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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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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只是打个招呼罢了,那沉默的大妖仍旧坐在原处,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横放在膝上的刀,脸上的神情笼在夜色中,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白藏主这才想起方才的宴会上似乎就没见到他,但是对着不熟悉的人,总也不好过问。他正要走远些待着,却忽的记起先前晴明曾嘱咐过他们,要尽可能地多照顾这位暂住的妖。踌躇了一下,他还是慢慢地走到鬼切旁边坐了下来,寒暄道:“一直坐在外面么,怎么不去宴会呢?”
鬼切偏过头看了看他,默了半晌,低声道:“他们,也来了吧。”
没等白藏主发问,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握在刀鞘上的手缓缓收紧,沉声解释道:“酒吞和茨木。”
“哦,他们二位自然是来了,现在喝多了在大厅里躺着呢。”白藏主撑着头看他,想起鬼切和大江山二人之间的过往渊源,打算安慰他几句,却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太明白这种复杂的恩怨纠葛,与其又说错话,不如还是换个话题。
云层合了又散,月色清清凉凉地飘落下来,夜至深时,远处的游人灯火却还依稀可见。白藏主思虑良久,也没想出该说什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听得鬼切极轻地问了一句:“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欸?你问晴明大人吗?”白藏主一愣,蓦地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往鬼切那边又坐得近了一些,笑道:“晴明大人对我们很好,术法也很厉害,是京都里极其出色的阴阳师。”
“温柔又可靠,会为式神着想,而且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提及那个人,狐狸少年的语调都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剔透的眼里倒映出粼粼波光,宛如潭中星月。
可说了不知许久,白藏主也只是那几句话几个词翻来覆去地讲,鬼切虽不厌其烦地听着从未打断,他却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头顶的耳朵都蔫了下去,悻然道:“晴明大人真的很好,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多的话来形容他了。”
鬼切低垂着头,长长的额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在脸上投出一片斑驳错落的影子。他轻轻摩挲着膝上的刀,极低地“嗯”了一声。
白藏主眨了眨眼,觉得鬼切似乎心不在焉,以为他还在因往事神伤,略想了想,宽慰他道:“其实你也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就算不是晴明大人的式神也一样,在庭院里,大家都会对你好的。”
夜色中,鬼切的身影仿佛颤抖了一下。他将膝上的刀拿起来抱在怀里,脸贴在冰凉的刀鞘上,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愈加显得骨节分明。
刀上的冷意令他清醒了几分,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白藏主也不多劝,远远地望见姑获鸟的身影,叮嘱了他几句早些休息之类的话,打个呵欠道了别,就匆匆地又去收拾宴会残局了。
蝉鸣聒噪,远处热闹的灯火渐渐模糊湮灭了,天边泛起些微弱的奶白色。鬼切将刀紧紧地抱着,刀鞘躺在他的颈窝里,却并不因此吸收了温度,仍是一片刺骨的冷,身上麻木得久了,仿佛能从中听到血液随心跳而流动的声音。
不一样的。不会是一样的。
以血结契,牵绊犹如镣铐束缚于身,令他不由自主地对那个人依赖和顺从,丝毫叛离的想法都让他下意识觉得荒谬无稽。哪怕是大江山屠戮同族的仇恨,如今也只能在想起的时候给予他几分清醒,稍不留意,那种仰慕、憧憬和臣服混合而成的复杂情感就又会将他重新占据。
总有一个声音叫嚣着,他该像是白藏主一样,对自己的主人忠心不疑,而他从前似乎也的确是这样。
但现在不该是了。鬼切将刀撑在地上,努力地去忽略脑海中那个满是蛊惑的低沉声音,慢慢地站了起来,拍净身上的土,转身向庭院中走去。
他一定会亲手了结一切的。
“姑姑给大家煮了粥,趁热喝点吧。”白藏主小心地端着餐盘进了大厅,见先前躺了满地的醉鬼七七八八地醒了,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左顾右盼,不由得撇了撇嘴,招呼他们坐好。
温热的粥散发出清新的甜香气,碧绿的蔬菜和蛋花浮在粥面上。众人昨晚喝多了酒,酣睡一宿后不仅头痛,腹中也早空了,此时都乖乖地凑到桌前,喝了粥醒醒神。
“谢了……”源博雅闭着眼揉了揉脑袋,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闻到面前的粥香气,下意识地道了声谢。
两口粥下去,他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些,睁眼四处看了看,正巧瞧见那个在人群中穿梭的狐耳少年。
“你……我怎么没见过你。”源博雅咽下一口粥,疑惑地看向他,复又抬手撑在额头上思索一阵,却仍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只依稀觉得熟悉,于是问道:“是晴明新收的式神么?是……狐狸?”
那少年闻言看向他,本想说什么,听到他迟疑的一声“狐狸”之后却只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转身往厅门的方向走去,正遇上慢悠悠踱进门的晴明。
“晴明大人,你醒啦!”白藏主小跑两步凑到他身边,见他脸色尚可,没有醉酒后难受的样子,心中松了口气,笑:“小白有和姑姑一起将庭院照顾得很好,晴明大人放心,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
“我看到了。谢谢你,小白。”晴明褒奖似的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大抵是手感不错,又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毛绒绒的耳朵才罢手。白藏主似有所觉,耳朵微动了动,但也没觉察什么不对,再问了晴明一句早安,就又出去帮着姑获鸟端菜了。
“小……小白?”源博雅愣了愣,看着晴明面色如常地走过来,惊道:“刚才那个少年……是小白狗么?”
晴明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反驳:“不是小白狗,是小白。你再这么喊他,他可要和你打起来了。”
源博雅噎了一下,抬手去揉额头,面上仍是惊讶和些许不服的样子。晴明应了几声其他式神的问候,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敛了笑意,皱着眉向门口望去。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鬼切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直直看着门口的方向,按在刀上的手紧了又松。愣怔了半晌,他几乎是挣扎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从大厅的另一扇门仓皇逃出。
仓促的动作带翻了桌上的几张碗碟,也引得一些式神纷纷朝他看去。晴明叹息一声,指间捻起一张符咒甩出。那符纸像是被吸引似的,径直附在了鬼切方才坐过的地方,散作一阵细雨流光,消失不见。
大厅中稍微敏锐些的式神立时察觉到,方才那个慌张地夺路而逃的妖,在这张符咒起效后,他的气息完全被隐去了,好似从来不存在此处一般。
众人默不作声,有的是对其中因果略知一二,有的浑然不知,却也想着晴明的做法自有道理,于是一边吃早点,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
晨风清凉,日光熹微,空气中混合着草木、食物和淡淡的烟火气息。一只雪白的纸鹤无声地拍打着翅膀,轻悠悠地飞入了大厅,纸上印染的纹路折射出斑驳的金色光彩,依稀成了一朵龙胆花的样子。
晴明眯了眯眼,一手摇开了折扇,脸上的清淡笑意恢复如常,反而令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