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录》柒葇

5、斗花魁

　　四月初夏，北京城西郊，郕王朱祁钰闲来无事，约着于昀闲逛。
　　郕王朱祁钰是当今皇上朱祁镇唯一的弟弟，两人虽然是异母兄弟，可感情颇深，先皇朱瞻基去世后，册立长子朱祁镇继位，朱祁镇没有依照前例命朱祁钰离京就藩，而是让他直接奉藩京师，还是住在原先的府邸中，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母孙太后阻拦，将郕王的母妃吴太妃留在郕王府邸，让他们母子住在了一起。
　　对于自己这个皇帝哥哥的爱护，朱祁钰也是十分感激的，虽然对于皇兄在朝中宠幸宦官王振、锦衣卫马顺的事情，他并不赞同，只是他自小养在宫外，极少涉入政事，朝中的事，他并不想干预太多。
　　朱祁钰与朝中众人来往也不多，与于昀倒是很谈得来的兄弟，更敬重于昀父亲于谦为人作风，喜欢听于谦教谕，只可惜于谦身为兵部右侍郎，奉命巡按河南、江西等处，这些年一直不常在京师。
　　想到于伯伯年初离京，有小半年了，朱祁钰问于昀：“于伯伯快回京师了吧？”
　　“听我大哥说六月底就能回来了。”
　　“我昨天进宫，听皇兄话里的意思，于伯伯这次巡抚湖广，颇有见地，想让胡伯伯回京后，便出任兵部左侍郎，不再让他这样辛劳了。”
　　“父亲已近天命之年，我也很希望他能安顿下来。”
　　于昀说着叹口气：“唉，不过我爹要是老待在京城吧，一定又管这管那，得罪人，不自在。”
　　想着朝廷现状，朱祁钰不自觉的叹口气：“于伯伯的脾气大家都了解，不过现在朝廷最需要的，也是于伯伯这样的人。”
　　自从太皇太后张氏去世后，内阁中的辅政大臣去世的去世、致仕的致仕，颇受皇上宠信的王振和马顺趁机起势掌权，控制了司礼监、东厂和锦衣卫，很多正直的元老大臣被排挤出朝廷，朝廷便有些乌烟瘴气朝纲不振。
　　朱祁钰知道于谦与王振、马顺等人一向不和，王振现在不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时统领东厂，加上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暗中勾结，颇受当朝皇上朱祁镇的信任，现在朝廷真是需要于伯伯那样的人来正朝纲的。
　　不再细说那些事，朱祁钰转口问：“你那边怎么样？两个案子有进展么？”
　　这也是让于昀当前头疼的，他摇摇头：“犯人很狡猾，根本没留下什么很有用的蛛丝马迹，现在又跟消失了一样，无从查起。”
　　“盗窃案的事，我觉得倒是可以慢慢来，就是淫贼的案子，还是希望你们能抓紧一点。”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都知道，王振、陈官不过丢了钱物、字画，陈官仗着锦衣卫的身份，还有马顺做靠山一向嚣张跋扈、为非作歹，受点威胁就受点威胁吧，可那个淫贼残害的都是无辜少女，这一点特别可恶！
　　两人一边说着，来到了京师最热闹的青楼聚集之地——清吟曲园内，听到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两人知道这儿正在举行京师三年一次的花魁争夺。
　　到底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于昀见里面热闹，心中有些好奇，转头看向郕王说：“难得出来清闲，进去看看？”
　　朱祁钰有些为难：“不好吧？万一被于伯伯知道，你死定了。”
　　“我爹还没回京呢，再说，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朱祁钰与于昀一般大，虽然两人从不去这种烟花场所，不过今天是难得一见的花魁大赛，比试技艺而已，就凑个热闹，应该也没什么要紧。
　　这样想着，两人便走进了清吟曲园内，清吟曲园仿照杭州西湖曲院风荷景色而建，以月湖为中心，傍水建有古朴典雅的楼、台廊、轩，外围分布着镜花楼、倚翠园、环采阁等大大小小几十家青楼，还有泉香班、桂音班十几家曲艺戏班。
　　这一次的花魁大赛，是在清吟曲园最大的戏台——邀月台上举行的。邀月台四周竖起了三层楼高的粗壮木柱，上面交叉了两根红绸包裹的圆木，圆木外面又扎系了许多彩绸、灯笼等做装饰，整个邀月台被装饰的如梦似幻，很有繁华奢靡的感觉。
　　自从成祖皇帝在二十多年前，执意把京师从南京迁到北京，当时许多的南方士大夫也不得不随之前来北京，这般的吴侬软语便在京师颇为受欢迎，对很多达官贵人来说，这样的乡音，很容易让他们感受到水乡泽国的那份亲切，所以秦淮、钱塘一代的许多青楼便开到了北京，并且十分红火。
　　到了里面才发现好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两人便上了二楼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下面的头牌表演。
　　一家青楼的头牌在献琴艺，弹奏着轻拢慢捻的琵琶曲，唱着的是轻柔媚醉的吴侬软语，这般肤如凝雪、粉面含春的女子，再加上这样的技艺，不是引来阵阵叫好声。
　　邀月台后面的春风阁三楼，是专门腾出来让各个青楼准备参赛的头牌们休息准备的，中间靠左第二个房间的窗户前，尹小小身穿碧青色百褶裙，一边从窗户向外张望，一边说：“这京城中，当真有许多技艺绝佳的青楼头牌呢。”
　　临窗的瑞兽葡萄纹铜镜前，桃凝正对着镜子细细描绘着自己的双眉，只见她眼若秋水含杏、眉如远山含黛，一双玉手细若无骨，身穿月白色苏绣琼花暗纹收腰宽摆石榴裙，显得身段尤为婀娜，手臂间挽了长长的月白披帛。
　　半个月前，她去到京城第二大青楼镜花楼，对老鸨李香湘承诺会给她赢下今年的花魁头牌，她知道镜花楼虽然号称京师第二大青楼，可不久前头牌萧月荷被人赎身，镜花楼今年没有可以上得了台面的当家艺妓，
　　就不说这连年被环翠阁压着，后面还有依翠院等几个青楼盯着，关键时候头牌又走了，李香湘也是心焦，恰在此时，桃凝找了去，小露一舞，李香湘阅人无数，自然一眼便看出她技艺不凡，而桃凝更是对她许下花魁承诺，作为她去到镜花楼的“大礼”，李香湘乐的捡这个便宜，对于桃凝提出的要求，也都一一答应了。
　　听了尹小小的话，桃凝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只不屑的淡淡笑了一下：“再高超的技艺，这些风月场的男人们见得多了，也就都不稀奇了，重要的是意想不到的‘新意’罢了。”
　　换句话说，那些高雅的温柔乡里的书生墨客，自诩“才子骚客”，可真正文雅的又有几个？既然来这种风月之地，左不过是附庸风雅的伪君子罢了。
　　虽然心中看轻这些男人的道貌岸然，但是看着青楼之上，那些明明心中万般伤痛，为了生存还是要强装笑言的女子，再由人及己，便又是落寞萧索，这世间，谁没有自己的不得已？
　　骄傲如自己，还不是要曲意逢迎，白白跌落在这泥沼里！
　　想到自家姑娘要表演的技艺，尹小小显得十分担心：“可姑娘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桃凝淡淡一笑，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得已的决绝和淡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唱好了这开场的曲儿，后面的‘戏’我们才容易演好！”
　　“姑娘万事小心。”
　　“放心吧，一会儿看我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