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上人》满吔

1、有一点动辛

　　康市的冬天总是很冷。

　　雪是不要钱的，一场连着一场的下，大家都习惯了被皑皑覆盖的季节，用成片成片的白来过渡新年的烟火。

　　霍辛坐在车上，摇下一点窗，被冷风吹得缩脖子。霍秦有些闷，第四次去摸烟盒都作罢，只好向她发作，“你就不怕感冒？”接着就把窗关上了，把那些一片一片花白的都隔在外面。

　　霍辛把视线挪回车内，更觉得无聊和尴尬，左手摸过右手，右手再摸耳朵，摸完耳朵去拽坐垫上的穗子。
　　霍秦不喜欢在开车的时候听歌或是听广播，他只是皱着眉看着道路，车干净得像是租来的。霍辛偷偷抬眼去看他，心里默念——他该不会是有路怒症吧？
　　车内安静地连呼吸都像在犯罪，然后，霍辛打了个嗝。
　　霍秦的眉毛可见地像中间收缩了。

　　“这次回康市就留下来吧，我给你找好工作了。”
　　霍秦当久了上位者，说这些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居高临下。

　　“过了年我就回去，”霍辛抓抓头，把马尾弄散了，又重新捞一把绑起来，“你在康市有别的房子吗，我不是很想和你住在一起。当然，更不想留下来，做你给我找的工作。”
　　她说话一字一顿，像炒豆子。

　　“在我们公司做前台，工资还可以。”霍秦不管得到什么反馈，只是把自己要说的讯息一股脑地输出，“等你有能力自给自足了，搬去哪儿我都无所谓。”

　　“我就是留在街头卖艺、要饭，我都不想和你一起。”霍辛有些烦闷地想开车门。

　　“卖什么，卖弄你的愚蠢和无知吗？”霍秦把车停稳了，扭过头，他放松了眉间的沟壑，五官都只是五官拼凑不出什么情绪，“你不是高中生了，一辈子浑浑噩噩啃老吗？”

　　“啃老啃得也是我妈！”

　　霍秦笑了一声，好心纠正她，“是我爸。”

　　“我要下车。”

　　霍秦帮她开了车门，然后摇下一边的窗户，点点手机告诉她——我家的地址发到你手机上了，行李我会直接放过去。

　　“靠——！”
　　霍辛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是自从变成法律意义上的孤儿之后，一直靠霍秦资助她生活学习。她偶尔屈服，偶尔上蹿下跳地反抗——落在霍秦眼里全都是小打小闹的。
　　她对康市，很熟很熟。熟到，从南边刮来一阵风，她站在风里，好像都能分辨出，她的味道。
　　霍辛回来，是拿霍秦的一起过年做个借口。她最想见的，还是风那边的人。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不知道去哪里过夜的时候，酒店、旅馆都是第二位，在霍辛看来网吧包夜才是首选。
　　这条网吧一条街和那条酒吧一条街相望着，谁都不敢嫌谁吵。霍辛觑着眼看广告牌，发现这里的发展速度——超乎她想象的慢。
　　上学时候最讨厌的一家小炒店竟然还在苟延残喘，不知道头发丝炒蛋是不是还那么热销；卖烧仙草的小摊贩仍然挤在两家店的夹缝中间，挂一个日式的红灯笼摇摇晃晃；熟烂的水果散发的不是清香，啤酒烧烤永远纠缠不休。
　　霍辛一步一步，把回忆都走回来。
　　她要跨进一个阴影里，看到另一个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陈明白！”
　　她跳起来，冲对面招手。

　　陈明白架着米荔，有些艰难地从声色犬马里逃出来。她抬头，从肮脏昏黄的灯光里，依稀分辨出轮廓，
　　“霍辛！”
　　“好久不见啊！”

　　有了身强体壮的霍辛搭手，陈明白很快就把烂醉的米荔塞到了床上，她有些累地坐在地板上，靠着床，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围巾、挎包、外套都摘下来，一边温温柔柔地冲霍辛笑，轻声细语地问她，
　　“这几年你去哪儿了呀？真的很久没见到你，刚才你不叫我，我绝对不敢认你。”
　　“不过你一直都没有变啊。”

　　陈明白把东西放到椅子上，坐在床的一角，拍拍身边的位置让霍辛坐下来，
　　“你还是这么，”她顿了一顿，笑的弧度拉扯地特别大，“还是这么活力十足、活蹦乱跳…”

　　“停！”霍辛让她停止继续成语接龙，倒好一杯温水递过去，“你也没怎么变啊，你站在那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有些激动，差点把杯子里的水倒出来。然后又回复她第一个问题，“回江市了，和…家里人在一起，今天刚回来。”

　　“那好巧啊。”陈明白一口气把水都含在嘴里，两腮鼓鼓囊囊的，像金鱼，咕噜咕噜地把水吞下去，“不过今晚要委屈你挤一下了。下次，请你吃饭谢谢你哦！”

　　霍辛喝水就像小牛，喝完之后还要“哈”一下来表现自己尽力了，陈明白就笑。
　　两个人缩在床边，束缚着手脚，不太敢动。
　　窗外有些吵，两个人抵着头小声说些悄悄话，诸如，

　　“别人说女大十八变，你说，我们怎么都没有变啊。”
　　“你变了一点吧，从小仙女变成了大仙女。”
　　“霍辛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啊！”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只是你，刻板印象啦。”
　　“不是啊，你刚才跳起来叫我的名字，就很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傻傻憨憨的，又挺可爱的。”

　　霍辛有些不好意思地，悄悄脸红，她轻轻地说自己的回忆。
　　“对啊，那个时候，你在看书，我想悄悄走过去，差一点踩到你的耳机。”
　　“吓得我就往后跳了一下，结果把奶茶洒了。”
　　“你就抬头看着我笑，眉毛弯弯的，眼睛弯弯的。”
　　“欸，其实你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多好看，我是想过去找你说话的。”
　　“结果你…”

　　絮絮叨叨的，霍辛发现陈明白已经把眼睛闭起来，轻轻地呼吸了，
　　“你睡着啦。”

　　霍辛把自己的手搂过去，轻轻地压缩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她的呼吸扫到脸上，暖暖的，也痒痒的。就像第一次看到她，暖暖的，也痒痒的。

　　陈明白是一个温柔地显而易见的小女生，她坐在那儿读书、听歌、吃蛋糕，好像平凡地泯然众人矣。可是霍辛撑着头打瞌睡，睁开眼就看见了她。她好像是被抠图出来特意印在眼前的，不动声色地就整个人挤进了心里。小摆钟开始胡思乱想，小鹿也准备好百米冲刺。
　　霍辛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来一个百分百的开场白和自我介绍，最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

　　“怎么这么烫！”

　　小小的耳机滑在地上，被陈明白收起来的时候，在半空中摇摇头，好像是嘲笑。
　　霍辛耳朵尖烫烫的，嘴里好像塞了扩音器：

　　“你好，我是霍辛！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明白。”她一边说，一边把书翻到扉页上，把名字指给她看，“陈明白。”
　　三个字间隔地很开，写得不大，只是秀气的范畴。
　　霍辛把奶茶推到她面前，“请你喝！”
　　又发现洒出来的部分有点多，只好又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下次请你喝…”
　　陈明白低头笑，眉毛把眼睛压成月牙形，嘴角翘起来，幼稚、可爱。

　　霍辛也被睡眠诅咒了，把头垂下来。
　　差不多在她怀里的陈明白却偷偷睁开了眼，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夜晚很黑，她看不清楚两个人之间隔着什么，只能隐约嗅到霍辛身上飘过来的香味——这个牌子的洗衣液她也用过。
　　她慢慢放松自己，缓缓地像比较暖和地霍辛靠过去，真正把自己送进霍辛的怀里。

　　一夜好眠。
　　除了喝醉酒凌晨开始说胡话嘟嘟囔囔的米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