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校园不算大,领着张民丰上左下右逛了一圈,他对静谧且小的图书馆表示担忧,对围了网球场的绿茵场和实验楼前的篮球场赞不绝口。
去食堂的路上遇见班主任,她让我给家里回个电话,递了手机给我。我妈草草跟我寒暄几句,便开始询问我周末要不要去叔叔家聚餐。我拒绝了。我说的叔叔,是妈妈的新男友,长得帅气,性情温和。然而我不适应他,一直都不觉得契合。他对我挺好,关心照顾一应俱全,可我接受不来。或许四五岁的时候我会因为被疼惜呵护而对陌生人产生亲切感,现在不会了。人长大,情感的堡垒也建得愈发坚固,攻城拔寨耗时费力,多少糖也不一定收买人心。打完电话我点开浏览器搜索了下墓地价格,适中一些的四万三千元,不经意间我扫到一条评论,说这个年头办场丧事得花十万块钱。
抬眼看见班主任还在另一旁跟张民丰聊天,目不转睛,趁这个空档我把这条关于墓地价格的搜索删了。手机交还给班主任,道了谢。
你妈妈之前跟我说周末你可能要请假提前回家,家里有急事儿是吗。她问。
不,我说。一个字太简短,表达不完所有的意思,我又补了一句:周末我不请假。
班主任若有所思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然后说快去吃饭吧,班里同学来了不老少,得帮她查查作业。
我点头的时候并没有在思考她说的话,而是在想,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全年级第一获得了五千元奖学金,高考榜第一名得到八千元的奖金。计算得出,如果接下来的每一场期末考我都拿第一,高中毕业之前我可以有两万八千元的存款。距离买一块墓地还差一万五千元。距离举办一场丧事还需十一万五千元。路漫漫其修远兮。
有人从我身边走过,也不知是我的原因还是对方的原因,肩膀狠狠撞在一起,皮肉碰撞的闷响让人听起来也不大好受。
“你心不在焉的,长了眼睛不看路咋地,想啥呢?”张民丰用他那极为有趣的东北腔调问我话。
“想一会儿吃什么。”我随口敷衍。
“脸难看成这样,八成食堂菜贼难吃。”他面色凝重之下吐露出这一番思考。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还要开口跟他聊什么。我心里一直盘算着的事情占据了思绪,不想被他那些与我无关的琐事打扰。只觉得他有些聒噪。
到了食堂,张民丰并不感到大失所望,他从一楼溜达到二楼,看遍所有的窗口,嘴里一直念叨油饼糖饼油焖茄子,点了不少小菜往桌上一摆,往餐椅子上一坐,脚搭在椅子腿间的横杠上,右手拿着筷子,左手肘杵在膝盖上,大老爷们儿的作派由衷感慨南城的菜色丰富。
“我老爸在家,做啥我啥不吃,他手艺可咋说好,反正做的那菜吧,齁死。”
他一边说一边掐自己脖子,伸舌头哈气,不是吃咸了就是烫着了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他扮狗子。
“快得了吧。”我扫视周围一圈,已经有几个女生朝他的方向看。我觉得羞赧,他却旁若无人自得其乐。他生得高大英俊,剑眉底下一双明朗的下垂眼,看起来无辜,且灵气非常。
“你为什么要来南城上学”我好气问道,因为他爽朗的个性应该属于哺育他的那片黑土地,而非鱼米稻乡。
“什么为什么,我爸要来这儿做生意,就把我也拉扯来了呗。”他几乎可以一口扒拉完半碗米饭,明明嘴里塞得够满了,还手不停歇往嘴里塞菜。我不吭气,知道再引他开口,要遭喷一脸符号。
我其实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也不想同谁打交道,只是单独的个体倒也免不了凑在一起,不聊些什么,语言的创造便也没了意义。我不想这么早感觉不到任何意义,所以每个人不同的嗓音和说辞,都成为我的慰藉。
“艹了,我说侯禾侯大仙,你特么吃饭也能走神”张民丰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握着那把插在白米饭里的筷子。
“啊……不不,我是在想,东北的大米,和南城的大米,口味是不是不太相同。”我又顺口扯谎,脑子里很快便能找到接茬的话。
“我们那旮瘩的米,比这块儿的甜,”他一脸骄傲,“我们都爱吃烙饼面食,不咋吃饭的,大米专往别处卖,多赚钱呀。”
我看着他上挑的眉,感到一阵轻松,久违了的孩童时代那样稚气的感觉,又在我高中时代归来。良久,压力感死灰复燃,我一再体会难以挥去的心慌。
张民丰手机在这时候响了。对方似乎说了很长一段话,张民丰不耐烦地回应道:“退了吧,别磨磨叽叽的,我不需要。”
我看到他一脸烦躁掐断电话,用了好一会儿也没缓过平静而轻松的神情。那种凝重,眉头微微皱起的样子,我在自己照镜子的时刻看到过。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自己跟他是同类。或许他跟我一样,都是从血淋淋的场景里走来,又要从鲜艳的一片红里归去的野兽。
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要知道我与他终究不会相同。正午已经来到,洒在桌面的金色阳光照亮了餐桌蓝色边框里所有的白,将那片纯白染成薄而酥脆的黄,张民丰一副满足的模样披着暖烘烘的阳光。他橙黄碗里的米粒闪着光,看到那些饱满的颗粒,我心里只想到镰刀割断垂着头的麦穗的场景。金属与有机物拉锯产生的响声,久久回荡在我的耳畔。我稍移开视线,看到背阴处与光明不相称的灰黑色。尽管这还是春天,我已经开始憧憬收获的季节。迫不及待想到达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