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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George Weasley ...

  •   乔治.韦斯莱这辈子也忘不了1916年7月1日。

      那本不应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至少天气看着平淡无奇。大陆气候一如既往地燥热,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他的身上系着巨大的P1908腰带,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装备——什么水壶啦,弹药啦,一柄17英寸的钢铁刺刀,甚至还有一把便捷的铲子——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乔治一向不是一个不拘言笑的人,如若他是,他也不会和弗雷德一起开上一家贩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的玩具店了。他和他的兄弟一样热衷于各种玩笑与把戏,只不过他能放心笑出声的时间在抵达后方之后便大大减少。

      在战地后方他听不见炮火声,可是他深知战火正在前线燃烧,子弹时刻都穿过着自己同胞的身体。弗雷德劝说他“纵情生活”,不必害怕前线蔓延的战火。他们迟早功成名就——甚至在偷喝了他每日的两大勺朗姆酒补给之后,弗雷德还会醉醺醺地躺在他的床上叫他去把那个小护士骗回家。

      他抬起头来,坐在自己身侧的弗雷德刚好将脸朝他扭过去。他一眼就看见这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也挂满汗水,甚至连头发也被打湿了——他看见有一撮软绵绵湿/漉/漉的头发从弗雷德的钢盔里面垂落下来。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的双胞胎哥哥朝他眨了眨眼睛。

      “你期待吗,乔治?”他听见自己兄弟小声说道。“我们一直等待着的这一天。”

      他没有来得及回话便被领头的军官给吼了回来。

      “闭嘴,韦斯莱,你会把我们全部都害死。”

      弗雷德做了个鬼脸,却也没再试着说什么了。

      这是1916年7月1日的早上六点,他们抵达前线的第二天。

      他们到达前线的时候是一个傍晚,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地方。比他们早些到达的士兵们已经不眠不休轰炸对面德军的堡垒整整一周——他们抵达的时候战地的炮火暂且停息,只有刺鼻的火/药味儿残留在空气里。

      进入战壕的之前乔治曾无数次幻想那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有任何一次与眼前的模样相似。

      弯曲交错的战壕让人眼花缭乱,飞舞的尘土和火药的气味合在一起,夹杂着血腥味。有些还未来得及运走的尸体就这么躺在战壕里,破碎的肢体毫无生气地垂落着。当他扛着自己的武器往战壕深处走去的时候,一小群老鼠吱吱叫着,从他的脚背上跑了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空空如也的胃里泛起酸水,翻江倒海着,他几乎就要吐出来。如若不是他早些时候忙着整理收拾自己的装备,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弗雷德乱炖的胡萝卜土豆的话,或许现在他早就丢脸地吐了一地。

      他偏过头去看身边的弗雷德,收获了一张同样惨白的脸。

      他们什么也没有再说,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黎明破晓。

      往日的进攻一般发生在早上七点多,当太阳初升,他们能够很好地看到敌军的时候。

      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他抱着枪械在战壕里昏昏欲睡。所有人都静默着,像是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乔治很想爬出战壕看一眼,但如若他这么做,那铁定是送命之举。天知道哪里架着一架枪,枪后又是否有个狙击手正虎视眈眈。更何况战壕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观赏的东西,他是心知肚明的。在战壕外便是一层铁丝网,上面挂着尸体与破碎的布料残肢。而再往后便是一大片焦土,它空空荡荡的,横在两军的战壕之间,不属于任何人。

      当七点来临的时候(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司令官下令说开始轰炸)阳光充足起来,炮火再次开始炸响。他听见巨大的爆炸声在耳畔炸响,无数的尘土开始飞溅,混杂着指挥官近乎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开炮——!”

      炸弹的爆炸震得整个土地似乎都在随着摇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枪械。他血管之中流动的血液似乎随着每一次巨大的响动而开始沸腾,它们一股脑地冲向他的大脑,流过他的心脏。乔治能感觉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它剧烈跳动着,声音像是能和爆炸声相提并论。

      他的余光瞟向自己身边的兄弟,弗雷德也正抬着头望着远方不断被引爆的炸弹。他从钢盔里露出来的一小缕头发湿/漉/漉的,像是还在往下滴水。

      “你还好吗,弗雷迪?”他忽的开口问道,即使他的话像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在战火纷飞的前线,随时都会丧命的地方询问“你还好吗”,这无疑能成为一辈子的笑料用来讲给子子孙孙听。

      他以为弗雷德会回他一个一如既往的坏笑,或者是像他在心里打趣自己那样打趣他,可是没有。

      “是的。”弗雷德回答道,目光还是停留在远方的战地上。

      乔治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肘轻轻撞了撞自己的兄弟,从嘴里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我也是。”

      他看见弗雷德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唇角上挂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

      乔治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笑容,即使是被母亲责骂,没收了他们恶作剧的工具弗雷德也不曾这么笑过。

      他恍惚地出神,直到身后指挥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进攻!”

      进攻——

      他的身体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弹跳起来,跟着身边的战友一起爬出了战壕,朝着敌军的防线跑去。
      炸弹还未完全停止轰炸,他感觉到土地在脚下摇晃,因引爆而被炸起的尘土像是巨大的海浪。黝黑的,毫无生机的,像是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又像是恶魔张开的翅膀——而后无数的碎块往下掉落,砸到地上,声音淹没在耳边震耳欲聋的炮火声里。

      他只顾往前奔跑,踩上了那块不属于任何人的土地。只有跑近了他才意识到这块土地上也同样躺着来不及运回去的尸体。衣服上的鲜血已经变成了很暗的红色,有些已经长出了蛆虫。

      他的胃再次扭成一团,但是没时间给他感到恶心或是害怕,他听见敌军的枪火开始响起来——毫不停歇而又十分快速的响声,哒哒哒哒,每一下都像是打在了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然后他看见朝着敌军冲去的队伍前端开始有了变化——在最前端的人像是触电般地抖动了几下,随后便像是脱力一般软绵绵地直直倒在了地上。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他看见每一个接近敌军前方的人都毫不例外地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停下脚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颤的双腿不听他的使唤,他还在朝着那令人恐惧的地方前进。

      他已经跑过了一段距离,拦截在敌方堡垒前的大块铁丝网已经映入眼帘。他开始嗅到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味,那些在他之前倒下的人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脚下,大块的血渍从他们的身上的七八个窟窿往外淌。

      他听见了那奇怪的响动,密集的,连贯的,带着节奏的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和他手里的枪截然不同的频率——他瞟了一眼,双眼迷茫地乱扫了一圈儿,他看见在铁丝网后面不远处立着一排枪支,像是狙击手的枪,却又与那不一样。

      直到他听见身旁的枪响之后他才忽的想起自己手里枪械的作用,他急促地喘息着,抬起手里的枪支开始反击——只不过他的手颤抖着,几乎没办法精准的击中敌方。

      而后他再次听见了那一连串枪响,子弹从他的身旁划过,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左耳的位置上一凉。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阵冰凉就转化成了一股炽热,像是有什么液体蜿蜒而下,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

      乔治下意识地寻找起弗雷德的身影,可是他只看得到满目的卡其色军装和千篇一律的铁头盔。再者便是横尸遍野,他找不着弗雷德的影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变凉,一直蔓延到心里——如若弗雷德成了这块土地上千万死尸之中的一员的话......

      他无意识地连续扣下了好几次扳机,后坐力让他止不住地往后退。

      而后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往前冲啊,小子。”他听见扶着他的人这么说。“冲过铁丝网,他们坚持不了很久,他们——”

      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破碎的铁丝网,那大概是因先前炮火的缘故而损坏。而那一排敌军也终究因为英军的反击而跌回了地上,就和他脚下的人如出一辙。

      他努力打起精神,跟着身边的人冲向了敌军。

      乔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穿过的铁丝网,又是如何用自己的枪射杀了敌军。当他摇摇晃晃冲过了第一层防线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开始发冷,再也站不住脚。不久后他便浑身发颤,脱力般地倒在地上,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也许他昏了过去,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即使是漫天的炮火和枪声也没有把他叫醒。当他昏昏沉沉转醒的时候他感觉浑身发冷,几乎没办法用上力。

      映入眼帘的是暗下来的天。

      他猛地一颤,挣扎着坐了起身,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你终于醒了。”他听见这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福大命大,乔治。”

      “弗雷德!”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兄弟正靠在自己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把枪。他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擦破了好几个口子。

      “我们在哪儿”他紧接着询问道,他受伤的左耳处迟迟开始发痛,一阵一阵地疼得钻心。他的大脑像是被塞入了一团意大利面,怎么转也转不过来。

      “我们攻下了第一条防线,但也许过会儿就得撤退回去。”

      “撤退?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头也跟着开始疼起来,眼前弗雷德的身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大概是因为我们是唯一攻下防线的部队。左右两方都没有增员——所以我们得撤回去。”

      他看着弗雷德张了张嘴,却被弗雷德飞速地打断了。

      “你在发烧,乔治。”他听见弗雷德这么说道。“撤退对你而言不是件坏事儿,说不定他们还会把你转移去大后方——你的耳朵。”

      他忽然没说了,只是沉默下来。

      乔治看着弗雷德,他很少见到弗雷德这么严肃的模样。他微微抿着嘴,皱着眉头,像是一座雕像。

      “你少了只耳朵。”他半晌这么说道。

      乔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想笑,即使他的左耳确确实实疼得要命——于是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啊,那你们应该感到高兴,”他努力使自己听上去轻松又愉悦。“我是个圣人。”

      弗雷德没说话。

      “洞听啊,弗雷德,洞听。”他重复道。“你听懂了吗?”

      他看见弗雷德挤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

      “世界上这么多和耳朵有关的笑话你却选了个’洞听’,太可悲了。”

      他自己又笑了几声,脑袋更加昏沉,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这么没由来地想。“死在异国的土地上?这确实可悲。”

      他也许快要睡着了,又或者他确确实实睡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的听见弗雷德小声地唱着一首曲子,那不是一首他熟知的曲子,不属于他任何的记忆,甚至不属于他的母语。

      那是一首法语歌,悠长又缓慢,像是他们曾经溜进去的酒吧里歌手唱着的抒情歌曲。

      Mais l’oiseau,l’oiseau s’est envolé,et moi jamais je ne le trouverais.”
      (但是鸟儿,鸟儿飞走了。而我,我再也找不到它)

      他迷迷糊糊地听着,却想不起来这首歌究竟来自于谁。

      “ 法国人的歌曲。”他这么想。

      弗雷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再也听不清接下来的唱词。

      而弗雷德最终也没有唱下去。

      “是时候撤离了,兄弟。”弗雷德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挥官传来消息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首歌?”他没忍住追问道。

      “很久之前,”弗雷德耸了耸肩膀,脸上的笑容又变成了先前那种快活的笑容。“你想学吗,乔治?然后唱给弗洛伦斯听?”

      乔治没有理会他的玩笑。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和黑暗之中,安静地顺着原路往回,折返到他们的战壕里面。他忽然有了种上当受骗的错觉。

      ——他负的伤毫无意义,他们费的子弹毫无意义,死去的那些战士也死得毫无意义。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弗雷德。

      “弗雷德,”于是他回过头开口叫他。

      他看见弗雷德冲他坏笑起来,张开嘴正要说什么。

      ——毫无铺垫的,他听见了炸弹炸响的声音。他看见远处的尘土在黑暗之中被炸到空中,零碎地往下掉落。

      那巨大的气浪紧随其后,他踉跄地推开几步,随后便被掀翻在地上。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翻倒在地上之后眼前一片黑暗,杂乱地冒着金光。

      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手,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起来,乔治,快跑!”弗雷德冲他这么大喊起来,他头上的头盔大约是因为先前气浪的缘故不知所踪。“不要死在这里——”

      他被弗雷德扯着踉跄地跑起来,一直往回跑。他大口喘着气,头脑发晕,心脏几乎要从他的嘴里跳出来一样。

      他率先来到了铁丝网空隙前面,他打起最后一点精神穿过了空隙,然后回过头等着弗雷德过来。

      然后一切都像是变成了慢镜头,太突兀了——他甚至没能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脸上便被喷洒上了温热的鲜血。

      而他的兄弟弗雷德,不久前还在冲他坏笑的弗雷德的眉心多出了一个咕隆。几秒后他便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脱力一般地瘫软下去,倒在了那块焦黑的土地上

      ——离他们的战壕一步之遥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George Weas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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