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霖矽

78、番外 （十）

　　大哥
　　一个冷幽幽的嗓音，侵入我的感官。
　　我没有抬起头，继续阅览手中的公文，我心底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幻听，不知何等缘故，从半年前开始，我只要处在静谧的环境中，我的耳畔旁时不时就会出现他的声音。
　　最初声音细弱缥缈，如同风声轻不可闻，跟随着时间的流逝声音开始愈发的清晰，仿佛真的有人在我耳边呢喃，而等我去看，身旁又是空无一人，只剩下死色的冰冷墙壁。
　　久而久之，我也慢慢习惯了，这如影随形的声音，如果我是修魔道的人，恐怕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
　　毫无疑问，他是我的劫，是我究其一生都无法拔除的心魔。
　　大哥……
　　飘飘渺渺的声音更近了，冰质低沉的声线，带来了一室的绮丽。
　　我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宛若初冬降落的寒气，带有微凉的冷瑟，这种气息我在熟悉不过，只要靠近他，就会浮游在我的身上，於我的呼吸纠缠。
　　手指轻颤一下，牵引着一丝震动突袭心脏，我的心抽动着，一股凄烈的渴望在我心头盘旋。
　　我忍住不去看他，我怕一转头，空无人影，再次的失望，可是我心底还是在意，哪怕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挣扎了许久时间，我还是侧过了头。
　　朦朦胧胧中我似乎看到了他，他离我很近，就像是趴在我的身上，面孔贴在我的下巴上，他稍半扬起头，眸子微微的低垂，眼睫如同蝴蝶的羽翼在轻微的颤动，游离出一层黯淡的阴影在眼睑下。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凝现出一种勾魂摄魄的妖气，眉心间仿若停驻著血雾厮杀的惑乱，整张面孔昳丽至极，又令人感觉到颤栗。
　　他妖著一双墨眸，盯紧我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动，无声的言语，看他的唇形我仿佛能听到，他丝滑到华丽的声线，在低低的念我的名字，戏谑的喊我为大哥，一声又一声，宛若一个念不到尽头的魔咒。
　　他冷艳又蛊惑人心的面孔，蹭在我的面上，缓缓的往上游戈，微凉的气息一路滑过我的每一寸皮肤。
　　我再也不能保持镇定，挺直的身体有了一丝动摇，我有些发颤，我的身体是僵硬的，心却在失控的边缘乱晃。
　　我低垂下眼睛，眼睁睁的看著他在我身上晃动，他看著我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似是讥讽似是促狭，却有一种惊人的妖意。
　　突然间，他的面孔撤离我的脸，用手贴在我的脸侧，我感受不到任何的重量，也没有任何的感觉，无论是该有的冰冷还是温热，全都没有。
　　他快要消失了。
　　我心里掠过一丝急迫，手抬到半空，还未触及他的脸，他就如同烟雾一样消逝，不留痕迹，留在眼前的又是黑色的墙壁，冷硬的线条轮廓。
　　房间里空荡荡的，安静极了，绮丽的幻像过後，又是死寂到骨子里的空洞。
　　这次的幻觉真像。
　　我一面抚平惊动的心脏，一面想到。
　　我不仅会出现幻听，最近还出现了幻像，越来越多，也发的清晰，更加的真实，有时我几乎快要无法分辨，我所看到的是现实还是幻境。
　　只要身处寂静，四下无人时，我都能听到他的声音，隐隐约约的飘荡在耳畔声声不息，再无孔不入的侵蚀著我全部的感官，我觉得我离疯不远了。
　　思念如同炼狱，我日复一日的煎熬，直到我感觉心力交瘁，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也曾无数次想过，放弃他，忘记他，不再对他存有爱慕，可是随著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我不能失去他。
　　就像空气一样，你明知道有污浊的土尘，你还是会去呼吸，否则就会死去。
　　我也一样，我无法离开他，无法割舍对他的情念。
　　他宛若一个致命的蛊毒，侵入我的体内，啃噬著我的精神，我毫无指望的爱慕著他，只求能再次见到他。
　　我不明白我为何会深陷到绝境，我和小九从未朝夕相处，也没有经历生死与共的磨难，那么这般深沉的情感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求而不得吗？越是得不到越是思之如狂，痛不欲生？！
　　我抬手揉著太阳穴，我的头又开始痛了，紧接著动作一顿，手臂弯曲的关节处升起一阵刺痛，疼痛中还有隐隐有一股子酸胀感。
　　我想现在外面一定是在下雨，我敢肯定这个猜测，和酆折棠决斗落下的伤还未好全，每逢阴冷的雨天，我的骨头就会生起剧烈的麻痛，如同骨节缝里像是藏了针一样，刺痛难忍。
　　半年前受得伤太重了，即使伤痛全好了，也会留下病根，恐怕每逢寒冷的时节，骨头都会时不时的抽痛。
　　我合上文书，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寂静的通道内响起来我沉闷的脚步声。
　　我径直走到通道尽头，两侧染著两盏油灯，正前方是一堵墙面，有一扇闭合的窗户，我停步在原地，沉寂的氛围中我听到了透过石壁传来的风雨声，轻轻的仿佛耳语。
　　片刻後，我走到窗户旁边，打开了闭合的窗户，顿时，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夹杂著冰冷的雨水，浮过我的面颊，我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凉意，而骨节里的钝痛因为接触到冷风，转为穿刺的尖痛。
　　外面下了一场雨，雨水落在地面上，响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音，浮在空气中的潮气浸湿了石壁，塔身黑的更为深沉。
　　我感受著清透的空气，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带著雨水的冷气，冷意渗透进肺腑，我的骨骸更加的痛了，发出阵阵酸痛，不过，我也没有离开。
　　只有站在窗户旁边，我才会产生一点开阔的感觉，塔内其余地方都像一个不透风的瓦罐，空气都是凝重不流通的。
　　想到此处，我有些理解，塔主为何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千层塔了，这个地方是会侵蚀人心，摧毁希望。
　　我看著雨淋淋的长街，昏暗的街道上挑起的灯火，雨中的火苗微弱却又格外的明亮，我看了很久，压抑到扭曲的烦闷渐渐被外界的冷风吹散一些。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是永远都做不完的，我不应该被羁困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脱离。
　　时间如梭，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年，即使日夜都在煎熬中度过，但时间还是流逝了。
　　我接任了塔主的位置，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等真正得到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欣喜。
　　成为塔主之后，职务更为的繁重，我要做的比前任塔主都要好才能服众，我更加的繁忙起来，让我没空再去想其他的，令我昏惑的幻觉似乎也消失了，又过了半年时间，我才在千层塔里彻底的稳固了我的地位。
　　今日，我在修补完善机关，方才进行到一半，易川走过来禀报事情，对我说本家来人了。
　　我无甚的反应，本家每次派人过来，无非是传达命令，不过让我在意的一点，是易川的表现，他直直的看著我，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惊慌。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他接著说道，燕潜将小九押送至千层塔。
　　我怔了一下，双目震动，含著不可置信，现在惊惶的人变成了我，激烈的情绪波动更甚。
　　而最让我感觉到震惊的不止是小九要被压入千层塔这件事本身，在听闻此事时，一股巨大的愤怒在我心底升起，不过，在恼怒的同时，我心底最深邃的阴暗处，竟然浮现了一瞬间的欣喜。
　　我知道我在为何而兴奋，小九进入千层塔就意味著，我就能完全的拥有他了。
　　我可以每日都见到他，听他说话，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看书，纵容他胡闹，看他恶作剧去戏弄别人。
　　我们可以一起欣赏闻梅城永不凋零的梅花，看日出月落，星辰漫天。
　　他若是玩腻了，我也可以教他机关术，把我所学的技巧全部传授给他，我可以教他武功，我收集了诸多高深的内功秘籍，这些全都可以给他，然後，再为他制造出最厉害的重兵……
　　对了，他若是喜欢珍贵的器物，我全部都可以为他寻来，塔里关於了很多家底丰厚的罪犯，逼问出几个藏匿宝藏的地点也不是问题。
　　我心底的阴暗面浮了上来，在小九感受伤痛时，我却沉浸在未来美好到残酷的幻想中，即使只有一瞬间也是不可原谅的。
　　我惶恐的打散这个念头，立刻去找了燕潜。
　　走过漆黑的通道，我看到了小九，他坐在囚车里，面色白到惨淡，他默不作声，双目空洞，神情带有朦胧的恍惚，如同处在一个压抑黑暗的梦境里，无法脱身。
　　他单薄的身影被黑暗笼罩，仿佛正在一点点的消亡。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似有风霜侵入我的肺腑，带来冰冷的刺痛，锥心刺痛掠过我的眼睛。
　　我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我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但是我又不敢碰他，他身上好多的伤，我碰到他，他会疼，会像脆弱的冰雪一样碎开。
　　这时，我发现他苍白的脸上，零落了一片鲜红，艷烈的像是被人剜下一块肉。
　　小九身上的这些伤，使我心中翻滚的怒意更盛，如果罪魁祸首在我面前，那麽我一定会砍死他。
　　我压制住心中翻腾的暴怒，狠戾的目光看向燕潜，让他给我一个解释，旋即他给了我一封信，是燕层允的亲笔字迹，字里行间透露著盛怒，大意便是，小九刺杀家主，立刻将他压入千层塔，不容迟疑。
　　小九去刺杀燕层允？！
　　我怔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现在我方才明白，初见时小九眼中的鲜艳生机，那仿佛要燃尽整个世界的颜色，不过只是复仇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