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家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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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森永通传的时候，扶桑国现任皇帝，79岁的神宫仁佑正在后花园里钓鱼，一派悠然景象。
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弦月初升。各色花朵从竹篱笆的缝隙中拼命探出头来，连湖面的风都裹挟着层层叠叠的香味，变得缓和而温存。
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小径，季秋的心情渐渐放松：至少，这位令人畏惧的祖父还是有几分情趣的。
任务开始以来，季秋只在家宴上见过两眼皇帝，礼貌地问过好。印象里他是个瘦小的老人，银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一对严肃的浓眉。
她不敢说皇帝对优子了解多少，只是身居高位者在识人上有独特的直觉，万一被察觉到异样，就没法像吉永一样掩盖过去了。
“祖父大人，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季秋恭敬地行礼道。
皇帝聚精汇神地盯着水面，头也没回：“说吧。”
季秋瞄了眼脚边的竹篓，收获颇丰。她心下梢定，“可可最近胃口不好，周六我和智子想带它去看医生。”
“周六？”他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你们不想见叔叔？“
这时候如果再否认，未免显得太虚伪了。季秋模仿着优子一板一眼的语调：“您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他们。“
皇帝大笑。他挪向长椅的一头，拍拍空出的地方：“过来坐下。“
笑容让他皱紧的眉毛舒展开来，倒显得有几分和蔼了。然而很快的，他敛了笑意，将鱼竿轻轻搁下。
周遭的空气被突如其来的沉默感染，几乎停滞了。季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这气氛她非常熟悉，透着一股对年轻人恨铁不成钢的说教味。
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将是智子想要极力逃避的部分：漫长的人生教育。想来不外乎尊重长辈、恪守礼节这一套。
但是皇帝的开场白，还是让她惊掉了下巴。
“你也许不了解，在你姑姑之前，还有一位私奔的公主。“
“那就是我的妹妹千惠。”
在优子的记忆里，千惠只是族谱上一个十八岁早夭的陌生人。但对于皇帝仁祐来说，那是他一生难以释怀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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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扶桑国上一任皇帝的长子，神宫仁祐的童年可谓养尊处优，十六岁顺理成章成为皇太子后，这世上便再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高傲的他满心以为，外界的纷争和战火不会波及扶桑，因为他们世世代代便是如此生存、劳作、传承、死亡，稳定地像钟表里的齿轮。
但时间证明，他的傲慢不堪一击。慢慢的，矛盾与谣言并起，不大的京城内竟聚集了数十个党派，内战的火药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只缺一个引子将它点燃。
昼夜不分的枪击、呐喊越来越近，皇宫内人心惶惶。每到爆炸声响起，妹妹千惠便会瑟缩成一团，泪流满面地捂住耳朵。
仁祐只得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他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头发，一遍遍轻声道：“会过去的。”
不仅是安慰妹妹，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千惠是个单纯的孩子，自幼的严格教育将她培养成一个完美的新娘，精通茶道花艺、家务料理、琴棋书画。最叛逆的爱好，也不过是看看话本、听听外邦的戏剧。
没有人忍心告诉她，事情已经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仁祐还记得，书房里父皇给他看的那张报纸：邻国的皇室，全族上下都被杀了个干净；报纸正中，赫然是一排焦黑的人头。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假如事态恶化，我会将你们俩送出去。卫门司已将人手安排好了。”
仁祐坚定地摇头：“到了那一天，让我这个太子留下吧。”
父皇深深地看他一眼，最终叹息着点头。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千惠也没能用上皇帝的安排。
仅仅一个月后，战局稍缓的当口，她跟随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外国记者私奔了。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便是在遥远的图罗国。
那些天，同盟国家的记者还是受到优待的。毕竟，一篇小小的报道也许会影响人心的偏向，引起世界范围的同情，从而争取到可能的援军。诱拐千惠私奔的Steve，便是以图罗国大使馆特派记者的名义混入宫内的。
也许是英俊的相貌，又或许是带她离开的承诺，总之千惠飞快地动了心，在一个夏日的深夜带着自己的随身衣物悄悄登上了偷渡的小船。
一片震怒的皇室中，唯有仁祐真心为妹妹担忧；但是想到她总算去了安全的彼岸，又稍感慰藉。
没过多久，千惠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报纸上。
看起来，她在那个陌生的国家很受关注。那时，图罗国以及周边几个强国已在激烈的战争中崭露头角，生机勃勃地扩张着自己的版图。遥远而富饶的扶桑国，很快在民众之间掀起一阵热潮；神秘的扶桑国公主千惠，更是成为珍奇动物一般的存在。
婚礼之后，千惠在丈夫Steve陪同下，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各类集会上。当年的记者写道，“公主娇小美丽的身影出现在慈善晚会的门口，顿时被欢呼声包围。她流着泪，由丈夫翻译着，发表了一篇动人的演说。然而当人们想要怜爱地拥抱她时，她又惊慌地躲在丈夫身后，摇头拒绝所有的提问。”
仁祐还依稀记得附在报道之后的演说稿。不得不说，里面的故事很有看头——半真半假的宫廷斗争和禁断秘闻，看似离奇，偏偏充满了外人不得而知的细节。
如果没有多年来对妹妹的了解，他几乎要相信那是她的手笔了。仁祐默默放下报纸，心头涌起深深的不安。
一年后，扶桑国的局势开始急转直下，革命党占据了上风，并叫嚣着要让皇室永远退出历史舞台。就在此时，一本署名神宫千惠的自传《最后的公主》横空出世，成了图罗国当年的畅销书。
得知这个消息后，先皇书房的灯亮了整夜。第二天，他宣布从家谱上将她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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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怎样了？”季秋忍不住发问。
“死了。“
皇帝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下巴却收紧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恶意，在被皇室除名后的半年，千惠当真因病去世了。
一语成谶。
最后的扶桑皇室，最后的公主，在十八岁的花季黯然凋零。
这样的红颜悲叹激发了全世界深深的同情，她的遗作被翻译成多国语言，无数多情的男女为她留下热泪。若干年后，这本书作为世界战争中的代表作之一，被翻拍成了红极一时的电影。
一个深情的男人，跨过战火纷飞的年代，拯救了传奇的公主：多么感人的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没有提到的是，这本书的版税，连带着之后翻拍电影的部分分红，都归属于鳏夫Steve。在公众视野里逐渐淡去后，他重新结婚生子，度过了愉快的晚年。
“那个人，恐怕只是将千惠当作筹码而已。”皇帝紧缩眉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季秋，“只有我们知道，那本书、那些演讲，究竟有几分真实。但人们喜欢那些故事，真相也只好将自己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季秋心里默默吐槽，放到现在，这个人不就是所谓“营销天才”吗？可惜，千惠因为这场炒作，搭上了自己的一声。搞不好，连她的病逝都大有文章。
对上皇帝的目光，她的心念蓦地一动。杂乱的思绪好像找到一个关键词，争先恐后地连接在一起：这个Steve，不就是真岛诚的前辈嘛！利用女人炒作，之后无情地将她“抹杀”，抬高自己身价…一气呵成。
这么说，皇帝在用妹妹的悲惨遭遇告诫自己，一定要远离这类男人。
说来也挺悲惨，扶桑国的公主们都像飞蛾一般，遇见爱情的火焰就奋不顾身了。优子那位和平民私奔的姑姑，据传生活相当不幸，有人甚至在跳蚤市场上光顾过她的摊位。这样一来，家人先前对于优子的担忧，也仿佛有了深埋于心底的来源。
季秋了然地点点头，“祖父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真岛的事我早已放下了。”
半明半暗的月色下，皇帝脸上浮现的笑意透着一种年深岁久的沧桑：“我和你说这些往事，不是为了训诫你。相反，你的成长让我惊讶。”
“当初我得知你的事情后，倒没有如同外界所说那样忧心。毕竟，在我们家族中，每一代都有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女子。”
季秋尴尬地笑笑，这么一说，她有些担心智子的未来了。但转念一想，智子已经将热烈的情感投入到了爱豆身上，恐怕可以摆脱这个诅咒。
皇帝察觉到她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语气也带了几分欣慰，“让我没想到的是，你能这么快就走出来，自己调查事件真相。假如说先前我还有所顾虑，那么如今，你已经证明了自己。”
在优子有限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直白的肯定。饶是季秋这个局外人，面对皇帝的暗示也如遭雷击，不由自主长大了嘴。
短暂的晃神后，一种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浑身的血液冲上大脑，无力的四肢和缓慢的反应速度将她钉在了椅子上，不知作何反应。季秋用尽仅存的精神力，才让自己从美梦中醒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难怪古代夺嫡之争如此激烈：一个小小的扶桑国近无实权的女王头衔，就能让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心醉神迷，更遑论从小浸淫其中的皇子们了。
在心底默默祈祷今后不要选中古代任务，季秋迅速恢复状态，学着优子的样子点点头：“我会继续努力的。”
就季秋对她的了解，优子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是比较笃定的，至少不会像她这样震惊，这样平淡的表态才更符合她的性格。毕竟，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良雄一家之后，任谁都会生出强大的信心。
也正因为如此，在舆论将情书事故与继位人选关联起来后，优子才会那么崩溃。
“爱情这道坎，还是早些经历为好。”皇帝刚站起身，森永便幽灵般出现，默默收拾起渔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背着手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萧瑟。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遗憾。
“想当年，你父亲便是经历得太晚，才惹出那些事端。”
现任太子，季秋目前的便宜爹平雄殿下，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大龄宅男。念完历史学博士，近30岁的他依然没有任何绯闻。与风流的弟弟相比，他似乎走了另一个极端，还曾经在贵妇的相亲宴上落荒而逃。
谁都没想到的是，对二十多位精心挑选的太子妃候选人避而不见的平雄，居然在某次车祸住院后爱上了主治医生百合子。
百合子不符合任何一条选妃标准：出身平民，学历太高，曾经留过学，最糟糕的是，还比平雄年长三岁。
然而，家族的一致反对仍无法阻碍固执的太子。经过两年的软磨硬泡，皇室最终同意的这门婚事，百合子也不得不接受严苛的新娘训练，从医院永久辞职。
对于皇帝的遗憾，无论是优子还是季秋，都是不以为然的。他所感慨的，无非是这位不甚满意的太子妃不仅高攀了皇家，还没能生下皇孙。但在亲眼目睹百合子不时流露出的落寞后，她们无法不感同身受。
曾经京都医大的骄傲、最年轻的首席医师，如今只能充当花瓶，面对台下刺目的闪光灯露出精心训练过的微笑。
对于百合子来说，这几十年的皇家人生，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这份不以为然，自然被皇帝看在了眼里。他摆摆手，意兴阑珊：“退下吧。”
季秋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晚风送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但愿，你们的时代…”
也不知，他所叹息的是千惠，平雄，还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家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