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序卦传》clover怡

27、震·艮

　　【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震者，动也。
　　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者，止也。】

　　这是比豫县要大上好几倍、热闹好几倍的繁华之都。
　　街上行人商贾往来不绝，路两旁气派酒楼层出不穷，就连那路边小摊卖的胭脂水粉都透露出奢侈的香气来。
　　小丫头左瞧瞧右望望，宛若掉入米缸的小老鼠。
　　始终跟在她身后的那位气宇轩昂的公子踱着悠悠的步子，两眼正视前方，丝毫不为周遭的花花世界所动。
　　两人便像是陌生人一般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前头一家店内突然撞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此二人才一齐停下脚步，共同注意起这起突发事件。

　　那少年衣冠楚楚，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可表情却是十分狼狈。
　　只听他冲着那家店愤愤骂道：“拒人于外，还开什么饭馆！”
　　然后，从那店里头走出一丫头，把一包银子往少年胸口一扔，没好气地冲道：“出门右拐，五星大酒店，走好不送。”
　　少年气愤至极，往店门口吐了口唾沫，又碎碎骂了几句难听的，这才离开。
　　小丫头和她身后的男子面面相觑了一会，退到他身后，小声叹道：“京城真是可怕。”
　　男子面色严肃，抬头看了眼那家店的招牌。
　　——苏苏酒楼。
　　他把这名儿默默记在了心中。

　　说那宁王被召回京后，飞扬跋扈、弄得京城人民叫苦不迭。
　　之前给搞了个餐馆评星的事儿，搞得那些个老板们人心惶惶的，后来私底下统一了口径，只对宁王做做门面功夫，其他照旧。
　　这一茬乱子算是揭了，哪曾想没消停多久，那爱折腾的宁王又来搞事情了。
　　这几日街上传言，说宁王当不了几日宁王了，不几日便能升级为太子！
　　谣言一出，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咋地，老百姓们看那宁王是更加不顺眼了。
　　这人随便上街巡游一番，在老百姓眼里就是游街示威。
　　这人在酒楼里大肆宴请一番，在老百姓眼里就是笼络贿赂重要大臣。
　　这人在街上随便和个人搭话，第二天那人便天没亮就收拾包袱出城逃命去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大易国却迎来了三年一度最热闹的时节。
　　那便是会试，举国的考生齐聚京城，各大酒楼饭馆文墨宣纸古书摊都将迎来生意最繁盛的日子！
　　然而，正是这样热闹的时刻，他宁王也偏不甘寂寞，要来凑一份热闹。

　　宁王殿下命令道，莘莘学子齐聚京城，决不能怠慢了这些国之栋梁，故即日起，持科考推荐证明的学子可低价入住客栈，餐馆需十二时辰为学子们服务，满足他们任何时候的任何需求。
　　这脑残的政令让所有的客栈餐馆都在做亏本生意不说，一时间那个科考推荐证明仿佛像扑出来一般，只要是个人好像都有那么一份。
　　而事实却是，会试考生不过三百而已。
　　客栈爆满，而那些真正来赶考的考生却有好些个找不到落脚点，露宿街头。

　　苏苏的酒楼原本是不设客栈的，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些个学子们在寒冷的路旁边举着火折子看书那心酸模样，一日夜里，命小莲收拾了几间空房，收留了好几个路边的学子，并为他们准备了暖呼呼的夜宵。
　　被新政令搅得鸡飞狗跳的京城，日日夜里喧闹不已，那些挂着“学子”名头的人士每晚上都像在开联欢会似的，碰杯声、吆喝声、吵嚷声、嬉笑声，夜夜笙歌闹不停。
　　见着学子们房里的灯一直到深夜还未熄，窗户外头还闹闹哄哄炸了锅，苏苏再忍无可忍，破门而出，迎头就撞上了一群喝得烂醉如泥的商贾人士，都在街上跳起大舞来了！
　　苏苏抄起门边的扫把往前冲去想赶人，这不赶倒还好，一赶却人没赶到，反而打到了一个路人。
　　那群醉汉往这儿匆匆瞄了眼，竟有人起哄道：“小俩口打架回家打哈~夜里出来虐狗被烧死哈~”
　　苏苏赶忙收了手，脸涨得通红。
　　微弱的月光下，她看不清自己刚才打的那人长啥样，但凭轮廓身形判断，对方性别应该为男。
　　只是，为何如此深夜还在街上游走？
　　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士。
　　这么想着，苏苏对那个黑影道：“没事儿闲逛啥？给人一点安静不行？”
　　黑影的动作迟疑了下，好像转身了，好像在看苏苏。
　　人高马大的，可把苏苏吓到了，这要真打起来她可不是对手啊。
　　她本能自卫地把扫把提到身前，人往后退了两步，见那黑影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她脚底一抹油，飞也似地逃回了自家酒楼，那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黑暗中，男子抬头看了下姑娘刚刚逃回去的地方。
　　借着月光，他隐约看到匾额上写着“苏”字和“酒”字。
　　“苏苏酒楼。”
　　他默念着，转身背手，走进了街对面的胡同中。

　　哄哄乱乱之中，迎来了会试的日子。
　　托宁王的福，近一半的考生懵懵不知所云，下笔都在手抖，更别提什么好文章了。
　　这届会试，创下了史上最糟糕的成绩，只一百七十人中了贡士。
　　不过，比起这个消息，另一个更振奋人心的消息夺去了京城老百姓的注意。
　　那便是本届的会元已连中两元，再拿个状元就完成了上下两百年无人达成的创举！
　　街坊传言，本届的主考官对于这位会元的文章可是赞不绝口，京城内也有好几个达官贵人请他过府一叙，妥妥的发达前景。
　　刹时间，那些客栈酒楼一窝蜂地向这位会元伸出了橄榄枝，纷纷要把他叫到自个的店里来消费。

　　说这高材生必有其奇特之处吧。
　　这位会元没有应任何邀请，依旧在自己简陋的小屋中勤恳念书，但同时却又提出了一个很匪夷所思的要求——替他留一间房、三顿饭。
　　预留的房间和三餐却是衣衫简朴、身形瘦弱的读书人入住，问他与那会元是何关系，却只答不知。
　　于是，几乎京城每家大酒楼都拨出了一间房来招待穷酸的书生，原本露宿街头的人们总算有了个屋子可以用来挡风遮雨安心念书，也不用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京城又恢复了秩序，考生们纷纷心存感激，宁王的鼻子也高了一点，见人就宣扬自己那个害人不浅的政令，还以为自个是个仁德之君了。
　　与此同时，对于这位一句话就解决了社会问题的会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才有了让礼部侍郎前去拉拢的事情。
　　这一段前头已经说过，不在此赘述。

　　话分两头，说苏苏酒楼。
　　小莲却也是那凑会元热闹的一份子，怂恿着苏苏也向会元伸去橄榄枝。
　　苏苏倒不太起劲，她全权交给了小莲负责此事，哪知小莲兴高采烈回来说：“会元要光顾我们一日三餐啦！”
　　吼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第一天，菜都凉了，进来个饥寒交迫的书生，狼吞虎咽地解决了那一桌凉菜。
　　第二天，菜给热了好几回，会元没等来，倒还是那书生舔着脸又笑呵呵地干掉了那一桌菜。
　　第三天，书生神采焕发地早早等在了饭堂内，还招呼了一群读书人一起，欢欢乐乐地来了个大聚餐。
　　小莲很郁闷，在后头气得想摔盘子。
　　苏苏却无所谓，对她道：“凉了也是凉了，不如给那些需要的人吃，也算发挥价值了。”
　　可小莲明显还不解气，抱怨道：“那什么心比天高的会元？还真以为自己连中两元了不起？有这么糟蹋人心意的吗？”
　　苏苏笑道：“你也没什么心意不是？”
　　小莲嗔道：“我！还不是为了苏娘家……”
　　苏苏又哄了她几句，便把人给安妥了。心里却奇道，这会元到底何许人也？才一句话，就恢复了京城的秩序。夜里再也没有喧哗吵闹了。
　　想到这儿，她又想到了那一夜，与那个莫名其妙的人的莫名其妙的相遇。
　　反正那人肯定成不了会元。她默默想。

　　然而缘分就是那么的妙不可言，且来得那么轻松随意。
　　那一日早晨，苏苏早早出门打算去市场里采购些食材，绕到酒楼正门时，忽然发现门口倒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书生打扮，紧闭双眼，不省人事。
　　任苏苏怎么拍怎么叫都不应。
　　她正急着想唤人帮忙时，忽听“咕噜”一声，从那人的腹部传来的声音。
　　苏苏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叫来店里的伙计，把人抬到店里后，苏苏亲自去了厨房。
　　瞅那人面黄肌瘦、头冒虚汗、肚子还在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怕是有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她把围兜往身前一兜，系绳往腰后一扎，又拿了根红绳绾起了自己一头秀黑的长发，撩起袖子准备开锅了！
　　黄瓜、酱菜、小米、昨日剩下来的一点点腌肉……
　　苏苏抿了抿唇，足够了。

　　男子本能地张口咽下了送到唇边的热粥。
　　暖意入喉，带着丝丝的甜、淡淡的酸，清新爽口，让人熟悉的味道。
　　眼睑下的眼球微微动了动，一张床、一碗粥、一位慈祥的女性，稍纵即逝。

　　——“皇儿，皇儿……”
　　——“你这犟孩子，也就贺神厨能治你。”
　　——“傻孩子，不许再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母……后……”
　　男子口中喃喃，似是在梦呓。
　　小莲歪着脑袋，看向苏苏：“他在说什么？”
　　苏苏摇摇头：“不知，也许是想家了吧。”
　　小莲细细端详起这位男子的面容：“小姐，你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苏苏也正打量着这人呢，奇奇怪怪的，大清早倒人店门口，到底是谁。
　　“确实有点眼熟……”
　　两人沉思半晌，忽然一齐拍了下章。
　　“会元！”
　　“夜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