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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辛动时刻 ...


  •   看门的老孙总在这时候打瞌睡,晚自习的下课铃能把他和高三学生一起叫醒。

      霍辛猫着腰从开了一条窄逢的门里钻过去。
      走廊上的灯把没化干净的雪照得更亮,有些树枝被教学楼的玻璃窗紧紧挡住,又不甘示弱地把脸贴在上面偷看临窗的同学学习有没有偷懒。一整排的灯亮着,翻试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学校里回响,每一个问题后面的问号都排着队跳起来挂到月亮尖上,所以纵有学生把目光挪到窗外,想让今天的夜替她答卷。

      所有人都在努力,努力着憧憬,努力达成憧憬。

      霍辛不免想到自己的高三。她又不免笑,自己哪有什么纯粹的高中学习生涯?

      最宜睡觉的环境是图书馆的自习室,当然对霍辛而言,到处都是最宜环境。
      她勉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压得麻木了。她看到自己垫在下巴下面的,是信誓旦旦要写完的数学卷子。而那一滩不明水渍,毫无例外,是她酣睡的证明。
      霍辛颤抖着手,想把试卷盖起来。但陈明白早就把她看穿了,憋着笑把空白卷子叠好塞进包里,然后掐住霍辛的鼻尖,用最低的声音说:
      “我们走吧。”

      霍辛睡得不算太舒服,起来之后总觉得腰酸背痛,她下楼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腿脚发软。最后在图书馆门口的关东煮小摊上灌下两杯热腾腾的汤才活了过来。
      陈明白小口小口吃鱼豆腐,然后把不太喜欢的虾饺塞进她嘴里。
      霍辛想,下一次,我也要把我不太喜欢的数学塞进她的书包里。

      霍辛顺着教学楼绕到背后的实验楼,又穿过校史大厅和小篮球场,她的脚落在塑胶跑道上,两边只亮着一盏灯,照着出口——也是入口。

      回忆的入口,是陈明白轻轻说了三遍的手机号。

      霍辛在奶茶店无事献殷勤,用力嘬着杯子里最后的黑珍珠。陈明白的笔在演算纸上忙活,她就悄悄袭击彼时不太清爽的大脑,

      “陈明白,你手机号多少啊?”

      对面的小女生毫不设防地报出十一位数字,霍辛笑眯眯地把最后一口珍珠咽下去,把杯子推到右前方,掏出手机,又装模作样地说,

      “是多少啊?”

      陈明白的笔得出了正确答案,于是她回答的声音也有些蹦蹦跳跳的欢喜,最后一位数字一扬起来,好俏皮。
      霍辛两只手捧着脸往前面一递,完完全全是流氓调戏的样子,嘴角上翘的弧度有漫画书里那么夸张,

      “你再说一次?”

      小女孩嘴里的数字手拉着手一串游出来,在霍辛面前排排坐,恍然不觉自己掉进小狼的圈套里——或许又是早已察觉,想看看小狼的尾巴能翘多高。
      陈明白把面前的卷子一盖,将水笔和演算纸往前一推,又良善又狡黠的,

      “那请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呢?”

      霍辛也不知道陈明白有没有留着那张她端端正正写了名字和联络方式的草稿纸,她想,她下一次这么认真的签名一定是和陈明白结婚写请柬的时候。又不免将自己代入:如果是我,我就把那张草稿纸裱起来,挂在墙上,每天都美滋滋。

      可惜陈明白没有那么痴,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被第二次展开。

      五点四十五是六中的放学时间。
      挤在一群小摊贩里中间的,是两手拎着零食和铁板烧,活像一个送外卖的霍辛。
      她自恃身高不肯踮脚,眼睛不肯放过被人潮推出来的每一张脸。
      每一个俏生生的,规规矩矩穿校服、扎马尾的女孩子,都不是她
      。
      陈明白走到马路边挥手和骑单车回家的同学告别的时候,才看到那个挺拔又急切的身影,她又逆着人流挤回门口,轻轻在左肩拍了她一下,又把头伸向右边,

      “霍辛?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啊!”

      霍辛简直要尖叫了,她的松一口气和惊喜是无缝衔接的,
      “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我买了好多,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陈明白接过她左手的一串袋子,好让她能分担右手,发现她手腕上被塑料袋拽得一道道红痕,只好把她右手的袋子也接过来。趁霍辛愣神的功夫,拽着她脱离人群的推搡,两个人顺着对面的马路慢慢走。

      有很多穿校服的男男女女经过她们,都忙着窃窃私语,没有人发现陈明白把烤土豆和臭豆腐慢慢塞进霍辛嘴里,在她不好发表意见的时候说,

      “下次不要买这些,我都不太喜欢吃,太浪费了。”

      霍辛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先摇头表示:不浪费,我可以替你吃。嘴里好像被烫到了,张开嘴哈了一大口气,又点头表示妥协,心里悄悄跟上一句:下次买别的给你吃。

      两个人顺着路走,遇到红灯就停下来,霍辛嘴里一直装着吃得,只好听陈明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时点头或摇头发表意见。
      譬如是今天的午饭不太好吃,蒸饭的阿姨好像在偷懒,米都是夹生的,好在下午饿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个面包,真是谢天谢地。
      或者是数学老师又发火了,说我们是她带过最差的一个班级——这时候陈明白还会模拟数学老师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然后就多发了一套卷子,今天晚上又要好晚睡了。
      霍辛听着,嚼嚼嘴里的炸年糕块,偷偷谴责不认真工作的蒸饭阿姨和太认真工作的数学老师。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有交叠在一起的部分,也有分道扬镳的部分。

      最后在陈明白家楼下,她和打着嗝的霍辛说再见。
      霍辛豪爽地用手背一抹嘴,摆出一副认真严肃地表情,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陈明白的笑在唇间耸动了一下,还是一贯温柔的语调,

      “不可以哦。”

      霍辛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觉得自己心里的小鹿被捅了一刀,正泪眼蒙蒙地缩在角落疗伤。她也不高兴,嘴里又冒出来一个酸甜烤冷面味的嗝,她拍拍自己的脸,愤愤道,

      “霍辛,振作一些,明天我们就不和她玩了!”

      一中和六中之间只隔着一堵墙,以前六中没有操场的时候,和一中协商在这里开了一道门,经常有六中的学生过来借操场上体育课。
      后来六中扩建之后,门就被堵上了,但不知道怎么又留下了一个洞,有些暧昧的声音把它叫“情人洞”,而在霍辛眼里,这就是个狗洞。
      她蹲在狗洞前,怀里抱着一杯热奶茶,打着哈欠,恨自己——太没出息了。

      陈明白坐在靠走廊的位置,蓝色透明水杯放在窗台上,窗户支开几厘米,又暖又凉的夜风钻进来悄悄骚动。
      霍辛蹲着,半个头顶还在磨砂玻璃下若隐若现。她打乱夜风侵袭的计划,把窗户又推开一些,把手里的热奶茶放在水杯旁边。
      陈明白的思路被突如其来的甜蜜打乱了。

      “霍辛?”

      她降低音量,也怕打扰到周围的人。

      霍辛“腾——”地站起来,她笑得一点都不收敛,最阳光、最恣意,
      “是我啊。”

      陈明白从课桌里摸出一块小包装的德芙,从奶茶上方递过去,手悬在半空中,她还是轻柔地回应霍辛的无法无天无所顾忌,
      “请你吃。”

      霍辛的手在半空中和她交握,然后钳住不让她再抽回去。
      教室里已经有人被惊动了,小声地又大胆地转过来打量她。霍辛也不介意被目光浏览,只更怕打扰到陈明白让她恼羞成怒。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水笔,和陈明白用的一模一样的水笔,慢慢在她手心里写:

      加油!

      感叹号胖乎乎的,和人不太相符。

      陈明白的掌心很痒,有很多小蚂蚁在爬。她心里也慢慢腾起一阵酥软的感觉,心跳不再守恒。
      她抬起头来,再维持那样刻板僵硬的笑就有些艰难了。她很想推开一整扇窗,抱住霍辛说,
      “你也要加油。”
      可最后勇气也没有眷顾她。
      陈明白慢慢把拳头握起来。

      霍辛背着整个世界的黑暗。
      所有的建筑都淹没了,所有的非议暂且一声不吭。
      陈明白在这一瞬间只看到这个被光一点点描摹推到她面前的少女。
      一个勇敢而不知足,冲动而不知事的可爱少女。

      她一笑,世界是不会来赔笑的。所以陈明白还过去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笑,用所谓春风化雨的轻和柔慢慢包裹住太阳的炽热滚烫,再用漫漫的雨浇灭。

      留在霍辛手里的巧克力,慢慢被残余的缱绻温度融化了。她不爱吃巧克力,但渐渐习惯常备一小包德芙,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塞进嘴里,不需要牙齿和舌头动工,任凭它融化。含住的那一方天地,被甜得僵硬。

      霍辛有跋山涉水的毅力和勇气,她踏遍记忆,终于找到那个小小的入口。连接着一中和六中的,她的情人洞。
      现在已经被杂草封上了,扒拉开仔细看看,是校方用砖头和水泥糊上之后,才有草木疯长的。
      她的洞被毫不留情地堵上了,所幸情人还在。

      霍辛举起手,四指合并,拦在月亮的下方,认真地用指甲在掌心摹写一个“加油!”

      她的手心很痒,心里的痒从未停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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