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冬林渐暖 ...
-
时间会抹去伤痕吗?时间会治愈我吗?
毕蒙恩停下手,凝望着黑白琴键,偌大的客厅霎时寂静无声。毕蒙恩感觉重新回到了孤独无援的教室,控制不住地曲腿蜷缩在小小的琴凳上,把脸藏在怀里,闭塞的空间暂时安抚了游离的心。这些日子过得糊涂,毕蒙恩回想起来只觉得陷进了某个异空间里,抛弃形态、放弃思考,没有记忆,也感受不到时间流失。
他想要整理自己,但是半年过去,痛苦和惊惶却一如昨日折磨着他。不管周围人怎么说,毕蒙恩很清楚时间对他来说不过是暂时逃避,一旦回到现实,噩梦就会再次上演。毕蒙恩略微瑟缩地打开身体,嘴巴开合试着发出声音,久不说话的嗓子却只能嘶出弱弱的气。
双脚触到地面,毕蒙恩慢慢走到爷爷的遗像跟前,抬头看了会,转身搬来琴凳,拿抹布细细擦了每个拐角细缝。遗像上的老人笑容如沐春风,眼角的褶皱与在世时一般无二,双眸沉静而温柔,蕴藏着无尽的爱与同情,多坚韧的心防也会在这张脸前瞬间崩塌瓦解。
“嗬____嗬____爷...爷...”
不成样的声音被空气稀释,毕蒙恩用尽全力,心想哪怕是眨眨眼睛都好,但老人一动不动地呆在黑色的相框里,再不会给任何回应,唯有满室冷清,毕蒙恩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幼兽,把遗像紧紧抱在怀里,哭得脸通红。
窗外刮起强风,将放在窗沿上的帽子吹了下去。方决拎着水果被从天而降的帽子阻断了去路,抬头看到二楼敞开的窗户,眉毛皱了又皱,脑海中的警报一直在拉,催促着他绕过去。
方决一直坚信着:如果没有把握将人拉出泥潭,那就不要伸手。可是脚步凝滞在原点,视线难以转移,在风即将彻底刮走帽子的那一刻,方决叹口气,弯腰将帽子拿在手上,走进楼栋。
————真是愚蠢,现在还有机会转身走,这是个麻烦。
————可是会弹钢琴的丑鬼,你真的不想了解吗?
————事情会不可控,可怜人到处都有,这不是我的责任。
————你真的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一个人?试试又会怎样?
方决站在门前,听着门内传出来的声音,真心觉得自己不应该上来。抬手轻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在专心地哭,方决索性伸手长按门铃。骤起的尖锐电铃声吓得毕蒙恩差点从琴凳上滑下来,门铃一直持续地响,毕蒙恩手忙脚乱地把遗像挂回去,爬下琴凳,小跑到门口。
“谁,谁啊?”
“你的帽子掉到楼下了,我正好捡到。”
毕蒙恩回头看窗台,帽子果然不在了。方决看到门被拉开,竟然有点紧张,结果门开到一条缝就停住了。
毕蒙恩躲在门后,只把手从缝里伸出去,声音还余留着哭腔,又哑又轻,“谢谢你。”
门外的人迟迟不给,毕蒙恩有些不安,他想看是怎么回事,可是又怕自己的脸把别人吓到,只好把手又伸出去一些,手指局促地弯曲着,“怎,怎么了,是我的帽子,给我,给我就好了。”
“你连脸都不敢露,我怎么放心把帽子给你,只是因为你家窗户开着,我猜测是你的,不过也有可能是从三楼掉下来的,不是吗?你如果不能证明这是你的,那我不能把帽子给你。”
方决改变想法了,他不想顺了这人的意,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面说过话,但他不经意间已经单方面关注了很久,不管是曾经的偶遇还是这半年每天都会响起的钢琴声,都已经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就好像旁观了整出戏的观众,默默等待着故事的结局,结果主角并没有如他期盼的那般振作起来,反而变得更加懦弱。
这种感觉就好像迎风吃了一个苍蝇,既恶心又愤怒,难道受了欺负就要与世隔绝吗?为什么不能坚强起来,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为什么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弄成这样。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那就用实力说话!一点不改变,只知道躲家里哭,把错误都怪在别人身上,这种缩头乌龟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爽!
毕蒙恩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证明,也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脑袋本来就哭得晕晕的,“我我..真的是我的。”
“我不信!”方决一把推开门,登堂入室,毕蒙恩被大力推挤向后连退了几步,根本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已经站了一个男生,比他高比他壮,还皱着眉一脸不豫地望着他,死机的大脑像是被猛地电击后重新运转,巨大的惊慌和无助在顷刻间铺天盖地袭来,毕蒙恩双手捂住脸,根本不敢抬头,没忍住再次哭起来,口齿不清地赶人。
“你快出去!快出去!呜呜,我不要帽子了。你不能进来,呜呜,不要看我,你出去。”
方决无语至极,他不就站在玄关,又没想进来打人,有必要怕成这样吗?搞得他像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一样。
“行行行,我不看,你冷静一点,再说了,我早就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别遮了,一个男子汉哭成这样丑不丑。”
毕蒙恩一听到丑这个字,心里更加难受,他知道自己长的丑,哭起来更不好看,但他都好好的待在家里了,为什么还有人要专门过来嘲笑他,“呜呜,你,呜呜”
方决看自己不过说了句话,眼前这人好像就要哭晕过去,只好伸手把帽子递给他,再次认真地重新说明了来意,“呐,你的帽子,我住在对面的道馆,你以前每天都来洗澡,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了,也看过你长什么样,我不觉得有什么,长相是父母给的,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不需要因为这个自卑...喂,你能别哭了吗,我又没欺负你。”
方决走过去,把帽子轻轻戴在毕蒙恩头上,真是第一次看到男生哭成这样,满头满脸都是水,眼睛都睁不开,一时间还有些新奇,便耐心地等毕蒙恩冷静下来,查看着客厅的摆设,窗边果然有一家三角钢琴,果然是他弹的,猜测和亲眼所看还是不同的,高贵的颜色、流畅的线条、可以奏出行云流水般的音乐。
毕蒙恩不知道这个男生要做什么,离自己这么近,不说话也不动。偷偷抬起头,发现男生在看自己的钢琴,他说他就住在对面,那是不是听到自己弹钢琴了,可是自己是瞎弹的,要是知道有人听的话,那他肯定会更加用心的,现在他肯定是觉得像自己这种人弹这么好的钢琴浪费了。
方决听到哭声暂停了,发现毕蒙恩像个小呆子一样站着,低着头看脚尖,手指还握在一起搓来搓去。方决心里松口气,用手指了下钢琴,“这半年都是你在窗边弹吧,我每次中午晚上放学回来都能听到,弹的很好听。”
毕蒙恩惊讶地抬起脸,又突然想起自己的长相,连忙低下来,方决用手支住毕蒙恩的下颌,仔仔细细地审视这张脸,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现在近看,五官确实平庸,但也算不上多丑,只不过异常的胎记加重了给人的冲击力,刚才伸出门外的看来是没有胎记的右手,左手手臂上和脖子上也有几片胎记。
湿漉漉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毕蒙恩不敢睁眼,怕看见那熟悉的嫌恶和鄙夷。方决把搭在额头上的有些长的头发往后捋开,露出所有的脸庞,“我全部看清楚了,是长得不怎么好看,但那又怎样,你又不当演员。你会弹钢琴,听说学习也好,还有爱你疼你的爸爸妈妈,你可以把自己藏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饿死冻死,其实你已经拥有了很多人没有的珍贵的东西,很多孤儿吃不饱穿不暖,睡在滴水的桥洞下,吃垃圾桶里翻出的馊饭,你是不是比他们幸运多了。”
毕蒙恩听愣了,他仰头看着这个神色淡漠的男生,“不是所有人都会以貌取人,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长相你已经改变不了了,还不如花时间去学更多东西,我妈妈说,只有让自己变得优秀,才能在别人骂你的时候有更多的资本,而不会轻易地否定自己,甚至你还会可怜那些骂你的人,因为他们就像个智障一样连情绪都控制不了。”
方决点到为止,他说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再待下去也没必要了,离开前想了想,把水果全部给了毕蒙恩,毕蒙恩缩着手不要,方决就强制地拉过他的手,把袋子套在细瘦的手腕上,“我也算免费听了半年的钢琴,这就当是酬劳了,再见。”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毕蒙恩看着方决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抓紧水果袋子冲出门,但方决已经不在楼道了,毕蒙恩赶紧回到屋子里,跑到窗户前往下看,方决正好扭头,两人对视了一下,方决笑了笑,毕蒙恩想说谢谢,但是嘴巴嗫嚅半天就是说不出来,等方决走进对面的楼栋,彻底没机会道谢时,毕蒙恩才放弃这个想法。
还没问那个男生的名字,不过他就住在对面,以后肯定能经常见到,真希望可以每天都见到他。他真是个好人,把帽子还给自己,还说了那些话,还说自己钢琴弹的好听,唉,自己一开始还不让人进门,又莫名其妙地哭,不知道他会不会讨厌自己。他还给自己水果了,竟然会有人送他水果,真的不是做梦吗?
毕蒙恩像是捧着珍宝一般把水果放到桌子上,红润饱满的苹果,还有一盒草莓,毕蒙恩根本舍不得吃,他拿出一个苹果放在爷爷的供桌前,剩下的又抱回房间里,就这么看了许久,心里充满了欢喜,一遍遍想男生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更觉得男生人真好,如果和他做朋友肯定很棒吧。
韦月和毕和安回家的时候,发现毕蒙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两条手臂圈着一袋水果,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韦月的鼻尖立刻就酸了,有多久没看到蒙恩笑了,还睡得这么香,实在是太久了,只要儿子能这么一直开心下去,让他们做什么都行,毕和安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头,拉着妻子悄悄离开,不想打扰蒙恩难得的好梦。
如果我走出这扇门,你会在外面等我吗?我很想和你做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但是我发誓一定会对你特别好特别好。梦里的毕蒙恩走出门,男生正背着书包有点不耐烦地等着他,毕蒙恩笑着去拉男生的手,他们一起散步,一起买东西,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喂小猫,天气好的时候,男生就来他的家里听他弹钢琴。
他再也不怕别人骂他,男生会和他站在一起回击那些坏人,他们的身体一天天拔高,然而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