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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Florence ...

  •   听闻前线大推进失败的消息的时候,第一批伤员刚好运回来大后方的医院。

      那时候破损的房屋已经被修葺一新,补给也供给了好几次。和那对韦斯莱兄弟刚刚到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除了补给不再是牛肉关头,除了这对兄弟再也没法儿成双入对,而面前的人也少了一只耳朵。

      年轻的男孩儿被人抬进来的时候发着高烧,浑身都是肮脏的血污。他的脸上布满干了的血痕,那深色的污渍格外嚣张,几乎把他左侧的脸颊全部覆盖。而左耳上那简易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露出那骇人的空洞。

      他不是唯一的一个。那些被推进来,抬进来,或是扛着进来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制服多半被鲜血染脏得再也看不出颜色,衣衫褴褛,身上混杂着血腥火/药与一股得不到妥善清理的臭味。

      发臭生蛆的人躺在医院的床铺上,裹着制服的身躯穿梭其中。

      “上帝呀。”不知道是谁这么感慨了一声。

      ——没人想过这次大推进会以失败开场,就像没有人会知道这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战役会成为历史上格外血腥的一笔——是的,这还远远不算是结局。

      弗洛伦斯不懂战术战略。自己总不该比道格拉斯.黑格懂得多。她依旧做着自己的那份工作:为病患更换绷带,记录他们每日的身体情况,与克劳德女士一起准备手术。她从来便不喜欢为人动手术,即使那只是简易的小手术也是如此。那些乱七八糟的剪刀,镊子,锤子,甚至是小型的锯子都令她莫名其妙地心慌。

      她到这儿来已经快要两年,这场本该于圣诞节结束的战争始终不见终止。将近两年前的那场截肢手术依旧刻在她脑子里。那年轻士兵的脚掌已经和他的鞋袜长在了一起,血和浓爬满脚掌,发着臭。她不得不用锯子将它们切除,随后便脸色惨白了整整三天。

      她没再回过自己海峡另一头的家,甚至连书信也不再能频繁地收到。她那为了前线奔波的母亲向来少言寡语,即使收到了也毫无意义。

      弗洛伦斯垂下眼睛,在克劳德女士尖声尖气叫嚷着手术的缝隙里走向最先被推进来的年轻男孩儿身边。白色床单上躺着的人破烂残缺,紧闭着双眼,即使是在昏睡之中也不得安宁。

      她记得男孩儿有一头很耀眼的红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而此时那头显眼的红发着实是失去了光泽的,黯淡无光,像是寒风里奄奄一息的火苗——又或者连火苗也算不上了。那只是暗淡破碎的红色,像是夕阳西下时候教堂彩绘玻璃里透出来的红色——腥得像血。

      但现在,他不比圣诞节后躺在垃圾箱里破碎的娃娃好上多少。

      弗洛伦斯伸手将那松了的,被血染得脏兮兮的绷带轻轻取下来,丢弃在专门放置被污染的绷带的垃圾篓里。

      在干涸的血渍,黏在一起的深色头发之间,一个巨大的窟窿便完全显露出来——那本该是耳朵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足以让娇生贵养的大小姐们吓得花容失色的场景却只让弗洛伦斯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包扎不是什么难事儿,一向如此。她颇为娴熟地从包扎室的瓶瓶罐罐里面挑出用了大半的来尔沙*,就着棉球清理了伤口。

      昏迷之中的男人安静得像是没有生命的娃娃,仿佛疼痛与他毫无瓜葛。即使在她将那些血渍清除并为他缠上了绷带之后也是如此。

      他睡得很沉。

      她不知道为什么悲哀得想要落泪。

      诚然,她不喜欢那对双胞胎,一点也不。他们的轻浮举止足以让她厌恶,更不要说他们在那些无名野花前对她的调戏——她不喜欢这样,甚至讨厌得要死。

      但她从不希望他们以这样一副模样回来——更何况没有他们,只有他。另一个将永远无法再在阳光下奔跑,在绿草地上抢过哪个姑娘的花儿哈哈大笑。

      这是多么无能为力呀。她这么颓然地想。就像那只七岁那年在她手心里死去的麻雀,不论多少轻言细语也没法儿唤醒那僵硬死去的身躯。明明前一天它还能叽叽喳喳地歌唱,扑扇它的翅膀,可是现在却只剩下僵硬冰冷的躯壳。

      而躺在包扎台上的红发青年与那只死去的麻雀并没有区别。

      他所受的伤兴许不会至他于死地,可是高烧能要了他的命。她见过太多的伤者在病床上躺着,目光炯炯。前一天与他们笑着开玩笑,后一天病床四周便拉上帷幕,最后被一张毛毯遮蔽着的担架被抬了出来,屏风被折好,床便空空如也了。

      见多了之后与她一同前来的姑娘们便会开起玩笑——赌一赌那些被送来战地医院的重伤者们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而赌注无非是家里人从后方寄来的七七八八的零碎小玩意儿。

      ——或许他也会如此。

      她痛恨自己这么想,却又没法不往坏处思考。阿曼达从旁边走过,手里拿着绷带与药水探头看了一眼。只是匆匆一眼,她便尖声惊叫起来。“天主啊!天主啊,他可真够走运的!”

      “走运?”弗洛伦斯望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那样瞪着眼睛。“走运?阿曼达,他的耳朵——”

      “没了一只,是的,我没瞎。”她的同事,金发的姑娘翻了个白眼,手里还握着绷带和药水,却全然不打算走了。“但你要知道,弗洛伦斯,战场上有千千万万的人被德国佬炸成碎片,被枪炮打成筛子——你还记得亨利吗?那个被抬回来之后没了半边身子的?他可没能活过一个晚上。”

      弗洛伦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阿曼达一伸手打断了接下去的话。

      “还有那个叫怀特的,没了两条腿,当时我们一直在争论他能不能活下去。要我说,那绝对是天主保佑他才活了下来。这么相比之下,他只是少了一只耳朵而不是少了半个脑子——要我说,我是不会赌他会死的。”

      “我们不该赌这些的。”她几乎在呢喃,悲哀的情绪再次攻占她的心房。

      “我忘啦。”阿曼达几乎是冷笑了一声。“天主保佑你,弗洛伦斯,你不是个好的赌徒。”

      她说完便再次拿着那些药水和绷带绕路去了隔壁的床位上。一个浑身被鲜血染湿,近乎发黑的人躺在担架上,身上散发着战壕里独有的,混杂着弹药与鲜血的臭味。

      躺在她面前的人依旧闭着眼,被污垢攻占的脸却扭曲着,像是在剧痛与炮火连天的噩梦中辗转求生。

      “不……”她听见他的梦呓。“不。”

      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溺水者般抽搐着的手,对方回握的力度几乎像是拽住了最后救命的稻草。

      “没事的。”她说。“没事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你安全了。”

      你安全了。

      弗洛伦斯用力握住那只宽大的,带着老茧的手,感受着那灼热的温度。

      她看见有光亮的液体飞速从对方的眼角滑落,滴进了被血染成深色头发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药名
    越写越长系列,我感觉3w到5w字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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