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上人》满吔

5、听辛

　　时间只管自己快活，等整座城都松懈下来的时候，新年的灯才真正点亮。

　　霍辛靠在窗边，看小区楼下光秃秃的枝干上被装点上一串串的彩灯。对话框的字打了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咬牙切齿一鼓作气地按下发送。

　　“明天有空一起看电影吗？”

　　她把手机丢回床上，又用枕头把它盖起来，整个人扑倒压住它。闭着眼睛，眉头紧蹙，心里的数字一个个网上叠加，大约到七百才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
　　霍辛立刻弹起来，平心静气地摸出手机，陈明白回过来一个表情包。白色灰耳朵的小猫，比着一个“ok”的手势。

　　“耶——！”

　　如果脚下是一个蹦床，霍辛一定可以跳起来摸到隔在雾霾后面的星星。
　　她现在整颗心都是在蜜里荡过的，所以在霍秦打电话来问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也欢快地答应了。
　　春天的气息整个蒙蔽了她，以至于她冷静下来想到要和霍秦一起跨年的时候，升腾起一阵微妙的感觉。

　　“我要吃葱油蟹、红烧鲳鱼、砂锅炖鸡、鳗鱼羹、啤酒鸭、糖醋排骨…我要在家吃！”

　　一串菜名是舌头打得字，霍辛吸吸鼻子，肚子好像开始抗议着打雷。她把自己埋进两个枕头中间，打算找一部不太催眠也不大需要脑子的贺岁喜剧片。

　　成年人是不会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灯笼，比起张扬和符合气氛的大红色，满目掠起总是驼色、卡其色和黑白灰更得眼缘。
　　霍辛甚至还没来得及买新衣服，仍然用一件黑白格子的厚外套把自己裹起来，下巴挪进羊绒围巾之后。一双眼睛半阖着犯困，刚打完哈欠还有一些湿润的水汽挂在眼眶下面。
　　陈明白抱着爆米花桶，四处张望还想买奶茶，她盯着广告牌上的黑砖奶茶和巧克力曲奇奶盖有些游移不定，最后是霍辛拍板两个都喝，拉着她去排队了。
　　比起有些甜腻的奶茶，霍辛更喜欢碳酸饮料，横冲直撞的气泡有一种荡气回肠的魄力。但和陈明白在一起，就算吃一大罐蜂蜜泡白糖，她都愿意。

　　电影院的灯一熄灭，霍辛眼前的帘就被放了下来。她的手还搭在爆米花边上，头已经偏向了右边。陈明白一手一杯奶茶喝得不亦乐乎，感觉肚子有些饱了，就把右手的奶盖递给霍辛，手伸出去很久都不见动静，才发觉这个兴致勃勃约她出来看电影的女生——在电影刚放映十分钟之后就睡着了。
　　陈明白又无奈又好笑，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奶茶和爆米花当做最可恶的敌人，慢慢吞吞的消灭了。
　　霍辛中途醒来了几次，挣扎着摸出一颗爆米花塞进嘴里。她迷迷糊糊地看屏幕，周围人的笑让她坐在座位上仿若置身地震中心。她拧过身，换了个姿势，把头偏抵着陈明白的座位，努力眨了两下眼睛，又倦倦的晕过去了。
　　陈明白把霍辛快要掉到地上的围巾捡起来，叠成一条铺在膝盖上。她也没有借着忽明忽暗的光去窥探霍辛的睡颜，只是端端正正地跟着电影一起笑。

　　霍辛在迷蒙间，好像又回到高三那一年，她连哄带骗地让陈明白和她出去看电影。
　　她在电影院踩了两天的点，终于锁定了一部评价很高、口碑很好的爱情电影。她牵着陈明白走进放映厅的时候手上的汗把票根都黏湿了。她在心里一遍遍模拟，高潮的时候就可以亲了，亲多久比较合适呢？跟着音乐吧…
　　她又生涩又期待，偷偷去瞄陈明白，把她唇的位置平移过来，用自己不太过得去的数学和物理计算怎么快准狠。
　　任谁都没有想到，两个少女在爱情电影放映厅里，先后睡了过去。
　　一个睡得内敛又不好意思，一个睡得天昏地暗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霍辛在梦里突然一个激灵惊醒了，她先拿手背擦擦嘴角，再放眼荧幕的时候，正是男女主在雨中拥吻，她恨自己已经错失良机，转头去看陈明白，一张脸也睡得红扑扑的。
　　在浪漫得一塌糊涂的背景音乐里，霍辛偷偷把陈明白揽进怀里，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手里，来了一次最紧张最滚烫的十指交扣。
　　如果可以，我想要一直这样牵着你。
　　陈明白醒的时候，霍辛已经正襟危坐了。她摸着自己睡得发烫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平常也只看看喜剧片的。”
　　霍辛点头附和她，“是最近学习太累了吧！”
　　陈明白伸了个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粒透明的水珠悬在眼角，“看喜剧啊，只要笑就好啦！”
　　送陈明白回学校的路上，在一个十字路口吃住红灯，霍辛两只手从车把上挪开，张开怀抱，尽量让自己显得伟岸一些，

　　“陈明白，你和我在一起，也只要笑就可以了。”

　　陈明白没有回答她。只是把脸贴在她的背上，两只手环住她的腰，又慢又柔地蹭了蹭。轻得好像只是幻觉。

　　这一次霍辛醒得仍旧比较及时。
　　她在满堂大笑的时候突然灵台清明，跟着傻兮兮地乐呵了两声。伴着片尾的一阵鞭炮声，影厅的灯又亮了起来。
　　霍辛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她偏头揉眼睛，发现爆米花还剩一大半。只好一手抱着爆米花桶，一手拎着喝完的奶茶杯。陈明白手里抱着她的围巾，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两人决定在影院门口分别了。
　　陈明白踮脚把围巾挂在霍辛脖子上，像看一个没开窍的小孩一样对霍辛抱怨，“你又是来电影院补觉的。”
　　霍辛如今已经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她看着陈明白嘴角的小弧度，做出一副乖觉认错的样子。
　　两人正欲说些新年贺词之类的话，突然被横插进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霍辛看着陈明白的脸色从艳阳高照走向大雪纷飞。
　　所有的欢心雀跃呀、眉目璀璨呀，都由于听筒那一边走向了终结。
　　霍辛涌起一股不知所措的焦躁，想抱住她问问怎么了，伸手只接住了一滴泪。
　　陈明白挂断电话，整个眼眶都被泪水压成了暗红色，她哽咽着勉强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辛…我妈的摊子被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