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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相忘谁先忘(一) ...

  •   推开图书馆的大玻璃旋转门出去,门边悬着的一大串金铃铛发出悦耳的叮呤当啷声,她这才发现外头是漫天雪花飘舞,整个艾伯特广场已经洁白一片。

      快到圣诞节了,是该下雪了。

      她没来这里之前,对这个城市的所有了解仅限于听过一部名叫《海边的曼彻斯特》的电影,她很喜欢大海,喜欢所有海边的城市,她以为,时间久了,她肯定会爱上这里的,就像爱南安郡那样爱。

      可是曼城的冬天实在太冷了,那种湿冷像阴寒粘腻的蛇信子一寸一寸舔过裸露的肌肤,冷得人发抖,有时候还会刮很大的风,伞骨不结实的话,一次就能被吹坏一把伞。

      独在异乡为异客,她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感觉了,那是深入骨髓的冷,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萧主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虽然一直扣着她所有证件,却也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闯出大祸来,那晚叶明权紧急送她离开南安郡去长宁郡,居然是坐的私人飞机离境。

      下过雪的长阶滑溜溜的,她小心翼翼走下去,绕着约翰·赖兰德图书馆走了大半圈,在丁斯盖特街的拐角处那间小咖啡馆里买了一个羊角面包。

      小咖啡馆里人满为患,她只好捧着面包站在外面吃,这种天气里,恰好遇到新鲜出炉的热乎乎的羊角包其实也是很幸福的。

      长风浩荡,雪花飞舞,出门的时候忘记戴帽子,此刻风卷着雪沫直往她脖子里钻,又掀开了她身上的大红羊毛斗篷,里头那件米色毛呢裙子根本不抗寒,她缩了缩脖子,转过街角去找到一小块还算背风的地方,安安静静啃面包。

      来这里一年多了,她的英语水平阅读无碍,口语却磕磕巴巴的,根本没法子跟当地人深度交流,叶明权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的钱,给了她一张名片说是在曼彻斯特的紧急联系人,有急事可以去找那人,但是也嘱咐了她万万不可以跟国内联系,等风声过了他们自然会联系她。

      她很孤单,又很害怕,骨子里其实还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女孩,一时孤勇装出的疾言厉色,很容易就泄气退缩了。

      她想了那么几年要杀了谢非,可真的到了那一刻,握在手掌的一摊鲜血如此刺目,她又害怕到想哭。
      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用的人,还装什么□□大姐头?

      谢非如果没死,她和萧主也许不会有事,可是他若死了,谢家的人一时找不到她,肯定是会先拿萧主出气的。

      萧主护着她二十多年,是她如至亲一般的哥哥,可最后还是难免被她牵连。
      想想在此之前,自己心里其实对他还是有些怨恨的吧,她恨他全权代表了她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谢慎之给的条件,不再追究谢非的过错,于是她就胡搅蛮缠四处闯祸,让他来收拾烂摊子,却从没想过,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也不过才21岁,大学还没念完,就跟她一样,没了父母,要接手阅海楼来讨生活来保全她。
      说起来,他的父母如果不是因为帮着来找自己,是不会死的,他却从来都没有怪过她,还把她照顾得好好的,竭力想依旧把她宠成一个公主,可她那时心里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怨毒,既然不许她去找谢非寻仇,那她就彻底堕落下去好了,看看还有谁能救她?

      所有荒唐岁月终结于那雪亮的一刀,无论谢非有没有死,她都算是亲手报仇了,就算谢家人找到她要杀了她,她也无所谓了。

      重重咬了一大口面包,红豆沙的甜充溢在唇齿之间,却一点也化解不了她心头的苦涩,再苦也比不过萧主这些年受的苦,突逢大变,不能再念书了,好好的名校学霸,沦落成打打杀杀混帮派的□□,好容易遇见一个有些心动的舒还玉,又是不能动的人,她还拿她来戏弄他来伤害他。
      她以前,真的是很讨厌很可恶的一个人啊,没有勇气对抗这世界,就只会欺压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才是最该去死的那个人,萧主不过是在代她受过。

      有碎雪从干枯的枝桠上掉下来,正落到她睫毛上,她眨一眨眼,眨出两行热泪来,闭上眼,她无声地哭泣起来,寒风吹得她整个脸颊又凉又痛也不管不顾。

      “你再不吃完,这羊角包可要凉透了……”

      有人从街对面缓步踱过来,深黑色双排扣立领长大衣显得他更加长身玉立,深灰蓝色的羊绒围巾在颈间打了个简单的法国结,把胸口那一块护得严严实实的,他看起来要比她暖和得多。

      那张脸,那张熟悉的脸,纠缠她多年,在噩梦与美梦之中不停转换的脸,她本以为,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的!

      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来。

      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他轻叹一声,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缠绕到她脖子上,“你都来了一年半,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冬了,怎么还敢在冬天里穿这么单薄?”

      她哭得说不出话,指甲掐在手心里掐出血来,心里却五味杂陈,她到底该恨他,还是爱他,她应该要怎么办?

      她小小一张脸上挂满了泪水,他心疼到不行,“别哭了,明嫣”。
      捧着她的脸,温热的吻落到她眼皮上,一点一点吮吸她的眼泪,她像一只乖巧温柔的羔羊,顺从地接受他的亲密,全无反抗,直到,他的吻落到她唇上,她才猛地推开了他,如梦初醒。

      石明嫣盯住他半晌,突然冷笑起来,“你为什么还没死?”

      “你还在恨我吗?”他的眼底是暗夜的黑色,有一丝极为痛楚的情绪一闪而逝。

      她不肯回答,转身往艾威尔河的方向跑去,她现在只想离他远一点,更远一点,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人!
      薄底的长靴子并不防滑,雪又下得密实,泪眼朦胧中一辆黑色的出租车直冲过来,她侧身一躲,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被踩得泥泞的雪地里。

      “明嫣!”谢非追了上来,蹲下来扶起了她,“你没事吧?”

      这重重的一跤摔得她全身都疼,红斗篷上头泥水淋漓,衬着白茫茫一片雪地,煞是醒目的狼狈,众目睽睽之下,她心里既难堪又绝望,寒风呼啸,她头痛得要命!

      “明嫣,明嫣!”谢非看她的脸色不太对劲,叫了她几声,她却一声不吭,面色惨白,连哭也不哭了。

      他很是无奈,只好一把抱起她,拦了一辆车往自己的住处驶去。

      车子停在Wolsley街区的一栋砖红色小楼面前,谢非抱着石明嫣进来,她一路都不发一言,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他把她放在客厅的大摇椅上,自己动手烧好了壁炉,火势很旺,屋子里的温度升高得也快,他觉得热,脱了大衣挂在角落的衣帽架上,一转身看见她依然悄无声息地缩在摇椅里,一头柔顺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柔声哄她,“明嫣,外套脏了,脱下来我给你刷干净吧,现在已经不冷了。”
      她依旧不肯搭理他,谢非伸手去解她斗篷上的纽扣,她却突地把领口攥得死紧,抬眼看他,面上竟是惊惧交加。

      如遭电击,他蓦地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夏日夜晚,他想起他对她做了什么。

      松开了手,他瘫坐在地上抱住了脑袋,近乎呻吟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明嫣……”

      石明嫣看着眼前这个痛苦万分的男人,表情木然,不为所动。

      谢非抬起头,目光与她的眼神一触,竟然瑟抖了一下,他一骨碌爬起来冲进厨房里,在各个柜子里一通乱翻,终于翻出一把吃牛排用的餐刀。

      他冲回大厅来,将刀子塞进她手里,握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捅,“你还是杀了我吧!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我欠你的,我得还!”
      他的神色癫狂,满眼皆是狂乱,这幅骇人的模样终于惊醒了一直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石明嫣,她大惊失色,使劲想往回缩手,可谢非跟疯了一样力气极大,她本就纤弱,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局面,眼见雪亮的餐刀已经一寸寸扎进皮肉,他身上黯夜蓝色的毛衣已经濡黑了一大块,她急得大哭,一挥手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去了,“谢非你这个疯子!!!”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全力,谢非被她打得跌坐到地上去,餐刀掉在地毯上,发出轻微而沉闷的一声响。
      谢非转过脸来看她,他的眼角发红,面上却是奇异地欢悦着,“明嫣,你若不肯杀了我,就只能爱我,因为,我爱你,我想好好爱你……”

      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她从椅子上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
      他先是一怔,继而极快地反应过来了,她的吻青涩全无章法,他的回吻却是热情又霸道的,几乎要迫尽她唇舌间所有气息,她透不过气来,只觉得脑子缺氧全身无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能任由他抱着她去到床上。

      鹅绒的软垫被褥像厚厚实实的白云,托住她失重的心魂,裹住她赤裸的肌肤,他的身体触手微温,绵密轻柔地吻遍了她全身,这样的温柔缱绻令她失去所有抵抗能力,那种懒洋洋的全身倦怠的感觉,仿若鱼随水动,亦好似凝脂玉化在温泉水里……
      壁炉里的火光兀自熊熊燃烧,映照着一双缠绵缱绻合欢悦好的身影……

      石明嫣没有再回到自己的住处,那里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冷,她感受不到别的温度,谢非的身体总是热的,他与她纠缠不休,她陷在他给的甜蜜温柔里,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暖和的,她贪恋这种感觉,情愿失去思考能力,放任他填补自己内心的无边凄寒之境,不论从前,不问将来。

      曼彻斯特的冬天的确不怎么好过,雪停了之后居然又下起了大雨,这样阴湿暧昧的天气,是他们逃避现实最好的温床,石明嫣好像很是怕冷,总是缩在离壁炉最近的躺椅上蜷着,像只呼噜呼噜的小猫咪,长长的黑发流泻在大红披肩上,美得触目惊心,他一看见她这弱不胜衣又明艳动人的模样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她也不会再有任何反抗,如蒲苇一样百转千回地柔软款摆,任他予取予求,两个人毫无节制,把每一天都当末日一样来过。

      彼此都很清楚,这样的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戛然而止了。

      那一天来得很快,他正在厨房给她煮蘑菇鸡肉浓汤时,接到了谢慎之的电话。

      从厨房里出来,他走到摇椅上的石明嫣面前蹲下来,与她平静对视,“明嫣,我要回去了。”

      她面上的表情毫无波动,只淡淡应声,“好。”

      阴沉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石明嫣站在门口被这刺目的朝阳晃得闭上了眼睛,像是才出了盘丝洞的妖精禁不住日光的照射,还别说,真是有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他要走了,她自然不会愿意再呆在这里,谢非拿她没办法,只好亲自开车送她回去,石明嫣住在特拉福德区的一处公寓房里,跟乌斯里区相隔并不远,开车不到半小时也就到了。

      她的住处在一楼,刷着白漆的栅栏围着一处小花园,冬天里没什么好看的花开,院子里只有疏落的几株黑紫藜芦和星星点点的雪花莲,倒是角落里那一棵红艳艳的山茱萸更招人眼球,红珠累累好似江南的相思红豆。

      石明嫣拿出钥匙开门,背对着他,轻声道,“你该走了。”

      谢非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痛,冲动地上前去扳过她的肩膀,“你等我好不好?等我回来,等我……”
      后面的话他却再也说不出口,任谁都知道希望渺茫,谢慎之不可能允许他娶这样一个无名无势身家败落名声也不太好的女子,他已在政局之中,她的存在就是最具锋芒的利器,随时可以被有心人利用来攻讦他,他自己原是不足为惧的,可若影响到父亲,他必然不会放过她。

      石明嫣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看清他眼中的挣扎,心里也在渐渐发冷,她一点一点从他掌中挪开,缓缓地却坚定地拒绝了,“不”。

      “明嫣!”他重重搂住她,眼底涨得发烫,“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呵护你,我想与你天长地久!”

      他箍得她全身发痛,她使劲去推他,可他抱得死紧,她推不开,最后也只好忍耐地叹息一声,“这样有什么用呢,谢非?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好的结局,就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男婚女嫁?”他愣了一下,慢慢地松开了她,双目茫然,“你准备要嫁给谁?”
      她的一双眼冷冷的,似冰天雪地玉壶里的两汪黑水晶,清冽寒冷,“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你。”

      他呆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退出门去,内心冰冷一片,他恍若无人一般自言自语,“你果然不爱我,但凡你对我有一丁点的感情,就不会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他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越走越远,完全无视他还扔在门口的车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相忘谁先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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