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鬼的心》theatre

7、落花有意

　　方决没有打算去见小孩儿，年底的奥数竞赛更让他无法分神，只要能在竞赛中拿个好成绩，明年就可以直接被保送进市里最好的中学并入驻实验班，这才是对他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不过是生活的小插曲。

　　钢琴声还是会每天响起，曲子越来越长，旋律也越来越悠扬，可以看出弹奏者日渐娴熟的技术，毕蒙恩花在钢琴上的心神超过了一切，从之前重复破碎的音调变成纸上写好的整齐规范的琴谱，不过两三月便集成了厚厚一册。

　　他把男生当成了臆想的朋友，迫不及待地想通过琴声和他分享心情，不管是孤独的、忧郁的，还是平和的、喜悦的，他都想和男生说，好似这样才算过得有些滋味，不至于在家中生锈发霉。

　　一年的休学期快要结束了，夫妇俩想着给蒙恩重新物色一所小学，但是因为接近年末，又要带学生准备期末考，又要上交各种工作总结，导致二人回到家还常常挑灯工作，好在蒙恩一天天好起来，让夫妇俩也多些宽慰。

　　方毅庚在手机上收到银行卡的入账通知，是阿姐转来的两万块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小案桌上学习的方决，也不知道这对母子怎么回事，阿姐一年到头连个电话也不打来，方决也不嚷着打电话过去，搞得他这中间人是越来越看不懂，难道他们互相都不挂念的吗？

　　“咳，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方决哦了一声，连头都没转过来，方毅庚皱着脸往前面挪了几下，把短信界面放在方决眼前，决定和方决说说这事，万一方决是表面上装着不在乎，其实难受的不行呢，他这个做舅舅的虽说没那么细心吧，也不能让孩子的心理憋出问题不是。

　　“你妈妈转钱过来了，我问一下啊，你要真不想回答也没事，舅舅主要是怕你难受也不跟我说，毕竟你和你妈也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你想不想打个电话过去，我把手机给你。”

　　方决先是认真想了下，发现自己还真没说过，“呃，我每个月都会打几通电话过去的，用楼下袁叔叔的手机。”

　　“啊？你干嘛去找他借电话？”方毅庚都愣了，这怎么跟楼下开店的扯上关系了。

　　“我妈临走前说每半个月至少给她打一次电话，但是那天你不在道馆，我就找袁叔叔借了电话，袁叔叔说以后想打电话尽管去找他，反正楼上楼下的也方便。”

　　方毅庚还是有些愣，“那你怎么一次都不找我借呢？”

　　“那会儿我刚来没多久，跟舅舅你还不是很熟”，方决难得有些尴尬，“后来就习惯了，我妈也存了袁叔叔的电话，本来想说来着，但我以为我跟你讲过了。”

　　方毅庚感觉有些难受，且不说方决找外人打电话，阿姐也从来没问过他方决的情况，是相信他能照顾好，还是觉得他不会用心照顾所以没必要打电话，说不上来什么心情，觉得挺无力的，也挺没意思，合着他担心来担心去，还不如一个外人知道的多。

　　方决极少看到舅舅这样，挺不适应的，但是妈妈又不想自己的事给别人知道，那他自然也不能说，可是舅舅三年来对他很好，这样隐瞒，他也过意不去，“其实我妈现在挺好的，她大概明年暑假就可以回来了，正好我上初中。”

　　“那你知道你妈这三年去干什么了吗？”方毅庚本能地反问，问出口也没想能得到什么答案，看到方决欲言又止的神态，索性站起身慢吞吞往外走，吃夜宵去。

　　晚上九点半以后这条街上的店门基本都关了，能吃饭喝酒的只有袁浩的店，这小子也不知跟城管什么关系，大晚上的还能在店外面搭棚子摆桌椅卖烧烤。但是今天方毅庚不想去给他送钱，宁愿绕到别的街去找食。

　　他下到一楼，袁浩正把客人点的菜送出来，两人碰个正着。

　　“是吃菜还是喝酒啊？今天茄子卖完了，所以做不了茄子加蛋了。”

　　袁浩又当老板又当小工，忙了一天，脸上也始终挂着笑，看着方毅庚下来，自然以为是来店里吃夜宵的，当了快八年的上下楼，不止是常点的菜，连吃夜宵的点都摸的一清二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今天晚上方毅庚瞅着袁浩的脸就来气，又不能指着鼻子怪人家自作主张乱管闲事，说到底还是他这个舅舅做的不合格，可是！他就是很来气！要不是袁浩多事，他跟方决的舅侄情肯定更好一些，说不定自己还能搞清楚阿姐去哪儿了！

　　方毅庚带着责怪地剜了袁浩一眼，招呼也不打、话也不回就要走。袁浩挑高左边的眉毛，挡住方毅庚的去路，“诶，道长，别急着走啊，你刚干嘛朝我翻白眼，我惹你了？”

　　既然对方找上门了，那就把话摊开了说，“你是不是一直借我侄子电话呢？”

　　“是啊，你才知道吗？放心，没用多少电话费，我们也算老邻居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不会就因为这事情不自在吧？”

　　“谁让你帮忙了？你可以让方决来找我啊，我侄子打个电话还要找旁人，让人知道了怎么看我这个做舅舅的。”

　　袁浩受了不合理的指责也不生气，倒是道长看着好像更郁闷了，遂笑着说，“我顺手一帮，你要觉得不舒服，就让方决用你的电话好了，这点小事还跟做舅舅搭钩了。你看你，家长会从不缺席，每天把侄子喂得饱饱的，教他跆拳道，还专门攒钱买了洗衣机，这还不算好舅舅吗？”

　　方毅庚快速地眨了几下眼，袁浩了然，主动解释道，“我听方决打电话说的，他可每次都是夸你的。”

　　“是吗？”方毅庚开心了些，但想到出门前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不免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们什么都不跟我说。”

　　袁浩推着方毅庚进店里面，大方地说，“来来来，今天我请客。”

　　两瓶啤酒，三个小菜，袁浩给酒杯倒满，“不嫌弃的话，就跟我说说，说出来心情就好了，谁还没几个烦心事呢？”

　　方毅庚一开始还抹不开脸，只闷闷地喝酒吃菜，袁浩也不吵，偶尔夹一筷子象征性地陪吃，酒喝完了就又开了两瓶，期间外面客人进来结账，就到柜台去，然后再坐回来。等两瓶酒下肚了，方毅庚也开始说话。

　　“我刚才在外面跟你说的你别当真，我跟阿姐关系不好，三年前她把方决送过来，啥也没说就走了，这几年除了打钱，根本就不联系我，结果方决也跟阿姐性子一样，我就觉得我这些事都白做了，今晚上又知道方决一直借你电话，就有些郁闷。”

　　袁浩支着下巴看着对面脸喝的通红的道长，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唉，你一直在我楼下，也看到了吧，我平时也就那么几个朋友，还都结了婚，能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方毅庚拿过袁浩手前的酒，开了瓶直接对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爸妈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我爸骑着摩托带着我妈去上班，结果给闯红灯的撞了，没抢救过来，他娘的狗日的！我他妈在医院见着那人直后悔身上没揣把刀给他捅死！”

　　“原来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了，那后来你跟你姐去哪了？”

　　“后来，呵，去了表姑家，我姐高三，我高一，都没成年，必须要找监护人，那些亲戚商量来商量去，都不想接这个球，其实我跟我姐都可以打工挣生活费，花不了他们钱。真的是人情冷暖啊，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根本没有什么心。”

　　“别难过，哪家不是这样的，除了身上掉下来的肉，其他都是外人。”

　　“反正我们看透了，去了表姑家也是钱算的明明白白，谁想住在那里，我就经常跑回家住，阿姐申请了住校也不在那里住，可是这样，我跟阿姐的感情也淡咯。第二年她还去了上海读大学，我在她要走的那天才知道她要去上海，什么都不跟我说，就给我留了个电话，我又气又难受，也不给她打过去，本来就我们俩相依为命的，她还这样，你说是不是她的错！”

　　袁浩按住还要捶桌子的拳头，安抚地拍了拍，“可能你姐姐是比较内敛的。”

　　“什么内敛！”方毅庚挥开袁浩，“她就一直是那样老气横秋的，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其实压根就是没感情，别人也就算了，她连我这个弟弟都不愿意投入感情。”

　　“诶诶，小心别仰倒了，没靠背啊。”

　　“哼。”方毅庚重新趴会桌子上，眼睛也有些红了，“我很想她的，毕竟是我亲姐姐啊，可是她这样对我，好像根本不需要我，我有亲姐，也还是一个人。”

　　快三十岁的男人现下却和不懂隐藏情绪的少年一样委屈地控诉，袁浩想，虽然是教跆拳道的，可这骨架看着也确实和少年差不多，这番孩子气的话语说出来他也不觉得违和。

　　“你醉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回去就只有那个养不熟的小老头，我看着就生气，我这么对他，他还对我这么生分，我这个舅舅当的难受！”

　　袁浩架着方毅庚起来，结果差点被醉鬼打到鼻子，只好用手臂圈住他。袁浩比方毅庚高一个头，俩人挣动之间，额头贴上了嘴唇，醉鬼瘫软下来，被一只大手轻轻摸了几下脑袋，又被情难自禁地重新吻在额头上。

　　叹息着撑住沉重的身体走出去，却看到方决静静地站在门旁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看了多久，看到没有。

　　袁浩脸上淡定心里慌张，一张巧嘴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祈祷方决没看见，一大一小对视片刻，还是方决先开了口，“麻烦袁叔叔了。”

　　“不麻烦。”袁浩把方毅庚架到二楼，想着好人做到底，把他抬到床上去，谁知方决伸出手拉过舅舅，把袁浩阻在了门口。

　　“袁叔叔，剩下的交给我吧，谢谢你，以后我就找舅舅要电话了。”方决停了一下，看袁浩立在那里不走，复又低声说，“我不会告诉舅舅的，但是希望袁叔叔不要再那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