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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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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民丰住在混寝,跟隔壁班男生同一屋檐下,在我隔壁。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倒闲得轻松,各科只有预习作业,无甚压力。他个子太高,只得靠后坐,我是他前桌。
他问我考试频率、监考算不算严格、在老师眼皮子好不好底下混日子,还问学校惩罚力度大不大、请假容不容易以及班委都是哪些等等一系列问题。我只得一五一十跟这位即将付款与我交易的“顾客”悉心作答。学校管理严格,不明白他随意散漫的性格,为什么选择这样与自己风格迥异的地方念学。
他只说自己志不在念书,知道我素来年排第一,如果可以的话,连他的作业也可以包办,随时结账。
我觉得,第一,他的生活十分优渥,其次,他身上有同龄孩子所不具备的浓厚社会气息。要包办作业需要模仿他的字迹,我说你得配合我一段时间,我需要根据你的字体练练字。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窗外有一棵青松,树干粗壮得两人环绕才能抱住,透过敞阔的窗子,我看见的是更黑的一片暗夜,也好像确实有一些鹅黄的灯光透过来,不至于明亮。
一到夜晚我就会焦虑,根本克制不住。生存意义于我狗屁不如,我只想被黑夜带走。胃好像开始疼了,我从桌箱摸出一板胃药,抠了两颗塞进嘴里。喝点水,药片就顺着水势往下坠去。
需要预习的内容我在假期已经完成,习题册也刷到没有不会做的题目,这让我感到不安,无所事事没有紧迫感。
我转过身取来张民丰的教科书,好看的瘦金字体,有那么一瞬间我心底感到一阵狐疑。我想多数老师一定跟我有相同疑惑。为什么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不一定学有所成,甚至很大可能位居最末。很是费解。
我就一遍遍抚摸他的名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让我爱不释手。我又能忙起来了,便找了演草纸模仿他的字迹。
班主任的晚自习,让张民丰起身跟班里同学做自我介绍。量身定做的校服这一周内都没法送来,只有他可以特立独行穿自己的便服。他穿着毛线背心站在讲台上,嬉皮笑脸说自己长得斯文内心狂热,胡乱扯了一通有缘千里来相会,引得众人阵阵发笑,才依依不舍下台。
我还没瞎,班里那些垂涎美色的女孩们火热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张民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意图更是明显。磨拳擦掌,似乎跃跃欲试。那关我什么事呢,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可以不多做考虑。
我终究摁捺不住好奇心问他写得一手好字却不思学,原因为何。他说自己的太爷爷是八旗子弟,要求家里的孩子必须写得一手好字。他从小就没逃过这一魔咒。我没听过满清皇族里有张姓,也不知道其中的渊源。既然他说了,我暂且信就好了。
很快我收到一张纸条,是班里人称“小灵通”的刘佩依写的。我认为她颇有新闻人的味道,哪里有最新消息,她就在哪里。这回她请求我同她更换位置,为期半个钟头。
晚自习时候管得并不严,只要不闹出大动静,更换位置不是多大的事。我也就答应了。
刘佩依花半个点将张民丰的家底、过往情史、个人喜好及联系方式打听得一清二楚,然后跟个情报掮客似的贩卖信息去了。总有感兴趣的人愿意来她这儿买点重要信息。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一周太清闲,张民丰偶尔跟着球队训练,大多时候跟室友待在一起,只有偶尔有问题,会跟我聊上两句。他还没有将作业授权给我写,因为我还写不出他迷人的瘦金体。
周六回家前例行周考,考场并不打乱,只在班内进行,也都是最基础的概念题。语文数学他勉强能答上,英语开始犯难。好在题目于我简单无比,我只花三分之一的时间便答完了题目开始检查。便可以抽空在演草纸上给他滕一遍答案。收到答案后我能明显听见他紧张起来笔走龙蛇时候笔尖在纸面发出的沙沙声响。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之前,我听见张民丰长舒一气。
“微信转账给你。”交卷的时候他拍拍我肩膀。
我没反应过来,只看着他背影说了句好。没想到他对待这桩交易比我更上心。
老师下发手机,张民丰跟我互加好友后,他直接给我转了一百元,附上一句:合作愉快。
是挺愉快的,给钱的嘛。
我才开机,爷爷就来电话了。看着手机屏上显示的两个叠字,我迟疑半秒,还是决定接通。班主任在发家校联系本的空档,班里人头攒动,我静悄悄从后门出去。
我问爷爷怎么了,他说还好,阴雨天腿疼的毛病就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就这样。我说八成吧,问他有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他说没有,就是好久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有点想我了,问我这会儿在哪里,多久回家。
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作答。如何作答都不是,我不想伤老人的心。他的身心都已经遍布沧桑,我又何苦再添一道不知会否引起难受的新痕。
我这会儿还在学校呢,回家……再看吧。我只能这么说。问了句最近心情如何。
爷爷说也就那样。奶奶走了,没人陪他说话,说脚底长了疮,先前我爸回家过年的时候给他治了治,但不知怎么就没好起来。
我说等我爸回家再给你用用药,八成就好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期望。可他语气失落地说,大年初二之后我爸就再没回过家。
我只得感慨又无奈说他这个人呐。我心里是满满的绝望,是无尽的悲哀,爷爷心里一定同样不好过。我爸是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也不知道是该说风流还是自私,奶奶的葬礼他竟然带了个陌生女人过去。我离家远,没来得及回去奶奶的葬礼,不知道所有人对我爸所做所为的神情态度。我猜想场面格外尴尬,惹人气愤。我的立场,怎么都觉得要回家就自己回家,母亲尸骨未寒之际,还是别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惹人不心安。我感到悲凉,奶奶一辈子疼爱了儿子孙子,别无所求,不爱说话,也不爱跟邻里串门。才六十一,到头撒手就走。
旁人告诉我奶奶属羊,命苦。苦不苦我并不妄断,我没有亲口问过奶奶,这下想问,再也得不到答案。我且听了往心里记,把这些内容积压在心头。奶奶一走,阴阳两隔,有时候恍惚回想过往,总觉得像是这辈子的人再回想上辈子的事。很累。怪我记性太好。
挂了电话,走廊一阵风拂过,我立在风里听,四季长绿的灌木,还有一抬眼就悄悄爬青的竹。平静而落寞。
咋了张民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耳畔,我握着手机的手还悬在半空垂不下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走神太久,顾不上周围动静。
家里有点事。我没有强颜欢笑的毛病,只淡淡回他话,听起来无关痛痒。
啥事儿啊?他又问。
这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无法作答。也不想答。家长里短,不值一提,于是默不作声,置若罔闻走回教室。真希望他别觉得我的沉默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