落使了个小诈声东击西,成功引开对方,那人半道上醒悟又回身来救;这弹指刹那间,小落的剑眼看要划上对方的脸,竟然是要拿命来守卫?小落这样想着,月光透过窗棱投入剑身又反射在那人的面上,一双清光潋滟的桃花眼,两缕迤逦蜿蜒的美髯,华服金冠!
      竟然是他?!
      小落一愣,力道猛的一撤只断了他一缕美髯。灯光乍亮,那人仍是初见时那般的丰神俊秀,只是清丽的容颜里添了些许威严和成熟。呵!竟然,还能再见到他呀!
      身旁的青儿及无量阁众手下显然不能理解小落为何功亏一馈,青儿以为小落吃了对方的暗亏,不管刺杀的最佳时机已过,提剑就刺了上去。小落心中一凛,软剑一伸缠住青儿,喝道:“撤!”
      青儿惊道:“小姐?”
      “撤!”凌厉而不许一丝违抗。
      青儿跺跺脚领着阁中杀手逃走,远处有军队向这边奔来的声音,楚娃馆一片混乱。而小落只静静的凝视着他,十年未见,她已不是当年的小落;而他,仍如当年一般温和有礼。他疑惑的看着她,她朝他一笑,道了声得罪便跃出窗外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大司农关铭站起身走到华服公子身边疑惑道:“赵王认得此女?”
      赵王摇了摇头。
      “但,她似乎认得殿下您!”
      赵王抿着嘴不置可否。他认识她吗?面纱下的脸明明很陌生,可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呢?

      第二十章赵王

      大梁国姓为唐,赵王名幕风,文皇之七子。十岁能文,十二岁工诗,十四岁号称打遍皇城无敌手,十六岁化名唐风领兵出征匈奴。
      时天聪四年秋,老将陈冀、甄清贸然出兵与匈奴正面交锋,惨败而归;唯七皇子坚持守城不出,为陈冀、甄清全身而退赢得了宝贵的一片绿洲,是以不致于完败。文皇震怒中又稍慰,赞其小小年纪老成稳重,堪当大用。因此封赵王,授抚军大将军,并准许留于京中不必远赴封地。
      此后十年赵王兢兢业业一心为公,勤政爱民,加之仁孝恭顺,而圣宠不衰,才有今日与太子齐头并进的势力,也因此更招太子党忌恨。
      这些,只是如今人们心目中知道的赵王;
      史官们曾记载过这样一个赵王。
      十一年前浑屯王征服匈奴各部登基称王,当时十五岁尚为七皇子的赵王向文皇讨得亲去观礼的差事。其时七皇子因聪颖好学而名动京城,人人皆称其神童降世。
      这本只是一次平常的出使,观礼而后签订和平协议,之前许多年都是这样做的。虽然两国边境常有小规模争斗,但和平协议仍是要签的。
      可是,出发前的一件小事却完全改写了整件事情的结局。
      出发前半月,时任大鸿胪并列入出使匈奴使臣名单的宋轩明在下朝回家的路上被惊马误伤,小腿骨折,因此无法成行。于是七皇子独自领着随行百人执节北上。
      向来平缓沉重的历史在这里忽然分明又突兀的形成了一个明晰的拐点,若说浑屯王征服匈奴各部登基称王是拐点形成的暗线,匈奴人的天性凶残贪婪是明线的话,那么年仅十五岁的七皇子出使匈奴就是这拐点的导火线。
      和谈的过程如今已经面貌模糊,史书上只记载七皇子到达匈奴不过三天就仓惶南逃;一路上被匈奴人围追堵截,最终孤身逃回长安;带去的一百人仪仗队只四人生还,其余均死在路上,就连七皇子自己也身受重伤。
      按说议和不成不至于会变成这样的结果,但若有大梁第一杀手组织无量阁从中作梗就另当别论了。当然,这一点只有赵王自己知道。
      当时,文皇龙颜大怒,已经伤愈的大鸿胪宋轩明主动请缨再次议和,竟然事成。文皇怒之更甚,令将七皇子圈禁,圈禁令达一年半之久,直至浑屯王单方面撕毁和约南侵,七皇子上血书请战方才放其出府。
      这,也许就是七皇子唐幕风人生中最灰暗最狼狈的时刻――从众人仰望的天才神坛一落千丈变成千夫所指的国家罪人。
      时间以及他自己争取来的功勋已经将这不光彩的一面终于从人们心中抹去,但他的心里呢?他能抹去吗?
      按时间推算,十一年前小落与唐幕风在李家村相遇,定然正是唐幕风议和不成仓皇南逃的时候。难怪他会说有今日无明日的话,因为不仅回京后的命运前途未卜,就连回京的路上也是困难重重。
      当时无量阁下了死命令不许七皇子活着回到京城,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躲过无量阁十大好手的追杀,并为自己赢得了翻身的机会。
      唐幕风的画像小落是见过的,除了画的效果有差异外,小落亦认为他不会成为自己的刺杀目标所以并未仔细看。却不知,竟因此与他失之交臂了整整十年。
      话说那日小落刺杀半途而废后,唐幕风对外未有提及此事,只将关铭请至王府重兵保护了起来。
      大司农关铭乃赵王党中坚力量,唐幕风得力的左右手,执掌租税、钱谷、盐铁和国家财政收支等各种事业。
      钱乃国之根本,这么重要的位置在年初官员的选拔中,文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没有选择太子推举的守宫令-韦博,却转而选用了赵王推举的司空-关铭;这大大打击了太子一党那本就脆弱的心脏。
      且先不说这两人原本的官级相差多少,就说守宫令与大司,虽一掌内宫一掌国政,但始终都是管财务的;放现在说大司农就是国家财政主管,守宫令就是□□财政主管,历代的守宫令其实就是后备的大司农;
      司空又是什么职位?司空管水土及营建工程,放现在就是国土建设部部长,跟财务哪搭得上边啊?
      按说这么差距悬殊的人选,谁输谁赢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可任谁做梦也想不到文皇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毫无经验可言的关铭。
      当然,这毫无经验只是相对太子党的认知而言;事实上关铭最善长的就是财务,还曾著了一本书阐明自己在财务方面的心得,文皇及前任大司农看后赞基观点犀利,因此才任命他为大司农。
      但太子并不管这些,只认为文皇已经明显偏向赵王。因此他才气急败坏的施行了一系列的暗杀行动为自己的上位之路肃清障碍。
      “王爷,太子已经按捺不住了?”老卢将沏好的茶递给刚下朝回来的唐幕风。十年后的老卢业已年界五十,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沉重的皱纹,却丝毫没有压弯他的脊梁,他仍如当年一般精神矍铄。
      唐幕风接过茶抿了一口才道:“不错,三哥今天看我那眼神似恨不得一口咬了我一般,还以为我并没有看见!若不是我及时告了病假,今天朝上还指不定他会怎么闹呢!”
      “太子骄横惯了,自是半点亏都吃不得。只是,随便就将北军的兵权给放了,京城一半的守卫都归了他们手中;这……真的好吗?岂不是给了他们行动的可乘之机?”
      “三哥吃了这么大个亏,不给点甜头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再说我掌了四年的北军也不是他说掌握就能掌握的。且让刘雄志那帮小子和他们闹去吧!不用多久三哥就会后悔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的!”
      “您……似乎并不开心?”老卢接过他手中的茶,又伺候了他净面,然后才轻声问来。
      “呵,你还不知道我么?”唐幕风在椅上坐下深深叹了口气,夕阳从他身后照来,他身着紫色朝服被拢在金色的暖阳中仿佛降临人世的神衹一般。
      “老卢,我……”他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问道:“我是不是越来越不像从前了?”
      老卢察言观色知道唐幕风又犯心软的毛病了,他谨慎的答道:“王爷比从前更成熟稳重,更有谋略了。年岁长了,自然是不会像从前了的。”
      唐幕风笑着摇了摇头,知他心意也就没再说别的,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老卢一躬身退了出去,正要出房门时唐幕风忽然想到一事,唤道:“对了,老卢,那女刺客查了吗?”

      第二十一章暗涌

      老卢又回来,道:“一个时辰前暗部来了消息。那女娃……似乎还是旧识!”
      “哦?”唐幕风奇道:“这怎么会?”
      “据暗部潜入无量阁的探子回道:此女是宋轩明的义女宋含烟,也是无量阁的头号杀手。擅音律、词赋、异容、暗杀,使剑。她原名小落,凉州道人氏。”
      唐幕风听后疑惑道:“我们认识吗?”
      老卢笑道:“王爷还记得那年从匈奴回来路上救的小女孩吗?”
      唐幕风眸子暗了暗,老卢自知失言敛容正要告罪,唐幕风忽道:“原来,是她?”
      “其实,也并不是很确定。”老卢道:“只是听说她是凉州道人氏,又叫小落;看她画像感觉有些面熟,再一想才觉得是像极了那年救的那丫头。加上她见了您后的奇特反应,这才想到应是此人。”
      唐幕风笑笑,“那岂不是当年的举手之劳竟救了今日的我?”
      “呵,虽然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不过,说不定是宋轩明的计策也未可知啊?”
      “老卢――!”唐幕风提高音量喊了声,想想又叹了气。“以宋轩明那精明的性子,你这般想也未偿不对。”
      “更何况,这小落还是宋轩明众杀手中心计最深的一个。”
      “哦?”
      “咱们潜入陇州府宋氏别院的好手大多都是陨于她手。并且,凡是对她不利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丫头,竟这般厉害?”
      “月前镇北将军中毒案也是此女的手笔。”
      “那时暗部称宋轩明似乎有意放陈冀一马,因而中毒并不深?”
      “那时暗部的消息有误。这回一并回来的消息说:此事出后,一度传言小落被陈冀抓住折磨至死。后来宋轩明不相信她会栽在陈冀的手上,亲自北上去找她。却发现这竟是金蝉脱壳的一计。”
      “呵,还有这种事?”唐幕风笑道,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老卢,连身子都不自觉的朝他微倾,竟是对这尚未看清容貌的女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宋轩明亲自北上后并没在上郡找到她,最后是在凉州道找到的。老奴刚看过了地图,找到她的位置居然就在李家村的附近。因此老奴也才将她和十年前的那个丫头联系起来!”
      “唔,然后呢?”
      “暗部还查出陈冀其实根本没有中毒,之前完全是谎报。”
      唐幕风摸着下巴想了想道:“陈冀究竟为何要假扮中毒?她为何又要假死呢?”
      老卢讪讪的道:“这个,老奴也想不明白。”
      唐幕风起身在屋内边走边想,老卢立在一旁并不出声。一柱香后唐幕风才停下,道:“若此事是陈冀与宋轩明串通好的,那小落就不需假死,宋轩明就更不需亲自北上;若没有串通,那陈冀怎会没有中毒,而小落又怎么会假死呢?难道,难道是这个小落和陈冀串通了?”
      唐幕风摇了摇头,又埋头转圈。
      半晌,又停下。自言自语道:“且不管陈冀究竟是和谁串通了。看现在的结果,镇北军是落在了王醒手中。如果宋轩明与陈冀之间有协议的话,那自然不需要王醒来插这么一脚;但若没有协议,他借中毒而交出兵权又是为何?”
      老卢又适时插了一句:“王爷,据称陈冀中毒前让他的义子也休了大假。”
      “就是去年秋天斩了匈奴右贤王及士兵将领百余人的那个叫陈源莨的将军?”
      “正是。”
      唐幕风猛一拍桌笑道:“那我知道了。”
      “是什么?”老卢好奇的问。
      “陈冀是为了躲祸。”见老卢并不明白的表情,唐幕风解释道:“陈冀去年底打了胜仗后名声更胜从前。三哥定是想方设法的要拉拢他。
      但以我的观察,陈冀应该并不想参与到我与三哥的事情中间来,这也是我为什么并不与他过多交往的原因。而三哥因急于抓住他手中的兵权,也许拉拢不成就想毒杀于他。
      这个小落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毒杀陈冀,反而利用这一事件想将自己的无量阁身份给抹掉。这说明……不管是小落也好,陈冀也好,都不是对宋轩明死心踏地的。”
      老卢想了想笑道:“王爷分析的不错。”
      唐幕风心中一高兴,笑得很是灿烂,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滟滟的似有水波流转般的漂亮。老卢看了心中更慰,其实王爷很少能这般开心笑的。
      “老卢,老卢?”唐幕风在老卢面前摇了摇手才将老卢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老卢不好意思道:“老奴老了,想着想着就入神了。不知王爷刚刚是问何事?”
      “呵,没关系。我刚刚问不知这个小落现在何处?”
      “暗部称自十日前刺杀事败后她再没回到无量阁,无量阁出动了全部杀手追杀于她。”
      “唔?全部杀手?”
      “不错!和我们掌握的数量差不多。应该就是全部了。”
      “那她现在如何了?可死了?暗部可有帮助她?”
      “她还活着,在洛阳城外的深山内。暗部没有接到命令,应该只取旁观姿态。”
      “这样?”唐幕风一手敲着桌子想了想才道:“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她。”
      “诺!”
      “不过,潜入无量阁的暗部最好是不要曝露。”
      “诺!”老卢躬身就要退下,唐幕风忽然笑道:“呵呵,你亲自将这难题交给小风,也让他苦恼苦恼罢!人救出来后就送到荷院去!”
      老卢刻满皱纹的脸放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轻轻应了声诺便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他又深深的看了唐幕风一眼,像这样带着点调皮的七皇子殿下,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呢!

      第二十二章绝境

      最后一个黑衣人带着不相信的表情缓缓倒下,小落执剑的手终于可以放下以支撑身体的重量。她喘着粗气一个一个检查地上的死人。直到确认那十名黑衣人都已经没有生还迹象才转身离开。
      天很蓝,没有一片云彩。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心发慌,而小落更是疲惫得眼花耳鸣,走路也东倒西歪,只要一合上眼就能睡过去。
      自上次刺杀关铭因赵王关系功败垂成后,小落算是彻底叛出了无量阁,无量阁出动全部杀手悬重金追杀于她。不过短短十天时间,她就遭遇了近百次袭击。这十日简直就是不眠不休的东躲西藏,无一刻安宁。
      小落一边寻找藏身之地,一边想着究竟有多久没睡过觉了。大概也三天了吧!三天三夜都在疲于奔命,现在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小落摇摇晃晃的只靠意志支持着身体不要在找到合适的地点前倒下。
      虽然她并不怕死,父亲已经不在,母亲和弟弟也找不到了,活着还是死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是,心里仍有些遗憾,为什么那天看着他干净得不带丝阴霾的眼睛时,只说得出一句:“得罪了?”其实她还想说原来是你啊!或者说我找了你很久了!甚至就算多看他一眼也好啊?
      小落想到终于又再一次见到了他,禁不住又微微笑了起来。
      “都快死了还能笑,不愧是无量阁第一金牌杀手啊!”
      从天而降的一个声音让小落心头一紧,竟然已经迟钝到这个地步了,有人靠近都不自知?她手握长剑喝道:“谁?”
      道旁的海棠树下不知何时倚着一个白衣男子。此人年龄界于二十与三十之间,明明是张带着稚气的圆脸,那慵懒随性的模样却是即成熟又妩媚,小落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你是谁?宋轩明派你来的?”
      那人本是随性的模样,突然双目怒睁,似是听了什么侮辱他的话语一般,他怒道:“宋轩明老小子也配支使我?”
      听得此话小落知他不是敌人,于是放松了心情道:“即不是来杀我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拱拱说转身要走。那人又慢悠悠的道:“谁说我不是来杀你的?”
      “哦?”小落不得不停下脚步,全身又进入备战状态。“不知你我有何过节?”
      “没有。”很干脆。
      “那你为何要杀我?”
      那人眯了眯眼道:“不知道。”
      小落很无语“我知道了,你是想累死我吧?大哥!我已经三天没睡了,你若要动手请乘早;若不动手,我就要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那人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扔了件物什给小落道:“接住!”
      小落接下,竟是个白色的药瓶,待看清瓶上的字迹轻吟出声:“荼蘼,荼蘼,触之即亡?”小落疑惑的看向他。
      “我不喜欢亲自动手取人性命。反正你也活不成了,就成全你一个全尸吧!”话毕那人一闪身就不见了。
      小落握着药瓶,用已经很是迟钝的脑子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呵,那真得多谢了!”话毕将药瓶揣进怀里。
      小落行了半日才找到一个位置隐蔽勉强可以住人的破落小院。也顾不得院内简直脏得无法入眼,一倒头就载在满是灰土的床上合衣睡去。
      待小落醒来时已经接近日暮,算算时间竟然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她是被屋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是追兵到了吧!虽然还没睡够,但精神是恢复些了。
      小落把玩着那白衣男子送给她的荼蘼,真的要用它吗?用,至少能在死后没人敢碰她,谁也不能保证宋轩明气极了会不会对她的尸身进行侮辱;虽然只是具空壳,但必竟也是自己的,总归不愿意死得太难看。
      “唉――!”随着她一声轻叹出口,从天而降四个黑衣人。四人执剑半空中就朝她扑来;小落冷笑着没有动,直到四人四剑到得面前她忽然躺倒,不知怎么一用力竟然平躺着就朝后飞去;到得窗旁双足点地,一个跟头人就到了屋外。
      四人愣了一下紧跟着追出屋外。屋外早有人把守着,小落虽已经睡了觉,但十日奔逃的疲惫及三日无眠无食的身体岂是这短短一两个时辰的睡眠能补回来的?
      她只斗得十来回合就觉得手中的剑似有千斤重般,刚修复的身体又开始出现眼花耳鸣的情况,好几次都因迟钝而被暗剑划伤。她只凭着唯一的一点自尊不允许自己弃剑投降。
      此时院内院外均被无量阁杀手把守着,少说也有二三十人。算上这拔人,总共来了二百四十多人了吧!
      小落虽早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进入无量阁权利的中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无量阁竟然还有这许多杀手。
      宋轩明如今将杀手通通派出来,是想用车轮战累死她?
      小落麻木的挥着剑,一个,两个,三个;
      好困,好想睡觉……
      十五个,十六个,十七个;
      头好痛。肚子也饿了……
      十八个,十九个;
      小落的剑缓了下来,眼睛一开一合,她自知已经到了极限,已经没有退路了……
      天空血雾迷漫,乌鸦低徊辗转盘旋,一声声的哀鸣是天堂的颂祷;春末晚暮,万物归巢,炊烟缭绕,现世静好。
      小落最后看了一眼这让她即恨且爱的世界,然后轻轻闭上眼眸,微笑着任对面的剑刺入胸膛。
      一切,结束了!
      就这样吧!
      虽然心里仍有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遗憾……
      真的……很遗憾呢!
      ……

      血如罂粟花在半空绽放,众人没想到她突然间放弃了抵抗,眼看着小落缓缓倒下,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最是妩媚多情的一笑,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的诡异。
      剩下的杀手中有人想上前一探真假,另一人拉住她道:“小心,有毒!”
      再一细看,小落的皮肤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色。那人惊道:“荼蘼!她竟然给自己下了荼蘼?”
      “荼蘼,荼蘼,触之即亡!哼!算便宜了她。”
      眼见她活不成了众人只得悻悻的离开。

      几片稀疏的海棠花瓣打着旋儿沾在小落身上,还有几瓣落在了她的眼角眉梢,她微微的笑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如果,能忽略那鲜红血迹的话。
      他踏着落花行来,立在她的身边,用干净的白布将她包住抱起,转身离去。

      春已末,日微斜,花烟沓沓暮云边,香魂无处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