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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辛安理得 ...


  •   霍辛在十指上套满了彩色的小皮筋,把一个穿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子按在自己腿上。

      “囡囡乖,姐姐给你扎辫子!”

      小姑娘漂亮的公主辫在她的手里,被蹂躏成一根根蜈蚣腿,张牙舞爪地四散开。她也浑然不觉,蹦蹦跳跳地和别的小朋友打闹,只是行动间,小辫子也跟着上下飞舞。

      初高中和小学的教室隔得很远,但霍辛坐在最靠外的玻璃门边,隐约还能听见不知道是数学还是英语的学科教学飘过来,砸在她头上,迷迷糊糊就开始打瞌睡。
      霍辛的头狠狠往下坠了一下,然后立刻被托住了。
      陆闲一手握着咖啡杯,弓着腰抬住她的头,脸上的好笑太过于明显。
      霍辛挣扎着醒过来,第一件事是吸溜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流口水,好险好险!

      “要不要我分你一杯咖啡?”
      陆闲扬扬杯子,苦香味、奶甜味涌过来,不算提神,反而慵懒。

      霍辛很有自知之明地换个姿势,把头压在沙发靠背上,打了个哈欠,
      “不用,我也不是来听课的。”
      她又指指几个撅着屁股跪坐在小凳子上数鸭子的小孩,
      “现在这么小,都来补习了?”

      陆闲坐到她旁边,解释说,“有一些是老师的小孩,带过来方便管理。”

      霍辛了然,两个人又没什么话说,只好另辟霍秦之径。

      “你知道霍秦什么时候回来吗?”

      陆闲先是一愣,之后摇摇头,“他在康市还有别的房子,大概是最近太忙了,过两天就会联系你了。”

      “靠——”霍辛又小小骂了声脏话,顾忌到小小小朋友就在附近,只出了K的音,剩下的声线都吞掉了,她拉直腿伸了个懒腰,愤愤地,“他接我来,倒是记得有一个妹妹还在家里嗷嗷待哺啊。”

      陆闲只顾着笑,也不给霍秦开脱,最后还是围绕“他很忙”下了定论,转身又投进了教学中。

      霍辛更无聊了,隔着远远地,冲几个小孩扮鬼脸。他们都转过身,扭扭屁股回应她说——我,们,也,不,理,你。

      「霍秦你这个王·八·蛋」

      霍辛咬牙切齿地敲键盘,发过微信之后立刻把对面拉黑。她又仰倒回去,一手手背盖着眼睛。吸一大口气鼓着腮,再慢慢吐出去。
      微信列表里有亮着黄色星星置顶的是陈明白,霍辛点进去,把对面发过来的店名复制粘贴到外卖软件里。
      甜点不外乎那些种类,霍辛也没有特别嗜好的,就把店长推荐的所有都点进了购物车,她特别在意地看了眼——商家配送,轻轻哼了个小调,又窝在一角,悄悄地点进那个看了无数次的朋友圈。
      她大概能以此想象:陈明白骑着小车,带好头盔,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看起来有些头重脚轻的可爱,小心翼翼护着蛋糕,推开门,呵出一口白气,轻声细语地问“你好,这是你点的外卖。”
      只是想到,霍辛都要一蹦三尺高,然后把门口的人性空气塞进怀里,对啊、对啊,你是我点的外卖!
      脸整个被蒸红了,霍辛觉得此刻她很像一个熟透的虾子。只好到门口去透透气。

      有一些雪被抖落下来,真的会有簌簌的声音。踩在大的雪块上,会和脚底摩擦出咯吱的俏皮音乐。
      霍辛用脚步丈量台阶的长度,翻来覆去地走,把刚记住的步数又忘掉了,她低着头看到鞋带有要散的趋势,就把左脚翘起来,背着手向前跳。
      时间不好估算,她听到“你好,你的外卖——”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但其实光阴似箭。

      她鼓足了一个一场阳光的微笑,抬起来,“陈——怎么是你?”

      米荔是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冲着霍辛彰显了一下自己的职业态度就收敛了。她把蛋糕袋子塞进霍辛手里,预备说再见——连祝你用餐愉快都节省了。

      霍辛有些不依不饶的流氓架势,她把袋子放在台阶边上,一手扣住米荔的手腕,把她往墙边一拽。颇有些霸道总裁的意思。
      米荔的白色羽绒服贴在墙上,她有哭出来的架势——又要送去干洗了——坑坑巴巴地迎难而上,“你要干什么!”
      霍辛一字一顿地拷问,如果配上一根火烙,她就是抗日剧里的敌对分子,“陈明白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米荔准备好英勇就义了,只是一刹那,记忆却被贯通了,她真的惊叫开了:

      “是你!——!”

      六中隔壁的巷子里堆了很多自行车,霍辛踩在一列倒在地上的,用食指和拇指夹着烟。
      巷子外的路灯背着光,小虫子是透明的白点盘踞在有亮度的地方。
      城市没有温度的灯,一帧一帧地照明。霍辛靠着墙,校服外套系在腰上,烟灰燃成很长一段,自然垂落,她恍惚忘记了手里还掐着这样的违禁物品,但没有忘记她在这儿守株待兔的目的。
      米荔从墙那一边翻出来的时候,就掉进了小老虎的禁区。
      霍辛像提溜一捆葱或者韭菜一样,把她拎到墙边。
      烟头擦着她的鬓角按在墙上,烟灰落在肩头——米荔也不敢去掸。

      “陈明白,有没有男朋友?”

      霍辛轻轻地凑近,在另一边的鬓角压上这个问号。她说话很慢,是为了解决第一遍没听清的麻烦。还是少女的嗓子,但装腔作势的,想低沉、想沧桑,想刻意做出一副年迈的烟嗓,但只像喉咙里卡了一口痰。

      米荔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声线抖成波浪线,

      “没有。”

      她一边说话,一边摇头,随着这样的弧度抖落了一肩一点烟烬。

      霍辛往后一倾,脚踩在墙上,恰恰又贴着她的膝盖,

      “那你看着她,现在没有,以后也不能有。”

      话说完,又猛地贴近——身高对等一点,就像要压上一个吻——鼻尖和鼻尖之间隔着一只手指的距离,

      “好吗?”

      这哪里是循循善诱的语气,米荔只能用剩下的所有力气点头。
      霍辛心满意足地摸摸鼻尖,把烟扔在地上,用帆布鞋碾灭。踩着轮胎或者踢到车铃,总归有很多细碎的声音配着米荔一起害怕。她的身影慢慢清晰,然后走进拐角,再也不见。

      回忆里被黑暗加持了恐惧,现在面对面对峙,米荔竟然多出来一份底气。
      她抬起脚,想踹出去,心神一怔。
      只好改为往霍辛脚上踩去,左右狠碾,一定看到她龇牙咧嘴地发出一声——嗷!

      “陈明白没有男朋友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她说完又落荒而逃,大胆地在电动车上向后张望,看霍辛在原地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痛得跳脚。
      你活该!米荔愉悦地。

      霍辛蹲在门口吃蛋糕的时候,把每一口都幻想成米荔的样子,然后不假思索地塞进嘴里。眉头越皱越紧,把冬风全部留在五官里,又气又气又气。
      算着正常下班的时间,霍辛扫了一辆小绿车,耳机里是高德导航不太亲切的声音,她心里都是缠缠绵绵的小情歌,随便哼一句都浪漫得一塌糊涂。
      她穿过高峰期的人流,穿过黄昏的云,穿过无数个红绿灯,只为了稳稳停在一个人面前说,

      “我来接你回家啦!”

      但实际情况是,陈明白小姐也没有坐上她的车。

      “谢谢你来接我哦,只是距离我下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陈明白拖长音,无可奈何地指指营业时间。
      霍辛要使出最无赖的绝招,她头上两个毛茸茸的小耳朵摇摇翘翘在这里卖乖:

      “我可以等你下班啊。”

      米荔从橱柜另一边钻出来,拿着夹面包的夹子,作势要来钳她的鼻子,叉着腰像母鸡护小鸡的样子,“不要打扰我们赚钱!”

      陈明白勾起手敲了一计米荔的额头,从她手里顺走夹子,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她眼睛里融化了最甜的玻璃糖,月牙的形状是以她的笑来复刻的,因而说什么都不会被拒绝,

      “你白来一趟,下次我请你吃饭嘛!”

      胖乎乎的棉花糖卷挤在包装袋里。陈明白从身后的柜台里抽出一小包粉红色包装画着长耳兔子的棉花糖递给她,
      “这是今天的赔礼。”

      霍辛实在是拿人家手短,又色胆包天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叮嘱她下班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云云。陈明白上手将她脸两边的肉都挤向中间,把霍辛揉成一个胖胖的嘟嘟嘴才制止她继续絮絮叨叨。

      “我知道啦。”
      陈明白把自己的额头抵在霍辛的额头上,两个人眼睛一眨一眨,睫毛就可以打架了,
      “你也快点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霍辛心里的小向日葵开始旋转跳舞了。
      她抱着的棉花糖好像整个膨胀开了。

      小绿车又穿过城市的光河,去寻找它能停驻的地方。
      霍辛顺着地图的指引七穿八绕地开过很多条街,在疑虑它快要没电的时候终于成功将车开入了准停还车地点。
      她抱着棉花糖,发现自己稳扎稳打不可预料地回到了六中的门前。

      六中是陈明白的母校。
      也是霍辛满心窃喜最澎湃的地方。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都比今天更璀璨。

      霍辛隔着一条街,一步贴着一步地走,从六中大门的这一头走向那一头,再折返回来。
      从夜的浓墨里,迈进了六中的光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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