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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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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过去了。”
白衣青年略仰头,望着流霞铄金的天空,轻轻抖了抖头顶一双毛色火红的狐耳,喃喃自语道。
晚风过,八重繁樱簌簌地落下一阵红雨,万叶千声如倾如诉,却衬得这空无一人的庭院愈发寂静。
白藏主慢慢地绕着庭院走了一遍,手指在虚空中抚摸似的划过,细心地检查着结界。这条路他已走了许多次,起先还想将路线走出几个新花样来,却渐渐发现怎样走也不如最初这个来得好。
都不如最初这个,能让他多想起来一些关于那个人的回忆。
各处结界悉数确认妥当时,月色已然漫过天际,粼粼波光洒落在瓦甍檐角上,犹如缀上了斑驳破碎的星辰。
白藏主打了一个响指,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就幽幽地亮了起来,橘黄的光为这冷寂的夜平添了一丝暖意。
并不如以往一般向庭院中走去,他在原处驻足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四周静得只余风声,几抹花瓣绕着他打了个旋儿,又轻悠悠地飞远了。半晌,他终于不耐烦地偏了偏头,叹息一声,冷然道:“出来。”
无人应答。白藏主摩挲了一下自己尖锐的长指甲,微转过身正对了一片昏暗树影,沉声:“怎么,还要我——请你?”
话音未落,他已倏忽而至,磅礴妖力挟带了一阵劲风一击而下!
“哎呀。”一声轻呼不知从何方传来,而本该被白藏主一击袭中的地方,竟犹如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原本的人影寸寸离析,化作只只青蝶蹁跹四散而去。
白藏主皱了眉,眼光不善地看着那一群缥缈青蝶在他不远处再次汇聚成型,逐渐成了一个坐在一盏明灯上的蓝衣少女。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你就将我从藏身的地方赶出来了。”青行灯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羞赧或懊恼,熟稔地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了,晴明的小狐狸。”
白藏主皱着的眉略松了些,敛去敌意,疑惑道:“青行灯……你来这里有事么。”
“四处走走罢了,最近想去一趟凤凰林。”青行灯笑了笑,心道这小狐狸长大之后却真是不如从前可爱了,一边又抬手指向他身后:“既然到这里了,就想着也去看一看晴明。不过我瞧着灯都没有点,是休息了么?”
白藏主的面色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轻轻点了点头:“嗯。”
青行灯愣了一下,飘近些许打量着白藏主的神情,略有不安地问:“小狐狸,你这反应可不太对。我刚才就在想,没有灯火就罢了,怎么好似连一点人气也没有了……”
白藏主终于收回视线,垂眸,忽而抿唇笑了一下,轻声道:“你是在外面漂泊太久忘了时间了吧……他……
“他们,早已不在了。”
人世百年,须臾转瞬。
青行灯抚摸着一截灯杆,垂首沉默半晌,低低地应了一句:“是吗。”
“竟然连他也不在了。”见白藏主没有再拦住自己的意思,青行灯跟在他身后进了庭院,失落之余却又有好奇,于是凑近了问:“其他式神都走了散了……你为什么还留着?”
“我是他的式神,所以永远追随他。”白藏主头也不回地答道,一边拉开了大厅的门,邀青行灯坐下,又极其熟练地给她斟了一杯茶。
青行灯捧起手中的茶吹了吹,正要感慨他待晴明的忠心,再叙一些旧事,却听他自嘲似的补了一句:“这理由,你信么。”
长成青年的白藏主敛去了以往的单纯懵懂,也许因为真身是千年白狐,颦笑举止间总带了一分天生的妖冶和媚意。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低垂,神色柔和而无奈,仿佛是回忆起了一直小心翼翼掩埋在心底的人。
“你……”
“反正他也听不到了,也难得能有别的人听到。”白藏主挑眉笑了一下,像是小把戏得逞的孩子。
轻微的风摇动了烛火,似乎也摇动了他的声音。
“我留下来,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
烟花在夜幕上绽放了又凋零,细碎的金色火星子层叠划落,犹如一场缥缈而温暖的雨,笼罩了洋溢着欢庆喜悦的平安京。
“来,再喝一杯!”酒吞一把揽过身旁那人的肩膀,将自己的酒碗与对方的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也没注意到对方的碗中已许久没有空过了。
满座宾客的大厅中充斥着馥郁而浓烈的酒香气,宴至深夜,此时除去稀稀落落的几桌人还在高声谈笑,余下的大多已玩乐尽兴,或倦或醉地瘫倒在长桌上睡得酣甜,只偶尔打个酒嗝,喃喃地说几句不甚清晰的梦呓,倒也是一排安宁景象。
茨木被带得晃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不让手中的酒漾出来,看着酒吞伸手拎了酒壶又要再倒,顿了一下,再次试探地劝道:“挚友,今晚已经喝得太多了,你——”
“谁说本大爷不能再喝了。茨木,你一起……喝!”眼前的景象已有些迷蒙失焦,酒吞晃悠悠地又倒了一碗酒,大半却都洒在自己身上,拉过茨木的手彼此碰了碰碗,眨眼间就又饮尽。
下一瞬,酒吞就整个人歪倒在了茨木身上,呼呼大睡起来。一旁的酒葫芦一蹦一跳地跑到了酒吞的手边,将那只他常用的酒碗咬住,冲茨木呼噜了一声又跑远了。
茨木将手中已然沦为摆设的酒碗放下,慢慢地将酒吞挪到一旁的软榻上,给他垫了枕头,又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茨木挠了挠头,看着熟睡到不省人事的酒吞,叹息:“虽说是庆典,但也是在别人家里,怎么能任由自己醉到这个地步呢。”
正说着,不远处又传来某位贵族阴阳师爽朗的笑声,许是因为醉了,说话也含糊不清,带着些成人难得的懵懂和稚气:“晴明!大天狗!来来来,我们再喝一杯!”
“松开……”大天狗揉了揉眉心,一把拍掉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弄乱我羽毛了。”
“晴明大人,别听博雅大人撒酒疯。”刚刚踏上门槛的白狐正巧听到这话,连忙拦了一句,又一溜小跑过去,在距离酒桌旁的白衣青年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足下一点,轻巧地跳进了他的怀里。
“博雅大人,醉了就去睡,不要总是想拉上晴明大人一起喝酒。”白狐落稳了脚,小心地原地转过来,颇为不满地盯着那发尾染一抹红的青年。
“唔……本少爷不和小狗一般计较。”源博雅转过头去,仍不死心地拉住大天狗的袖子,带着他一步三晃地往前走,一边嘟囔道:“羽毛乱了不要紧的,喝点酒吹首曲子就好了。你不愿意喝酒,那我喝酒,你吹曲子……”
白藏主无奈地看着二人拎着酒瓶往庭院中走去,心道大天狗的翅膀早已收起来了,又哪儿来“弄乱了羽毛”一说,怕是也醉得不轻。
二人打闹着离去了,这一桌就只余下晴明,独自静静地趴在桌边,若不是一身的酒气和脸上飞红,看起来与平日里小憩的时候也无甚区别。
“晴明大人还好么?”白藏主试探地伸出爪子拍了拍晴明的肩,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在他脸颊上蹭,终于惹得他醒了几分,皱着眉将眼睛半睁开了一下,也不晓得到底看清了没有,伸手在白狐头顶摸了摸,极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小白乖”,略微换了个姿势就又睡过去了。
一定是那个傻气的阴阳师给灌的酒,白藏主先入为主地想,一边愤然一边坚持不懈地用爪子推了他几下,耐心道:“晴明大人醒一醒,在这儿睡觉会着凉的。”
晴明却不再回应他了。夜风从半开的门中涌入,将厅中浓郁的酒气搅淡了些,掺了一丝凉意。只着一件夏衣的青年大抵也觉得冷,在睡梦中轻轻地抖了一下,却没醒,手臂下意识地拢紧了些。
白藏主无奈地偏了偏头,散作几缕白光轻飘飘地落回地上,再聚形的时候,就成了人类少年的模样。
今日是平安京为庆祝战胜八岐大蛇而举办的烟火庆典,同晴明关系好一些的阴阳师和妖怪们在町中玩过一遍后,又聚在了他的庭院里闹。白藏主方才和姑获鸟照顾神乐大人和寮中其余的小孩子回来,就见到宴会大厅里躺了一地的醉鬼,委实一阵头疼,毕竟从前的庭院是不会有这种时候的,纵然有,也不会有如此多人。
幸而晴明大人虽醉了酒,也没有像某人一样撒酒疯,就算睡着了也不属于那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尚且好好地坐着。白藏主心中如此安慰道,将熟睡的晴明扶起来一些,确认过他不会被撞到后,小心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一路穿过庭院将晴明放到他卧房的床上,再为他盖好被子,白藏主终于松了口气,阖好了门再留一扇窗,就独自去庭院里透气了。
没走出几步,却见来时还空无一人的庭院中跪坐着一只白色的影子,绯红色的光华隐隐流转萦绕,白藏主尾巴上的毛不由得炸了一下,定睛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似乎有些熟悉。
他向那白影坐着的地方走去,低声问道:“鬼切?”
白影闻声转过头,血红的瞳在月光映衬下瑰丽又明艳,见他过来也不惊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