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上人》满吔

2、辛跳

　　小旅馆的隔音效果差到隔壁的行李箱在地上滚过都能一清二楚，霍辛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困囿在逼仄的空间。

　　她不敢动，也不舍得动。

　　陈明白缩在她怀里睡着了。

　　霍辛心里洋洋洒洒地飘着羽毛，密密侵袭着，使她骚动着。心跳声好像擂鼓，咚、咚、咚。
　　她幸福地眯眼，嘴角的弧度要牵到耳朵上了——夸张地愉悦。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那此时此刻就很好，如果霍辛可以拥有超能力，那她希望是：吻你千百遍。
　　多庸俗的浪漫。

　　陈明白醒的时候，感觉到旁边的低龄儿童浑身要冒出粉红的小花和泡泡了。她挂在嘴边的“早上好”又咽了回去，转身从霍辛的怀里抽离。

　　“米荔，起床啦——”

　　她贴着米荔的耳朵，忽然放大了音量。
　　米荔顺从地从朦胧中惊醒，眼睛睁开，又耷拉了。她打哈欠的形状，是一个及其圆润的圆。
　　霍辛在旁边用手比了一下，想把比划出来的圆塞进嘴里。
　　米荔突然斜过来一记眼刀，她翻着白眼又倒回枕头上，开始耍无赖，

　　“不想起床啊——”

　　经历了无数次的拉扯和失败，陈明白终于成功让米荔和霍辛都起床、洗漱、下楼吃早餐。
　　米荔噘着嘴给小米粥吹凉，一边用怪异、审视的目光一遍遍打量霍辛。霍辛倒好像完全屏蔽了她，小馄饨都凝出一层油花了，她还在兢兢业业地给陈明白剥鸡蛋吃，五个白煮蛋，她剥了四个放在陈明白碗里，上手准备抓最后一个的时候，被陈明白一手制止了。

　　“我真的吃不下了。”
　　陈明白拿筷子头去戳蛋白，一、二、三、四，有些无奈地。

　　霍辛搔搔头，剥完最后一个，看看米荔渴求的眼神，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她吃饭的速度很快，争分夺秒地把馄饨塞进嘴里，然后灌汤。
　　米荔觉得她根本没有尝出馄饨馅的味道，只是像机器人一样完成“吃早饭”的目标。——暴殄天物！她恨恨地喝了一口小米粥，从陈明白碗里打劫出来一个鸡蛋。

　　有越来越多赶去上班的人，走进早餐店，用白色塑料袋装上小笼包或是煎饺，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神情疲惫又匆忙地走出早餐店。
　　早上是难得的晴天，老板把煮茶叶蛋的炉子移到了外面。对面屋顶上的雪还没有化，还能看到小朋友们推出来的雪球和歪歪扭扭的雪人。
　　霍辛吃饱了，眼睛就四处闲逛。
　　“等下我和米荔还要去上班。”陈明白喝完最后一口豆浆，从包里掏出餐巾纸，一人塞了一张，“真的很谢谢你哦，等不太忙的时候，请你过来吃蛋糕！”

　　霍辛撑着头，嘴巴抿住纸巾，点点头，然后呼一口气，把纸巾吹下来，攥在手里，“那，下次见。”

　　“下次见！”

　　三个人在路口分离了。
　　这条最香最亮的街，在五六点的太阳下，是狂欢后的垃圾场。
　　所有吃剩下的垃圾，和淘汰下的垃圾人，都倒在这里。霍辛拖着步伐，慢慢地挪出去。
　　康市这么大，她能去的还是只有霍秦家。

　　年味在慢慢加重，小区门口已经有保安招呼着挂红灯笼了。
　　霍辛蹲在门口，从“welcome”的红地毯下面摸了一手灰，她挫败地把屁股按在地上——照理说，钥匙应该在地毯下面才对。
　　她恶狠狠地把门把手往下拽，但也没有奇迹发生。倒是旁边的密码锁滴了两声。
　　霍辛输入了自己的生日，门没有开。
　　又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后六位，门没有开。
　　她给霍秦发消息：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霍秦的回复很迅速：密码是我手机号后六位。
　　霍辛小声骂了句脏话，没敢踹墙。高档小区的瓷砖亮得能照出她脸上的毛孔。
　　霍秦家的装修风格一如他本人，必须要有的都会有，可以没有的都没有，能用黑白灰解决的就使用这三种颜色，不能解决的就不要了。
　　霍辛的行李箱还在客厅，她游荡了一圈挑了一个带阳台的大卧室，去拉箱子的时候才发现被挡住的桌子上还有一袋子冷掉的烧烤。鱿鱼须不甘心地伸出来，黄褐色的油渍黏在桌子上，霍辛把整个袋子扔进垃圾桶，觉得自己手上也油腻腻的。她用温水冲手，再随便扯了一块抹布去擦桌子。她有些纳闷，这种极具生活气息的食物不像是霍秦应该有的风格。
　　还没有个所以然，她就对这件事抱以“算了算了”，转身躲进浴室，想把一些油烟味和臭味都冲掉。
　　在水珠挂在玻璃门上，雾蒙蒙间被画上一个简易的笑脸，然后粗鲁地全部抹掉。
　　霍辛突然窥探到，卫生间的壁柜里放着两瓶香槟色的香水。
　　她拖着湿脚印，漉漉地站在柜前，对着镜子喷了一点，把头凑上去闻——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味，只觉得怪香的。至于瓶身上漂亮的花体字，她更是一个字都没看懂。当然男人的香和女人的香她还是能面前分清的，霍辛倒不至于认为这种甜美系的味道或是霍秦的所属。
　　霍辛从衣柜里扯出两条浴巾，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靠在洗手台边上，掰着手指算霍秦的年龄。
　　他已经32了，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
　　这也就释然了。可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女人会愿意和霍秦共度余生呢？霍辛又把视线放到香水上，有些生硬地安慰自己：说不定…霍秦拥有不为她知的一面呢。
　　真正截断她好奇又八卦的小心思的，是骤然响起的敲门声。
　　霍辛摸了一套长袖长裤，然后趿着拖鞋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姑且算是老熟人，霍辛错开一步请她进来。
　　霍辛看着她，脑子里就浮现出霍秦介绍她的话，
　　“这是我前女友，陆闲。”

　　按照昨夜和陈明白探讨的内容来看，非要论述她变了没有。那大概就是，多了一分丰腴的女人味。

　　霍辛其实还不明所以地，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倒一杯热水待客，只好干巴巴地坐在她旁边，
　　“霍秦不在家啊。你找他什么事？”

　　陆闲把一边的头发顺到耳朵后边，
　　“我是来找你的。”

　　她用平适温柔的语气——当然不像是不良少女来找茬，眨眨眼睛，“霍秦说最近比较忙，让我多照顾你。”
　　她好像是突然想起来的，但肯定不是，“啊，我家就住在隔壁，B6103，你可以来找我的。”

　　霍辛往沙发的另一侧缩了缩，把两条腿都抬上来，“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们这么，”
　　她琢磨了一个形容词，“郑重其事地来照顾我。”
　　话停了停，她想到那两瓶香水，又问，“还是，我现在可以叫你‘嫂子’？”

　　这回陆闲倒是愣住了，她也往沙发的另一侧挪了挪，口吻转凉，
　　“我到也想名正言顺，不需要借口地来…照顾你。”

　　霍辛了然了，颇觉尴尬地摸摸鼻头，然后把脚支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两只手抱住小腿，她转头，把一侧脸压在膝盖上，没话找话地，
　　“你还在以前的补习班上班吗？”

　　“是啊，我比较没有追求的。”
　　陆闲又问了一些琐碎的事，譬如霍辛爱吃什么，或是有什么忌口的，再有这几年在江市过得怎么样，又交代一些康市的情况餐厅啦天气之类。
　　算是寒暄的部分结束之后，空气一度凝滞。
　　陆闲只好起身告辞，霍辛也不挽留。只是等陆闲跨出门的时候说再见，陆闲在等电梯的时候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她的侧脸看起来不太开心，可能是被霍辛的问题击垮了，显得闷闷不乐。

　　霍辛平躺在沙发上，拿一个抱枕垫头，再把另一个抱枕塞进怀里。
　　她慢慢地又放肆回忆，大约是她高三，刚转学过来。
　　霍秦带她去了陆闲的补习班，那个时候陆闲更青涩，说话没那么圆滑。她像刚学会抽芽的小树，带着朝气但是又有点害羞和紧迫，她对霍辛自我介绍：

　　“我是这里的英语老师，我叫陆闲…”

　　可能还有后半段，更充沛和有趣的内容，都被霍秦打断了，

　　“这是我前女友，陆闲。”
　　“我忙的时候，你可以找她。”

　　这简直和现在如出一辙。
　　所以霍辛也不是第一次被托付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沙发，又想到被百叶窗挡住的部分。

　　夏天郁郁葱葱，绿色全盘照在窗户上，影子都斜长，落在地面，交织出诡异的美感。
　　霍辛缩在办公室里，被空调风吹着悄悄打盹。她盖着陆闲的外套，小腿还露出来一大截，被吹得很凉，所以她没怎么睡着，所以霍秦进来的时候她还很清醒。

　　“她没给你惹麻烦吧。”
　　“霍辛…其实挺乖的，她很有趣，我们聊得很来。”
　　“你想和她关系好，是因为她是我妹妹。”
　　“……”

　　霍辛一直觉得霍秦很刻薄，好像大家嘴里是牙齿，而他嘴里全都是刀片。
　　——明明是拜托陆闲照顾我啊。她真想跳起来蹬他一脚。

　　“我很可以麻烦别人，但是相比较而言，她可能比较喜欢你。”
　　“我……”
　　“我会付你相应的，和你们补习班费用相当的托管费。当然你如果是真心实意地，很喜欢她，你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霍秦，我是想…”
　　“你不要想。”

　　接下来就是霍秦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然后隐约地，陆闲呜咽、啜泣，伴着这种娇弱的哭，霍辛竟然睡了过去。
　　梦里一次次模拟仅靠声音听到的内容。
　　她为陆闲和霍秦匹配上相应的表情，动作，最后还魔改了结局。

　　霍秦嚣张跋扈地将小白花陆闲推倒在地，他张嘴大笑，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你只配和霍辛相依为命！”

　　霍辛气得跺脚，她的喉咙却被封印了，只好狰狞着五官，拼命用肢体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怎么了，我不是也挺好的吗！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空调间里出了一身的汗。霍辛大口地呼吸，好像从濒死边缘拉回一条命。

　　那种奇异的不适感，不应该再临现第二次。
　　霍辛从沙发上坐起来，越来越觉得，

　　霍秦是一个绝顶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