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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十年 ...

  •   十年以后。

      穿着白色阔袖织花蕾丝长裙的女子,在朗阔庭院里,伸手折下一朵晨露中的红玫瑰,忽然低声“哎呀”了一声。

      “没事吧”,雷钧泽刚走进花园里就看到这一幕,忙奔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指好生端详。

      “没事,小刺扎了一下”,她笑一下,抽回自己的手,转而把手里的玫瑰递给他,“还没恭喜钧哥哥订婚呢。”

      他没有接,眉峰微拧一下,旋即恢复了正常,一双深沉眼里好似波澜不惊,“我订婚,你会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啊”,她把玫瑰插进他西装的左边口袋里,笑颜如花,“雷家和谢家不再斗得你死我活,化干戈为玉帛,我父亲大概再过些年就能偷偷保出来了吧,皆大欢喜,不是吗?”

      她说着便转过身准备回房去。

      “阿玉”,他忽地从身后搂住她,满腔柔情终是喷薄而出,“你明明知道我的心,这么多年就没有变过的……”

      舒还玉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无奈叹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阿玉”,他的脸埋进她颈窝里,使劲嗅着她身上清雅的香气,“我与谢晚只是政治联姻,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你在国外,她在国内,你们两个是不会见面的……”

      “所以”,她打断他,转过身来,一双明澈如水的眸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这个落马贪官的女儿,这一辈子也就只配当个见不得光的情妇咯?”

      “不是这样的”,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雷钧泽显得有些狼狈,“我爱你,我对她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也不得不娶。是吧?

      她往前靠近他一步,微微笑着,“雷钧泽,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可是我困在这里十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浪费?如今,我想回去了。”

      回去?
      他一下子失控了,厉声道,“你回去做什么?你还想着他?他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惦记着他?!”

      忍了很多年也没提起的那个人,其实分分秒秒都横亘在他们之间,从未消失过。

      舒还玉任由他几乎要捏碎自己的肩胛骨也不为所动,她的眼神里是一片轻雾般的迷惘,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感情这种事情,说不清楚,我甚至不确定他爱不爱我。我只记得,当年他走出阅海楼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会等他回来的。”

      雷钧泽松开手,心下一片颓然。

      “钧哥哥,你放弃我吧,我真的,只能拿你当哥哥”,她迎着他的眼睛,目光温暖而笃定,如月圆之下的花枝春满,“你若真的爱我,难道不是应该觉得,只要我欢喜你就会欢喜吗?”

      她的行李不多,轻巧巧一个冰淇淋绿色的箱子就装满了。
      也是,尽管在美国呆了十年,她应该一刻也没有把他的房子当做家吧,从来不见她主动添置任何东西,也不怎么出门,生生把日子过得如同在坐牢。

      当初他是趁她昏迷着直接坐私人飞机带她来的美国,一方面她的头脑实在伤得严重,还影响到了视觉,美国更方便动手术;另一方面,以谢家为首的势力步步紧逼,父亲已经决意弃卒保帅,舒还山不可能逃得掉,他和她之前的婚约自然不能作数。
      当时的他只能尽他所有的力量保住她不被她父亲的失势牵连,至于她的父亲,他真的无能为力。

      她来美国的第二年起,记忆就开始慢慢恢复,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父亲锒铛入狱的消息,却是分外冷静,不哭也不闹,只是待他却日渐疏离。

      他不敢问她记起来了多少,也不敢问她记不记得萧主,只是贪心地想留住她在身边的时间能多一点,更多一点。

      可终究,还是留不住。

      “我走了,钧哥哥”,快轮到她过安检,她转过身来跟他告别,神情是轻松的,眼神是快活的。

      离开他,如同囚鸟被释重归自由么?

      心痛到发颤,他突然狠狠抱住了她,低声道,“要好好过,阿玉。”

      她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一滴眼泪渗进他的黑色外套里,消失不见。

      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们,终究不复少时模样。

      十年不见,阅海楼依然暄暄赫赫,酒店前门停满了豪车,舒还玉围着前厅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转到后楼去,找到了忠叔。

      忠叔老了许多,看到她时大吃一惊,好在也是老江湖了,很快就镇定下来,招呼她去前楼吃饭。

      从前两次入后楼,都是夜晚,她从未在日光之中这样轻快自如地行走在两幢楼之间的风景里。

      人间四月,芳菲犹在,秦桑低绿枝,燕草如碧丝,杨柳堆烟,桃花灼灼。

      十年了,十年之后,这里依然花树葱郁,流水淙淙,就仿佛一回身还能看见那趴在门边痴痴望着心上人远去的十六岁的少女,以为,很快就能等得到他回来,等得到那一场开到荼蘼的花事。

      水云间。
      她当年第一次踏进阅海楼时,就是坐在这间房里,等着石明嫣嘴里那无所不能卓绝出众的哥哥给自己做饭吃。

      窗前那株娑罗树依然绿影摇曳,清风拂过,树叶子唰啦啦响。

      她忍住了泪意,转身道,“忠叔,主食我要一品海鲜粥,甜汤我要四照花,甜品我要九翅豆蔻,茶水,要连珠茉莉。”

      忠叔愣了一下,依言下去。

      不多时,她要的东西一一送了过来。
      她舀了一勺海鲜粥到嘴里,眼泪在瞬间掉落下来。

      是她记忆中的味道,手工磨的白胡椒粉,有他的气息在。

      这样短的时间,他是如何给她备下这样一份熬得浓稠温厚的粥的?

      萧主在监控里看着她和着眼泪一大口一大口吃掉那碗粥,心痛得好像要裂开,他重重捂住了胸口,从沙发上滑了下去。
      脊背弯成了弓弦,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这一刻,他仿佛是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

      当年雷钧泽踢在他心口的那一脚,留下了这后遗症,每每想起她就会痛,生生痛了这很多年。

      没想到,他真的还有能再见到她的这一刻。

      舒还玉平静地吃完喝完,最后伸手按了服务铃。
      进来的是忠叔。

      “忠叔,他还好吗?”
      “不太好。你消失的前几年,他发疯一样找你。后来不找了,就把自己关在你最后呆过的那间云霄阁里,不许任何人进去看他。”

      云霄阁里,一片黑暗,烟草的气息腻腻的酽酽的,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舒还玉摸索着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扯开窗帘,明亮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窗在一瞬间尽数涌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眼。

      石明嫣说过,她从前给这幢楼取名叫“摘星”。
      云霄阁,便是能摘星的地方了,只可惜她当年呆在这里的时候,等他等得心浮气躁,也无心去欣赏窗外的绝美夜景。
      现在想起来,那晚,有没有星,有没有月,她都不能确定了。

      现下是白昼,极目远眺,能看见新月湾翻涌着的湛蓝色海浪,泛着耀目日色,回环往复,奔腾不息。
      阅海楼,当真是风水极好的,登高可阅海,近月亦摘星。

      她背对着他,低声问道,“萧主,你今年36了吧,结婚了没有?”
      “没有”,他的声音闷闷的,像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懵懵撞着四壁。

      为什么不结?
      因为,在等你。

      满眼泪水倏然滑落,她转过身来,几步冲到他面前去,蹲下来大力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艰涩而哀凉,“当年,其实并没有发生多大事情的,我不过是被他们抓去打了一顿,然后拍了些……不太好的照片而已,照片的事,雷钧泽后来已经处理好了,可是,当时我激烈反抗的时候被他们揪着脑袋撞到墙上,失去了好一阵子的记忆,再加上我父亲已经失势……给关到监狱里去了,所以,这十年我只能一直呆在美国,不能回来,也不能,跟国内联系。”

      她的眼圈红了,“对不起,我没有乖乖在云霄阁等你回来。”

      他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肩上,“当时,我赶着回来想救你,可雷钧泽跟我说,晚了,他说谭青阳毁了你,也不会再让我见你……”

      想起那无比黑暗的一夜,头疼欲裂,他抱住了脑袋,声音里无限颓丧,“那时候,于我来讲,就已经是世界末日了。我想,谢非死了也好,明嫣报了仇,她的死活我今后管不了了,谢家的人要弄死我也不错,反正,我也没脸再去见你。还好,还好,原来没有那么糟……”

      她听他这么说话,只觉得心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了,颤抖的手一遍遍摸着他的脸,叹息道,“你都老了,长皱纹了,萧主,我可怜的萧主,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啊?

      他睁着眼睛看她,“在地狱里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地狱里。”

      舒还玉心头大恸,仰脸吻住了他,“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他的唇是冷的,她一点一点辗转厮磨想温暖他,良久良久,他终于给了她回应,生涩地,迟疑地,犹豫不定地,亲吻她的嘴唇。
      她唇齿间还留有茉莉的鲜淳清香滋味,令他想起十年之前那个尽管戛然而止却依然十分美妙的夜晚,她是他掌中的一朵轻柔茉莉,他那时全心全意只想碾碎了她!

      缠绵悱恻的一吻方歇,舒还玉想起父亲的事,觉得还是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你放心,我回国的事情,只要不是太高调,应该不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而且,雷钧泽他答应我……”

      萧主突然重重把她搂紧怀里,凶猛地吻住了她,“不许再提这个人的名字!”

      他嫉妒!嫉妒雷钧泽能轻而易举救下她带走她保全她,印证了他那日踩在他身上对他的辱骂:他是如此失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他并不在意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让他做一只鸵鸟好了,把脑袋埋进沙里,视而不见这样一个各方面都胜过他良多的对手。
      反正,她这十年里,心心念念的是他,最终回来想要携手终老的人,也是他。

      舒还玉热烈地回吻他,两个人从沙发上纠缠到地毯上,纯白柔软的长毛地毯与她的长发纠缠不休,她的身体亦与他的纠缠不休。

      手指抚上他心口的纹身,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初尝情滋味的自己,千卷惑催发了她对于他的所有绮念,笨拙地勾引,还是引得他几欲疯狂。

      现在想来,他那时停下来,大抵是是因为她年纪还太小,不忍心伤害她罢了,她却误以为他是因为石明嫣而推开了自己。
      当时那样难过,汹涌地大病了一场。

      她拥住他,轻轻咬他的耳朵,声音甜腻得能拧出水来,“你还敢说你不爱我吗?”
      他低声笑了,眉眼间都是暖的,“不敢”,语罢又轻轻蹭她的额头,“你是我此生挚爱,我再也不会放手。”

      她的心砰然跃动,仰起脸去,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直到被他狠狠吻住嘴唇。

      他的身体覆了上来,又暖又热,她紧紧抱住他,把这二十六年所有深藏的美好,尽数献予他,如一朵明媚春花般绽放。

      我是蔷薇,是玫瑰,是茉莉,是山茶,我是你的花,我不管春天有多长。

      窗外春光灿烂,窗内,亦是春意融融。

      春日午后的阳光,是淡淡清茶的颜色,如蜜糖般均匀流泻在每一段温软之上,两个人赤裸相拥,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漫漫说着话,说当年,说如今,说这十年里的所有所有。
      阳光暖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她慢慢觉得有些倦了,迷迷糊糊咕哝着,眼皮越垂越低,他看着她的脸,粉黛依旧,被日光映照得愈加如柔脂一般细腻,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他扯过沙发上的毯子,裹起她抱进盥洗室里去。

      回到床上,舒还玉已经被他折腾地到醒了大半,星眸半闭,慵慵懒懒道,“你不累啊?”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遍一遍亲吻她,心里弥漫着难以名状的欢喜。

      他的确是不想知道这十年间她与雷钧泽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可他进入她时她的反应不是能假装得出来的,那一刻的狂喜让他明白了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浅薄的俗人,见到美好,就只想自己拥有,是容忍不了旁人占据的。
      那个男人,想必也是爱极了她,占有她十年光阴,却如此君子,珍而爱之,分毫未动。

      她闭眼甜笑着迎接他的吻,忽而感觉到手心一凉,被塞进了一样东西。

      是一枚粉色的心形钻戒。

      萧主的手轻轻抚弄她的黛眉青鬓,微笑着凝视她的眼,“前几年在拍卖会上见到的,觉得你肯定会喜欢,就买下来了。只是,也不知道大了还是小了。”

      舒还玉仰起脸亲吻他,带着笑意,“不管大了还是小了,都是我的。”
      她欢天喜地试戴,食指果然戴不下,戴在小指上又有些松垮。

      萧主轻笑,想起从前,眼里难免怅惘,“我只记得你十六岁时候的模样,却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见到你,买它的时候,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这枚戒指,还有没有资格递给你……”

      心像被利箭洞穿一样地痛,她吻住了他的嘴,再不让他说这些无端令人伤感满怀的话。

      萧主,除了你,再没有人有资格给我戴上戒指。

      婚礼就在阅海楼举行的。

      摘星和近月两楼之间那大片桃花流水的草坪上,紫白二色的礼台、靠椅、气球、鲜花,还有梦幻的圆顶穹庐,缠满了一圈白色桔梗,四围垂下的紫绡白纱被吹拂到新娘子身上,与她的纯白鱼尾婚纱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忠叔权作舒家的长者,挽着她缓步走过红毯。
      舒还玉的眼神只盯着红毯末端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满心爱意,并不想遮掩住。
      他向来爱穿黑色,没想到,这充满了纨绔奶油气息的白西装也能给他穿得如此气宇轩昂。

      嗯,这是她老公,是她的男人,今天以后,就正式昭告天下了,谁也抢不走。

      证婚人还是熟人,王大厨一张团团圆圆面上满脸喜气洋洋,大概太过激动了,原本严肃诚挚的致辞被他念得支离破碎不知所云,台下观礼的人早已经笑翻了天。

      她也不等王叔念完,就急不可耐掀了头纱,猛地扑到他怀里。
      一双明眸灿若星子,那笑颜如花般笼住了他所有心神,她的声音甜蜜而坚定,“我不需要别人来问我,我自己告诉你!萧主,我爱你,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今生今世都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我也是”,他笑着吻住她,情难自已,一把抱起她旋转起来。

      台下轰然笑闹起来,礼炮炸开,漫天花舞,飘飘扬扬洒满整个红色的舞台,舒还玉搂紧了萧主,埋首在他怀里,满心地喜悦,像阳光下的彩色泡泡,充溢了满怀,又飞往无尽苍窘,飞向云深不知处……

      离婚仪礼台最远的绿珠垂花拱门下,有几个影影绰绰身份不明的人影,已然立了许久。
      他们从头至尾都静默不语,跟场上热烈欢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终于,有人小心翼翼上前提醒,“雷主任,市委那边还有个会,你得走了。”

      雷钧泽收回纠缠在花团锦簇中那个新雪样的身影上的目光,心里那一声叹息,终究还是溢出唇角,几不可闻。

      他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看见身着白纱的她笑靥如花,不免百感交集。

      二十多载光阴的相伴,他自小便以为她终有一天会为了他而披上白嫁衣,却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来。
      她在笑,她在闹,他却只能远远看着,再也没有资格,走近她的身边。

      他最后看她一眼时,她正踮起脚摘下萧主头发上的玫瑰花瓣,压下心底那一丝又酸又凉的情绪,他转身离开。

      再见,阿玉,要一辈子都如今天这样快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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