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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辛 ...


  •   有人忙着一家团聚,有人为了一家团聚还在寒风里赚旧年的最后一笔钱。
      这一条街从来不缺穷苦人家。摊子摆的不远不近,彼此都借别人家的烟火暖暖手。
      每一夜的月色,说来都只留给闲情雅致的人欣赏。一些清晖落下来,穿过人间的尘土,也就失色了。

      霍辛付完车费,陈明白已经先她一步挤进人群里。零零散散地围着陈妈妈的摊子,比起上前制止,大多更倾向于肩首相抵的窃窃私语。
      几个满脸醉色的小青年,把半头花白的陈妈妈逼近了阴影里。霍辛冲进去的时候只听到她仓促、陡峭、不甘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声嘶力竭地,“不可以给他们!你爸爸还等着钱…”
      剩下的话都埋进了嗫嚅里。陈妈妈紧紧抱着零钱盒,把围裙揉成一团塞在胸前。光线太暗,霍辛分辨不出她以什么样强硬的神色在反抗。人声太嘈,也听不清那个老旧的钱盒里到底有多少硬币眠而不鸣。
      霍辛抄起一个趁手的啤酒瓶,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两句,就从人群的夹缝里钻了出去。

      直到把瓶子甩在那个男人头上的时候,她才恍惚意识到,这件格子大衣有多碍事。

      一个被开瓢的捂住头,慌张又愤怒地指住霍辛,剩下的三个围住她,先是大声又下流地攻击,再次就是推、踹、踢、扇这一系列输出。
      霍辛努力回忆着自己高中时期打人的劲儿,也不甘示弱地又是锁喉又是掰指头。吐口水咬人这些无赖手段也通通用上,对上几个酒鬼,她略略还有些获胜的苗头。纵是自己已在脏水里滚过几个来回,脏成一个难民,霍辛也觉得自己当了一回英雄。
      新年的烟花已经炸开了,却不知道在为哪一方庆贺。

      霍辛耳边一嗡,一股热流淌下来,她晕头转向之际,只听见陈明白吊着嗓子的尖叫,还有愈来愈逼近的警笛声。
      她用手摸了摸鬓角,眼前被一片滚烫的粘稠糊住。只觉得围巾勒得她喘不过气来,眨眨眼四处寻找陈明白。尚未被锁定的小猎物却一头撞进怀里,霍辛下意识地推开她,迷雾终于被拨开了。令人心动的她,是自带聚光灯的,无论在什么样的黑暗里,霍辛总能熟练地描摹出她的五官轮廓。一双眼睛,亮起来,是永夜唯一璀璨的星星。

      “我太脏了,你是新衣服,别蹭脏了。”霍辛觉得这话停好笑的,但还是只伸出一只手,把早就准备好的新年礼物塞进陈明白手里,“新年快乐,永远快乐。”

      那是一只小鹿造型的银铃铛,微弱得唱了两个音调,就被陈明白封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她吸吸鼻子,扬了一个笑,认真又太过认真地捏住霍辛的三根手指,像撒娇,“谢谢你。还有,新年快乐!”

      还有一地残渣需要收拾,这边是情绪不稳的陈妈妈,那边是受伤的霍辛。陈明白为难之际,霍辛却善解人意地一边把倒下的桌子扶起来,一边掏手机叫车,最后还是过来处理的民\\警送了霍辛一程。
      陈明白一脸愧疚,神采奕奕全部飞走了,整个人垮了下来。霍辛略略叹了口气,伸出手把她嘴角往上一抬,又捏住她的两腮,往中间挤成一个可爱的肥嘟嘟的脸型。
      “先好好陪妈妈,刚说过要永远快乐!”
      陈明白才勉为其难地恢复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警车呜鸣着开出街道,霍辛才觉得浑身疼了起来,又头昏脑涨又头晕目眩,所有形容不舒服的词用来堆叠她都不为过。这边民\\警仍在对她碎碎念,让她作为一个小姑娘,千万要有安全意识,以后再也不能就这样莽撞地冲上去云云。
      霍辛一一应下之后,才翻出霍秦的号码,有些心虚地向他交代这件事。

      纱布在脑子上打转,霍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的不良岁月。掏出手机想要拍照的时候,才恍觉自己也不是当年满脸胶原蛋白的小姑娘了。蔫头耷脑地坐在大厅里,等着被霍秦认领。
      这个时候医院也不算热闹,人来人往都裹着一股生气和死气,挣扎着交缠着,彼此不服,彼此压制。霍辛有些困,撑着头,掀开眼皮去看挂在脑袋顶上的电视。消毒水可能会封闭耳朵,导致她接收不到小品的笑料。眼珠子一直往上顶,更让她太阳穴涨痛。
      霍秦铁青着脸裹挟着煞气走进来,霍辛打了个激灵,又是赔笑又是逗趣的,总归还是没让这位阎王爷舒缓半分。气氛尴尬得一如往常。
      霍辛打着哈欠走进家门,眼睛胶着在餐桌,人被钉住了。她又懊恼,又可惜,一脸悔色地摸摸头上的纱布,“可惜了我的葱油蟹、红烧鲳鱼、鳗鱼羹……”
      霍秦粗鲁地拉开椅子,凳子腿在大理石地板上也能划出尖利的嘶吼。霍辛咬住唇瓣,用虎牙去撕扯嘴皮,一边琢磨着计策,可惜脑子空空,只好先钻进洗手间里躲一躲。此时,霍辛更好辨别自己外套上的这些污渍,难以想象她这只从泔水桶里拎出来的小花猪竟然能被霍秦载回来。她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准备迎接狂风暴雨了。洗手的功夫,她鬼使神差地把目光移向了壁橱,摆在柜子里的香水不翼而飞了。
      霍辛有些头疼,自知此时不宜用脑。只好半明白半糊涂地把自己推出去了。
      霍秦开了一瓶红酒,自己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内壁还残留着酒织的网。另一侧的杯子倒扣着,显然是不允许使用的意思。有些菜是冷的,有些菜还能冒热气。霍辛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二次加热的都是诸如炒青菜、南瓜羹、黄金玉米之类她能吃的,不免在心里蹦出一句:他还不错嘛。
      餐具也开了一套新的,霍辛握着这双略沉的白色筷子有些受不住了。扒拉几粒玉米进碗里数着吃,一边偷偷打量霍秦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霍秦倒酒的手一停,继而又满了一杯,抓起筷子往桌上一杵,然后夹了一大块冷掉的红烧鱼,甩进碗里,“你要说什么?”
      霍辛殷勤地舀了一大勺芋泥给他,一边赔笑,“那你挺重视过年啊?”
      霍秦的不虞稍稍平缓了些,却仍没给霍辛什么好脸色。霍辛也不惯热脸贴冷屁股——陈明白不算,收敛了这种狗腿的姿态自顾自善待自己的胃。虽然大鱼大肉都进不了口,她看着心里也饱了两分,总还记得今天是过年,捎带着愿意给霍秦两分好脸色,也算报答他“粒米之恩”了。
      时间仓皇逃脱,外面的烟火声经久不息,霍秦终于有罢杯的趋向了,他只是投过去一个眼神,霍辛就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以防他喝够了就要说教,霍辛迅速把筷子一丢,抓起两张面巾纸怼着嘴唇一阵撕磨,“我吃好了!”
      她要飞奔逃窜。——霍辛!霍秦叫住她。
      霍辛怔了一下,僵硬在原地,一手指着自己的头,委委屈屈地,“我还是个病号。”
      冷面霍秦仍旧不曾动摇他的神情,他勉力给了面前这个精得像猴子,脏得像猪崽的妹妹一个拥抱。手虚虚环在她的身侧,五官都有融化的趋势,最后仍然只是铿锵有力又微不足道地落下一句,

      “新年快乐。”

      窗外火树银花,除夕不夜是定例。
      只是这个拥抱,好像不在新年贺礼的范畴之内。
      霍辛从来不是铁石心肠,她只是还没到可以克服自己不适情绪广纳一切的年纪。她轻轻拍拍霍秦的肩,回赠一句,“新年快乐。”

      如果所有祝祷都能成真,我也不贪心,只在每一天都希望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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