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霖矽

79、番外 （十一）

　　他凄烈的憎恨，让他变得大雪冰封中的火焰，冰寒而又炽热。而我被这惊心动魄的凄艳所蛊惑，又为他坚韧的性情所沉沦。
　　这麽说来他母亲的死因，和燕层允有直接的关系，可能就是……
　　我不想往下想了，因而我猜到了答案，即使非常不可思议，但根据小九的作为这就是真正的真实。
　　见我长久未有反应，燕潜提醒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将我推向断罪的深渊。
　　阴暗的美好幻想再次浮现而来，混杂了激烈的愤怒情绪在我脑海中冲撞，我捏著我手中的信纸，将要撕碎它。
　　我不知当时是在激动还是在愤怒，导致我甚至忽视了燕层允被刺杀的这件事。
　　我望著小九，当我看到他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了，他并不想要留在千层塔。
　　他和我不一样，他无法容忍黑暗，寂寞，他是属於阳光的，没了阳光，他会褪色，他甚至会死去。
　　可是我还想要他留下来，这就是我的私心，也是我最大的错误。
　　——人性的卑鄙永远都没有下限。
　　只要我选择沉默，依照燕潜所言，我最大的愿望就会实现，从此不再受思念的煎熬，和他在一起。
　　一直一直，持续到永远。
　　永远……
　　这是多麽大的诱惑，比任何事物还要大无数倍，是我毕生都在追求的存在。
　　不可否认，面对这个诱惑时我心动了，这是我离希望最近的一次，我只需伸出手，就可触碰到，并且完全的拥有。
　　最後，我牺牲掉永远，选择了去救他。
　　因为，他看起来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我不想让他伤心，失望。
　　他的眼神空洞又悲戚，期待著有人去救他，让他脱离这个绝望的深渊，而当我伸手去拉他，他却挥开了我的手，排斥有人去救他。
　　因为，他害怕失望，所以为了不再失望，就拒绝一切，不报有任何的希望。
　　当一个人完全不再相信期待，那麽他的心，便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和等候中被杀死了，死亡的过程是难以言表的残忍。
　　我不想，在亲自杀死它一次。
　　我会救他，不惜一切代价，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安顿好小九之後，我来到本家，去找燕层允一切都和我设想中的一样，无论怎麽恳求他，他都不会放过小九。
　　燕层允软硬不吃，我又不能采取强硬手段，只得将我所拥有的宝贵利益让出去，现在我手里所掌握的最大筹码，便是千层塔，我提出永生守护千层塔作为条件来换取小九的自由。
　　他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我提前对他暗示了，如果他不接受这个条件，我就会囚犯做出一些无法掌控的事情。
　　他不想看到天下大乱，只得接受这个条件，实际上，他心底清楚，这件事於他而言，并无任何不利，甚至对家族都是有利益的，即使我逼迫他，他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反感，权衡利弊之後绝对会答应。
　　他答应之後，又想让我改变主意，可能是他心软了，我自幼在他身旁长大，我的剑术还有一些是他亲自传授给我的，他再硬的心肠多半也会有触动。
　　不过，我想也没想拒接了他极具诱惑力的言辞，家主、长老，这些权利和荣耀对我毫无意义，为了小九我连性命都可以抛弃，这些又算得了什麽。
　　为他，我永不後悔！
　　我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意味著什麽，我可能会因此失去一切，并且毫无回报，可是我不在乎。
　　为了一个人，可谓是极端惨烈的牺牲，我此前从未设想过，可真正下了决定，我的内心乃至灵魂都无比的平静。
　　结果这件事，我回到了千层塔，易川和我说小九进入了关押囚犯的楼层，我立刻去找他。
　　一层一层的搜寻他的踪迹，在二十七层我看到了他，他独自在高台上，宛若天边残月可望而不可即。
　　他身上埋藏著浓郁的死气，眼神是沉沉的空洞，他在褪色，在一点点的消失，哪怕我耗尽目力也无法看到他，留下他最後一丝颜色。
　　我看到他手里握著一颗苹果，鲜红艷烈的色泽，空气中无半分水果的清甜，只能浓重的血腥味道，我猜想他把这个苹果放到血水里浸泡了。
　　这些血便是来自囚犯，他下手很有分寸，那名囚犯最多伤筋动骨不会死，我也不多过问，他想怎麽玩都随他。
　　等所有人都退下後，他问我，要将他关押到第几层。
　　此言之意，便是他认定了，没有人能救他出去，他不信任我，对我没有分毫的期望。
　　一股子无法言表的酸涩在我心中蔓延，还悄悄的升起一抹失落，这种局面我早已预料，但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幻想著他信我一次。
　　失落过後，便是一种干涩的哀痛，不是为我，而是为他，此刻他心的有多冷硬，就表明当初他有痛苦，他到底是承受了多少的苦难，才会让柔软的心变得冷石一样，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
　　我强行压下这种情绪，准备告诉他，他可以离开千层塔了，好让小九能安心一些，便见他竖起手指对我嘘声。
　　我怔了一下，直直的望著他嘴边的凉薄笑意，这句话多麽的耳熟，和六年前在凉亭里，他对我说的一样，恐怕就连同意思也是相同的。
　　瞬息间，我猜到了他的目的，他想胁迫我，让我答应放他离开千层塔。
　　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我走过去对他张开手，只要是他想法，我全部都会遵从。
　　他看著我的动作，满意的笑了一下，冰冷又诡谲的笑容，让他苍白的脸，绽放出蚀骨的妖异，带着离魂的引诱。
　　他身体前倾，整个人扑在我的怀里，身体上的重量，清楚的告诉我，我正在拥抱着他。
　　我的身体随之僵住了，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此刻竟然发生了，我对小九心中不单纯的目的熟视无睹，却为了这个冷淡的拥抱而激动不已。
　　或许小九说的对，我有病，并且还病的不轻。
　　感觉到柔韧的触感紧贴在我的胸膛上，一股亢奋的欣喜，掠过我的尾椎，化作电流窜在每跟血管里，我的身体升起一阵的酥麻。
　　我现在很想收紧手臂回抱他，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埋葬心中的情欲，我和他注定没有结果，如果我不能遗忘这段情感，而是怀著对他的妄念，在这阴冷的千层塔里，一生都求而不得，我会发疯的。
　　所以，我必须遗忘他。
　　可是……
　　想要拥抱他的念头如此的强烈，犹如火山喷发时的澎湃与决绝，叫嚣著拥抱他，哪怕万劫不复。
　　我在心底挣扎一番，还是轻轻抱住了他，因为我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我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抱住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挣扎，也没有阻止我的动作，他肯定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感到亏欠，这个拥抱只是他给予我的一个小小的补偿。
　　他不会知道，他对我流露出的这一丝善意，却只能让我感受到冷漠的残忍。
　　他趴在我的肩头，侧过我的耳畔，对我说道：“千层塔太黑了，也很冷，我还不准备住进去养老，所以啊……”
　　一柄冰冷的刀子贴在我的脖子上，属於金属的冷意，冰冻著我体内的热血。
　　对於这个结果我早有预料，我无动于衷的站着，保持着静默，不过他的脸色很不好，我猜想可能是因为我的镇定，让他有一种挫败感。
　　紧接著他威胁了我几句，看他流露出愤怒的眼神，我立刻告诉他，他可以立刻离开千层塔，好让他安心。
　　小九听我说完，他的眼里浮现出震惊还有惊讶，又叠加著不可置信，很快他隐去这些情绪，问我燕层允为何会放过他。
　　小九很聪慧，很快他便猜到是我付出沉重的代价救他出来，紧接著他逼问我，为何会对他这麽好，为何要救他？
　　我沉默不语，事实上，我可以告知他，我所知晓的任何事，唯独这一件事不行。
　　他没有轻易放过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我无奈之下只能说，他是我九弟，这话并不能算骗他，只能有一方面原因是如此，意料之中的是小九不信任我的话。
　　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大哥对他有这种龌龊的心思，他会很厌烦，恐怕还会对我避之不及。
　　我宁愿希望，在他心里我是一个冷酷刻板的人，也不希望他厌恶、唾弃我。
　　“既然你不愿意说，不如让我猜猜看。”他突然说道，看过来的眼神里有讥诮，也有戏谑。
　　原先他也没指望在我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但是他看过来的他的眼神和表情，几乎让我以为他猜到了，可是最后他没有说出口。
　　他该变了主意，不让我回答这个问题了，而他改变的原因，不过是纯粹觉得逼迫我好玩，乐得看我变脸色。
　　旋即他问我，他为何要去杀燕层允？
　　我觉察到他的话中藏有暗示，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问了这件事，他一定会将真相告诉我，作为我救他的一个答谢。
　　我没有接受，我不想和他算的恩怨分明，毫无瓜葛，也不想让他再次回忆一遍，他不愿再提起的往事。
　　他见到我的拒绝，面上流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他不曾料到我会做此答复，许是根据我的所作所为，他认定我应该会对事情的真相感兴趣。
　　然後，他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全都认真思考才给出答复，听了我的回答，他突然间笑了起来，灿烂的微笑中，没有忧郁的阴霾，轻松的宛若晴朗无云的天空。
　　我沉默的看著他嘴边的笑容，我更加确定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
　　我的眼神转为黯淡，心中有一股浓重的伤感在慢慢发酵，积淀成说不尽的沉郁，我的指尖连同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只是，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