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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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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发涨的时候最容易倒头就睡,心太疲乏。南城雨天,便是湿冷的冬天,无论四季。
奶奶走了这么久,第一次托梦来了。我要给她梳辫子,她说要自己来,手上动作十分麻利,三两下编出细长的辫子,然后让我拿红色毛线给她捆扎。这是她一生的习惯,用不惯灵活的皮筋的习惯,一成不变,在梦里都这样。
可能是温度骤降,被子薄些,加之窗户没关严实,我哭得瑟瑟发抖从梦中醒来,用了好久才缓过来。屋外骤雨不休,噼里啪啦直往窗户上砸,脑袋里回想起的是奶奶生前的最后时光。她病了,我临近大考,备考得焦头烂额只匆匆抽了一天时间飞回崖村山顶那间似乎与世隔绝的砖瓦木屋看她。进门后听见的是病痛带来的无休止的哼声,虽老但娇好的容颜难以掩盖,眼下却变得蜡黄不堪,心甚焦灼难安。我想起某个艳阳天,奶奶健步如飞追着我在田坎上跑,那时候我还没上学,把村里人教给我的骂人话全都讲给她听,她脸色突变的时候我就明白大事不妙,遁逃,后被抓,遭暴揍一顿。好像是昨天的事,只一夜之间,活力满满的奶奶迅速步入暮年。那天正好是小叔接奶奶去医院治疗的日子,奶奶无力起身,我扶她坐在床沿,给她扎辫。头发在我手中扭成辫子的模样,或许她不相信我的手艺如她,竟和梦里一样,让我停手取红色毛线给她捆扎。我乖乖照做,心里记下她的倔强。
那时候,我以为她不会有什么事,又飞回南城一头扎进学海。日子是变得一天比一天无趣,没有生机。我也运转得像个机器。
手机突然间响起,打断了往事追忆。是张民丰,这个新同学找我很勤。我不善交际,没什么朋友,不参加聚会,日子像是只有独自一人在过,情绪不找人分享,也没想过找谁寄托。可频繁与我接触的张民丰似乎打破了这一局面。一个人清净惯了,现下却要学着应对热闹。
班长你这会儿在忙吗?他问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般会出现两种情况。我回答在忙,对方便不了了之没了下文,实在觉得只能是我才帮得上忙,便会直截了当讲给我听,让不忙的时候帮着处理。若我说不忙,对方的需求噼里啪啦就会鱼贯而来。视情况而定,我一般不太拒绝。
反正眼下无事,对方还是给钱的主儿,便措辞答不太忙。
帮我买把伞呗。他说。南城下雨他没料到,提早返校结果忘带伞,可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下雨,没法老跟别人凑合,想到在南城可以麻烦的人,只有我一个。
委屈了,我脑海里只蹦出这几个字。乖乖待在家乡挺好,非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念书,自己头脑发热做的决定,好坏可不都得自己承受。
如果着急的话,进门右手阶梯床头柜最顶层里放着我的伞,可以先拿去用。他担心我不便宜,有些犹豫。家里还有多的,我提醒他,进门记得跟我室友打声招呼,礼貌些。
我不明白最后叮嘱他的用意何在,许是怕他风风火火的性格,遭我几个好静的室友嫌弃。
哎嘛,操这心,我老会来事儿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也或许暗指我有眼不识泰山。
也罢。
结果没过多久张民丰又打电话来,问我学校附近哪里有药店。学生提前返校,校医可不提前上班。
学校盘踞在南城一座山头,周围是正在施工的商业住宅区,有餐馆超市五金店,但就是没有药店。买药得下山,有点土匪出动的味道。山下随便搭任何一路公交,停靠某些车站时会发现药店。担心张民丰初来乍到不认路,随口问了一句,结果在意料之中,他说走得远了八成会忘了来路,叹了口气。
我想再晚些我也得返校,便问他要买什么药。我只问了这一句,结果得到他长篇大论的答复。他说刚一返校就全身起了红疹,怪刺挠,手臂快被自己抓破了。觉得自己是过敏,但又不敢确定。因为以前在北方无论春花绽放或是柳絮飞升,即使狂沙满地他也没出现这样的状况。
我疑心是荨麻疹,便问小时候得没得过。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没精力管我,便由乡下爷爷奶奶帮忙照看。可能是三岁,也可能才两岁,半夜犯了荨麻疹,伴随而来的是令我痛苦难安的高烧。奶奶急得不行,摸着黑送我到另一个山头,那里住着村里唯一的医生,年纪轻轻辈分却不低,我得喊他大爷爷。奶奶的背是温热的,她顺着山路下行,而我扭头看见道路两旁黑乎乎的土地,还有黑蓝色的天空。西偏南的地区,天亮得素来晚些,夏天七点左右才不感到灰蒙,至于冬天,八点左右才有细微晨光。叫醒了大爷爷给我打了针,奶奶又背着我回家,可荨麻疹来得迅猛,周身痒得钻心,我只得伸手到处挠。奶奶把我的手绑起来,拧了湿帕子给我擦汗,说忍忍,不然抓破相可就不好了。乡下九十年代只有钨丝灯泡可用,奶奶点了后半夜的灯守着我,丝毫未合眼。
想到这里我感到喉头一阵酸涩,像有硬块堵在那里。眼眶酸酸的,太阳穴也闷涨得不行。不能再继续想这样柔软的事,容易惹人潸然泪下。可我不想哭,因为没用。哭这种生理反应,于事无补,甚至好像贴上了软弱的标签,我其实不常有。
他说小时候发作过,所以才觉得自己是过敏。那可能是湿疹,我补了一句,又说自己差不多要返校了,家楼下有药店,你把红疹照片发给我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是真客气,还是假客套。难得深究。
恩,你就在寝室安心待着吧。我说,于是想起他之所以要用伞,怕也是急着下山买药。
痒也别挠了,否则留疤了就不好了,怪丑的。我絮叨了这么一句,掐断电话。
随即收到两条微信消息,张民丰说遵命,传来一张照片。
然而我心里却开始盘算,抱恙的张民丰怕是暂时没法参加校队训练了,我找机会探探他的口风,把班主任交待的任务完成了。岂不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