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漫菲

1、楔子

　　长安的夏夜分外祥宁，明亮的月轮斜斜的挂在深蓝色的天际，星星似大大小小珠圆玉润的宝石缀在天空，光华流淌如河流。
　　月色下泛着银光的屋宇高低错落连绵不绝，连绵到天边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皇城。
　　突然，皇城中一片金光闪过，无数的火把瞬间燃起；本是宁静的长安夜被一声号角打破，铺天盖地的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城中顿时大乱。
　　整齐的军队迅速杀入太子府，太子不在府中，府中家眷全数被拿下；
　　接着军队又迅速控制了永嘉公主府、楚王府、吴王府、右丞相府、御史大夫府、都尉府、大鸿胪府。
　　永嘉公主癫狂痴笑一番趁人不备头撞南墙而亡，眼睛没有闭上。
　　通往皇城的路上，军队之先锋手执执金吾之金印本是一路畅通，不想，却在禁宫最后一道宫墙之前受到阻挠。
　　“刘雄志，你怎么可以不听执金吾之令？”一员武将怒骂道。
　　另一满脸胳腮胡的黑面男子回道：“只有执金吾之令，执金吾本人呢？当此关键时刻执金吾哪有不亲自执令前来的道理？城门不能开！”
　　那员武将怒而拔剑。“刘雄志，不开城门误国大事，你如何担当得起？”
　　刘雄志也拔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已勾结赵王，且让我杀了你这乱臣贼子！”
　　两个最高将领互相拼杀，守城将士不知所措。百招过后，刘雄志长剑一刺，竟将那员武将生生捅了个窟窿出来。
　　见那人死去，刘雄志下令道：“守住城门，一个也不许放进来。”说完自己提剑离开城楼朝执金吾府奔去。
　　那边杀得热火朝天，这边执金吾府黑灯瞎火无半点人声。刘雄志翻墙进府，准确找到执金吾的房间，竟发现执金吾居然昏睡在床上。他心中更是肯定执金吾令被人偷盗的事实。刘雄志取来凉水泼醒昏睡的男子。
　　泼了三次昏睡之人才有些动静，男子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到刘雄志放大的脸。
　　刘雄志抓着他的肩急道：“阿莨哥，外面闹翻天了，你怎么睡得跟个死猪似的？”
　　阿莨坐起身并不责怪刘雄志的冒犯，只揉着头问：“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出大事了。”刘雄志将半夜里赵王的军队怎么怎么样突然出现在京城之内，如何如何拿着执金吾令畅通无阻的过了朱雀门、承天门、长乐门，又如何被他聪明的挡在了重玄门外的事情简单讲了一番。
　　接着刘雄志又不满道：“兄弟们都见你的令牌才开门放人的，只不过我多了个心眼才没酿成大祸。可你倒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歪在家里睡觉，水泼都泼不醒。”
　　阿莨呆呆的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突然没头没脑的叹了一句“你想要的竟然还是他？！”
　　刘雄志见他的模样火冒三丈，若不是还尊他是长官，简直恨不得抽他两巴掌。“什么你啊他啊的，你到底还管不管事了？这京中乱成一团粥，你还有闲情磨蹭？”
　　阿莨抬起头来朝刘雄志勉强笑笑道：“你说的是。你先去叫重玄门的弟兄们撤了吧！”
　　“撤了！！！”刘雄志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如何能撤了？撤了那岂不是……啊！难道你，你你你，你也是赵王党的？”
　　阿莨起身从床下秘盒中取出一叠黄绢交给刘雄志，刘雄志疑惑的打开。一看之下他惊得连连倒退，撞到桌子才停下来。他不信的看向阿莨，结巴着道：“这，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他亲封的，怎么说废就废了？”
　　阿莨拿回黄绢道：“皇家的事情，我们只照办就好了。你快去吧，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刘雄志虽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但仍是领命而去。
　　阿莨站在屋前院中目光茫然，一会愤怒一会微笑，一会满面通红，一会又恼怒得拔剑狂挥；银光飞舞，树叶簌簌而落，待力气都使尽，他仰面倒地看向墨黑的天幕。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圆月被城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惊回了天庭，一颗璀璨的启明星挂于天边，冷笑着看这人间闹剧。他苦笑出声：“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呢？何必骗我，何必又叫我恨你？
　　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没入泥土。他腾得起身朝皇城奔去，扬起一路不甘的尘土。

　　晨光初绽，经过一夜的拼杀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梁都收入了赵王的掌握。
　　皇城内的战斗规模最大，硝烟四处弥漫，搬运尸身的人来往不绝。一个白衣女子在宫门前看了一会，叹口气转身盈盈往回走。
　　“含烟！”
　　一声清唤唤住了她的步伐。她霎的停住，胸口起伏不定；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可是她却不敢转身，她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他。
　　看前眼前飘飘如仙的身影不若从前的镇定，她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她也会感到羞愧吗？
　　阿莨再次开口，却伤她入骨。“没想到你昨夜对我投怀送抱竟然就是为了那块破印？”
　　含烟猛得转过身来，一双凤眼怒目而视。
　　阿莨冷笑道：“怎的？怎么没有穿上凤冠霞披？怎的还穿着我送的白裙？你不怕他会嫌你脏么？”
　　“你！你……”含烟从来看到的都是他温柔憨厚的一面，他会逗她笑，会安慰哭泣的她，会在她生气后哄她劝她。可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刻薄恶毒的阿莨。
　　阿莨笔直的站在那里，凛然的气势如一柄出鞘的宝剑锐锋四射。“怎么？你说不出话了？或者你还想说，其实你喜欢的是我？哈，我不介意多听两遍，只不过，你确定你还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站吗？”
　　“你休得胡言。”见阿莨越说越不像话，含烟怒容满面。“昨夜是我对不起你，但放眼天下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太子的劣迹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你始终不肯归复他旗下，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为的还不是能少死些人，让更多的家庭能幸福快乐吗？难道这点，你都不懂吗？”
　　听她如此说，阿莨再不若之前的冷静，他愤怒的一掌拍向含烟。含烟眼一闭准备生生受他这一掌，可掌风堪堪擦着她的发际刮过一下撞在了含烟身后的城墙之上，那堵城墙应声而倒。
　　他想笑，泪却不自觉的从眼眶中流出。“你要什么，你若和我说，我会不给吗？我已经要退出，我已经要成全你们，可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希望？你若不爱我，便不要来招惹我。你给了我希望，我告诉自己要自私些成全自己吧！可你呢？却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出卖我！你叫我如何原谅你，如何不恨你？”
　　他回身抽剑举袖一挥，一片衣袍迎风飘下，他看着她的眼缓缓道：“从今尔后，我俩恩断义绝，若违此誓，有如此剑。”说罢，他右手一翻，手中长剑节节寸断。
　　他扔了剑把转身踏着朝阳离去，五彩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团团包住直至不见。
　　含烟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晃晃如破败的布偶一般，她伤了他，她知道。在她做出那件事的时候她就预见了这个结果。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竟然会这么难过。
　　心很痛，仿佛那节节寸断的剑全数插进了胸中一般。回想从前点点滴滴，凉州道上他深情的表白，再见时温暖的笑意，还有昨夜他轻柔的呼唤“含烟……，含烟……”
　　她紧紧纠着自己的衣袖，不知不觉泪湿罗襟。
　　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他唤：“小落。”
　　一双温热的大手牵过她的小手，她擦干眼泪回望他，晨光中他如桃花般的眸子中水波弥漫。她回握他的手，扯出一抹微笑柔声道：“我不会难过的。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遥望天边，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一如这个崭新的满溢着希望的王朝。

　　天聪十六年，文皇逝，新皇登基改年号为真武，始称真武帝。真武帝不顾百官劝阻追封月王妃为娴静雅明月皇后；且立下誓言终其一生不立皇后，后宫以洛妃宋含烟为尊。一时间，他安加海内，她颜倾天下，风光无人能及。
　　这一切的故事，却要从头开始说起。那是，十三年前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