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4、第 4 章

　　艾子瑜一觉睡醒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回屋去睡的时候沙发上的人还没醒，现在沙发上已经没人了，连二花都不在了。他去厨房找吃的，发现电饭煲里有暖着的粥，炉上的蒸锅里放着两个大包子，看着像是他喜欢的肉馅儿的。桌子上有个网罩，透过密密的网孔可以看见两碟小菜，都是清爽可以配粥吃的。再找找也没看见什么留言条，冰箱上也没冰箱贴。他实在是饿了，不管是不是留给他的，吃了再说。心想着大不了请那人出去吃晚饭，反正这种清粥小菜包子的也不能当晚餐，这总不见得是那人的晚饭吧。
　　搞定了肚子，艾子瑜拿着钥匙去了车库，把防尘罩掀了，好在他过年的时候回来过，保养过车，现在剩下的油量也还够。于是他先开去了福伯那儿，了解了下这个借住的贺忘言说的养花打扫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交代过要照顾那圃茉莉，虽然茉莉确实被浇灌得挺好，是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福伯看见艾子瑜真回来了，心想还好没让茉莉花死了，这小少爷应该说不出什么不是来。福伯就把贺忘言给狠狠夸了一通，说是杭州招了天灾，茶园都受了损，那片茉莉花圃要不是贺忘言的巧手和心血，现在小少爷你看了怕就该吐血了，那是很惨很惨滴。福婶也使力，直说那小贺出现的真是巧，帮了她大忙了。她年纪大了，老腰不行了，要不是小贺勤快，小少爷你这突然回来就没干净地方住了。老俩口把贺忘言夸得就像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小伙子这年纪一点不懒散，茶园也来帮忙，大家伙都乐意亲近他。福婶担心艾子瑜回来会不让贺忘言再住在小楼，打量着这小少爷的脸色，又补了句：那孩子，人好又干净。
　　艾子瑜没答话，客气地出了福伯家，又把车开到了宠物店。这家宠物店从原来一间小屋的店面扩大到如今纵深的两进，是这一片唯一的一家，挺出名，出名的原因还是因为贺知书。艾子瑜带着贺知书刚搬过来的时候，贺知书的精神劲还足。一天两人一起过来给家里的猫猫狗狗买吃的，听老板说起店里生意没起色，贺知书随口道你这不是靠近灵隐寺么，你就说你家猫狗都是请高僧开过光的呗，要么就是这猫窝狗碗的都在寺里长明灯下供过。
　　这话当然是笑话，要真这么说人家会当老板是疯子。猫狗是没开过光，但老板倒是被这一席话开了个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传播的，反正后来的传闻里是说这家店卖的猫狗特别听话、乖巧、好养，因为是有神灵罩着的。还传这里出去的猫狗走失不了，就算走失了都会循着灵隐寺的钟声自己寻回宠物店，只要失主来店里认领就好。
　　艾子瑜把这传闻当笑话讲给贺知书听，贺知书说那得问老板要头脑风暴的费用，金点子可不能白出，得用金豆子来换。这样的渊源，艾子瑜常年寄养着四只小猫也就特别放心。

　　随着店门上挂着的铃铛响，艾子瑜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茉莉花香。一抬眼，屋子中间的圆形的，可以转的放着猫狗的各种玩具的展示柜顶上就是一盆开的正盛的茉莉花。老板从收账台后冒了个头，一看见艾子瑜就笑了：“总算来了，我正等着你呢，要不我今天早就关店了。”
　　“不是吧，你狗鼻子这么灵。我昨天半夜才回来的，你就知道我今天会来？”
　　“你哪次回来不是第二天就来领猫的！虽然吧，你也没回来几次。”
　　老板摸摸鼻子，走出来也不寒暄废话，直接把艾子瑜往后进的猫舍狗舍那儿带：“放心吧，你家这四只祖宗没人敢领，我好吃好玩地当祖宗供着，都养得肥着呢。”
　　“什么没人敢领，你睁眼说瞎话呢。昨天我就见着二花了，不是跟人走了么？”
　　“那怎么能叫跟人走，那回得不还是你家么，带走它的不是你家小贺么！”
　　艾子瑜面色一僵，看着前方发愣。
　　老板浑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知道贺知书这么个人，但并不知道贺知书的名字，不知道那个给他出了金玉良言的人同他店里现在这个贺忘言一样姓贺。他见艾子瑜不吭声，以为自己把他给将到了，得意洋洋地扬声唤着正蹲在那儿围着个皮质的围兜，光着手臂，拿着根水管给一只白色的萨摩耶洗澡的贺知书：“小贺啊，哎哎哎，怎么又在外头洗了，不是建了专门给狗洗澡的浴室了么？”
　　贺知书正围着萨摩耶团团转，萨摩耶摇头摆尾抖落了整皮毛的水珠和贺知书手里的水管做斗争，样子看着挺凶，一双湿漉漉的狗眼里泄出的全是狗儿最纯真的依赖。贺知书关了水管上的小阀门，叉腰在那儿站着，头也没回地答：“团团它太皮了，一洗澡就要玩水，不肯进里面，而且那地方被它这水一甩太滑了，我怕摔了。今天不是太阳好么，正好边洗边晒干。”
　　老板往前走，有点凶得吼趴在地上的萨摩耶：“又不老实欺负小贺。”
　　这只狗是老板自己家养的，本来被水冲舒服了已经懒懒地软了毛，哪知道自己的正牌主人突然出现，惊得它一个激灵又站了起来，“汪”地一声，再次把毛皮奋力一抖，贺知书的裤管顿时全湿了。
　　这里离猫窝狗舍不远，它这一叫像是发了声号令，后头那一排排的也跟着叫了起来，像突然奏响了缺了指挥的不和谐的交响曲。贺知书拿眼一瞪，看见关着的四只花儿猫正扑着往笼子上窜，叫是没叫，但身体反应像被打了兴奋剂。
　　贺知书意识到什么，猛然转了个身，越过老板的肩，看见了站在那儿发愣的艾子瑜。

　　此时的艾子瑜满脑子都是记忆里窜出来的当年贺知书给二狗洗澡的画面。那时的他从没亲自给二狗洗过澡，第一次上阵手忙脚乱，倒是贺知书不慌不忙。一手撸毛一手执着水管，噙着浅浅的纵容和喜欢的笑，那一幕仿佛还温柔在昨天。而现在，眼前这人方才的一系列动作那么熟悉，在猝不及防中和记忆重叠。明明当时的贺知书全程都是坐着，并没有多少力气可以围着二狗转，明明也不是同一个人，却因为这点相似的动作让他有想哭的冲动。任谁给大狗洗澡都是这样子和这些动作的吧，自己到底是在恍惚什么！
　　艾子瑜在恍惚的时候，贺知书在心慌。
　　他从早上离开小楼已经心慌到现在了，或者说心虚也行。昨天艾子瑜把他误当做入室行窃的小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错，他确实有点做贼心虚。不知道怎么以另一个身份面对他，以一个他知道对方的全部，对方却不知道对面是何人的不平等状况面对他。他又觉得对不起他了，这一次的对不起依旧没法解释，就算得来一声没关系也让他难过。
　　贺知书这么呆怔地看着艾子瑜，身上猛然被走过来的老板拍了下肩，又一下对上了艾子瑜的视线，于是也不知道怎么，手就一滑，一滑之下就触动了手里水管的阀门，水管正朝上对着他的脸……
　　老板和狗一起急跳开两步。
　　艾子瑜本来还堵着点的酸酸涨涨在入目这个转了180度的画风后一下笑了出来，他抬头望了望午后渐渐偏西的太阳，眨了眨眼，把那股子酸涩统统藏回去。他也走上前，路过贺知书的时候笑着道：“你也跟着顺便晒晒干吧。”
　　贺知书也笑自己傻，幸好身上还有那皮围兜挡着，不至于真的就大面积湿身了。他这边才脱下围兜，收拾完水管，艾子瑜就手上抱着两只猫，脚边又跟着两只猫的出来了。
　　老板对贺知书说：“你也跟着走吧，照顾好这个大主顾，今天休息了。”

　　艾子瑜没反对，贺知书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在进入前头店面的时候，贺知书才低声开口：“艾先生，当初福伯答应我是三个月的，如今还剩半个月。我知道花已经开了，您也回来了不需要看房子了，但是我一下子还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能不能…”
　　艾子瑜侧目：“我有说赶你走么？早上的小菜不错。”
　　贺知书眼里一下亮了，原本低落的心情倏地一下就窜了上来，而且有冲破身体的可能。他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含苞待放的茉莉，在这句不会被赶走还额外得了早餐表扬的承诺下要被开花了。
　　贺知书说话的时候往前走了一步，两人在通往店面的过道上并肩，把个过道堵得严严实实。艾子瑜鼻端闻到了股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不似踏进店面时闻到的那么浓郁，因为淡而极撩人。他的头往花香来源处靠了靠，鼻翼煽动，还没闻仔细呢，入耳一声急促地“嗯…”，手上抱着的小花一个纵跃，跳入了身边人的手里。
　　贺知书差点接不住，他这边抬手，艾子瑜那边手上松动。一个松，一个绕，没什么空间余地的过道里，贺知书的右手就挽住了艾子瑜空出来了的左手臂，小花就稳稳站在缠成交叉的两人手臂上，像一个从平衡木上稳稳做了个后空翻的体操运动员，骄傲地不行。猫尾巴在两人小臂上得意地扫过，痒地两个人俱是一阵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