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翠梗峰四季常青,峰下一池碧水清波荡漾,碧水里倒映出的人影却渐渐变了模样。娇憨的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丫髻变成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唯有一双盈盈笑眼,波光流转,好似藏着一泓清泉。少女来到碧潭前,卸下装满草药的背篓,高高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白藕一般的玉臂,弯下腰捧了几捧清凉的潭水送到嘴边,想解一解乏。她蹲下身子低下头来,系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从怀里掉出,在眼前晃荡。少女看着潭中自己的倒影,不禁又想起了哥哥。如果哥哥回来,还会认识阿湉吗?
时光如流水,六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阿湉,阿湉!”山谷里传来回响,是信芃在叫她。徽湉打断思绪,一边答应着,一边整理好衣服,把长命锁塞进怀里。只见信芃朝她跑来。“阿湉,我在药房没找着你,就知道你上山来了。累不累?来,背篓给我,我帮你背。”徽湉也不客气,熟练地拿起背篓帮信芃背上,一边同他走一边问道:“信芃哥哥,是师傅在找我吗?”“不是,是我有事和你商量。明年的三月春闱,我想进京参加会试。”徽湉甜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玉齿:“这是好事呀,信芃哥哥,上次秋闱选举人,你可是拔了头筹。明年参加进京会试,你也一定能蟾宫折桂。”信芃捏了捏徽湉的脸,笑道:“小丫头,你要是个男儿,谁敢跟你争状元郎?”
信芃正色道:“我这一去恐怕得大半年,如今爷爷不在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不如你跟我一起上京去吧。”自从秦正则去世后,徽湉真正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靠着采药独自为生。徽湉想起了爷爷刚走的那段时光,不禁打了个冷颤。山中的茅草房里就只有徽湉一个人,狸猫虫蛇常常吓得徽湉夜不敢昧,无边的孤寂和冰冷的泪水迎接黎明。幸好还有信芃陪她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为了照顾失去哥哥又没了爷爷的小徽湉,信芃搬过来住在外屋,白天去道观跟随师傅练武、干活,夜晚就同徽湉作伴,两个孤儿相依为命,信芃早已习惯了徽湉跟在身边的日子。
徽湉走散了哥哥,又失去了最亲的爷爷,格外害怕离别,再也不愿意一个人独自面对漫长的黑夜。拉回思绪,她赶忙拉着信芃的衣袖道:“我可不想被狼吃掉,信芃哥哥你休想丢下我不管。”想了一想又歪头一笑:“我攒了好几两碎银子了,登枫师傅说我瞧病瞧的好,总是把上山求药人的诊金给我。你放心吧,我吃的很少的。”信芃瞪了她一眼:“放心吧,你就是吃成个圆滚滚的大胖子,我也得提溜着你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三清观的石阶,青苔还沾满露珠,铜鼎香炉内烟雾缭绕。两个背着包袱的布衣少年进入大殿,正是信芃领着徽湉,辞别了登陵道长,拾级而下,向山外的世界走去。
信芃让徽湉穿上自己的旧衣服,打扮做少年模样,两个人相伴而行,一路风餐露宿,走了三有余,终于到达京城外。
时值阳春二月,前来参加汴京春闱的学子从四面八方赶来。有钱人家的子弟早已占据了京城最好的旅舍。信芃带着徽湉身无长物囊中羞涩,只能在京郊的法华寺里借赁一间小小的厢房,等待会试开考。
信芃每日只在房中用功念书,一心等着开考。法华寺是汴梁城外数一数二的大寺,以佛法庄严著称,常年香火不断。寺院也肯行善,周济前来进京赶考的年轻人,为他们提供一席栖息之地,因此也住着一些赶考学子。他们时常进城去逛逛,吃饭闲谈议论时也当做闲聊说给信芃徽湉他们听。这日晚饭,大家又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我打听得,这次的主考是平章政事许大人和吏部尚书汪大人。”
“我听说呀,这平章政事许大人可大有来头,前年才升了从一品,去年又新晋为瑞平伯,世袭罔替。乃是当今的国舅大人,皇后娘娘的亲兄弟。”
“许府专出美人,这许皇后可是宠冠后宫,说一不二的人物。许府满门如今是烈火烹油,盛极一时。要是这次能状元及第,成为许大人的门生,那今后还不得平步青云,嘿嘿。”
信芃板直了身子,只是闷头吃饭,不甚搭理这些八卦言语。倒是徽湉对这些城里的新鲜事甚是好奇,喜欢问七问八,打听的京中许多趣闻轶事。“京城的女子有多美,你们见过吗?”
“依我的眼光看,小弟你倒是生的一双妙目,只可惜投错了胎,是个男儿。”一个年轻人调侃道。
徽湉看看自己宽衣粗袖,一身男子打扮,嘿嘿一笑,也不理会一旁信芃丢过来的警告的眼神,只嚷着要打听京中美人的风采。
“你们是没福,可巧我比你们早到几日,还真有幸见过许家的小姐一面。”一个年轻人道。
“什么时候的事呀?”
“就在前段时间,许大人的亲女儿,许府的小姐曾经到这法华寺来进香,我因而有缘远远的见得一次。果然是举止端淑,艳冠群芳。配得上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听说还不曾婚配,你们这次谁要能状元及第,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亲芳泽。”
“别做梦了,国舅家的婚事也是你我能够攀上的吗?我瞧着当今的太子殿下正值适龄,焉知皇后娘娘不会亲上加亲,做成这门好事呢?”
看徽湉听着他们议论的津津有味,还要再搭言打听几句,信芃拧了拧她的耳朵:“越扯越远了,快回去跟我习字念书。”徽湉偷偷吐了个舌头,乖乖跟信芃回屋了。
信芃自幼得秦正则先生亲传,诗书礼义都不在话下。他深感秦先生恩泽,又比徽湉年长几岁,因此在秦先生过世后自觉担负起责任,常常像长兄一般督促教导徽湉不辍学业,用功诵读。徽湉生性聪颖,虽然不及信芃用功,但从小蒙爷爷亲自教诲,诗书熏陶,也得以博览群书,文墨皆通。
在法华寺里单纯又丰富的读书时光中,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徽湉孩子心性,比信芃还要紧张,一定要拉着信芃进城里去瞧热闹。信芃拗不过她,便相约和寺里的青年才俊一起结伴进城看榜。正是仙榜标名出曙霞,一大清早,张贴着黄榜的宫阙门前就人山人海挤满了人。巍峨高大的宫阙,如同至高无上的皇权,庄严壮阔。进了阙楼,便是皇宫内廷了。在分隔了皇族与百姓的阙楼上,高高张贴着新科发放的榜文,引得人间万姓仰头看。
一张窄窄的榜单承载了十年寒窗太多的心酸,几家欢喜几家愁。有发现名落孙山后仰天长叹的,也有人金榜题名欣喜若狂地奔走相告的。
徽湉销尖了脑袋往人群里钻,终于挤到了前面。她从后往前看,越看越紧张,最后在榜单最上方找到了赫赫在目的三个大字:方信芃。徽湉高兴地捂住了嘴,赶紧挤出人群,拉着信芃又叫又跳:“信芃哥哥,你中状元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信芃虽然高兴,却比徽湉淡定不少。信芃眉梢眼角透着笑意盈盈:“看把你高兴的,今天咱们也阔一回,我请你上京城的酒楼吃饭,如何?”
徽湉和信芃在街边最近的一家酒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万千莘莘学子还有京城的百姓纷纷汇聚而来,围绕在榜前啧啧议论,热闹非凡。
徽湉望着远方偌大的汴京城,楼阁高台,叠叠幢幢。她突然自言自语道:“爷爷说,哥哥的亲祖母是太后娘娘,哥哥应该就住在京城吧,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会在哪儿呢?”信芃看着眼前打扮成男儿模样的徽湉,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和他一起在三清观后的竹林练剑习武的英俊少年。信芃望向徽湉的目光所在,远方的琼台玉宇宫阁楼墙仿佛触手可及。他像对徽湉说,又像对自己承诺一般:“放心吧,也许不久我就可以进入朝堂某得一官半职,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街面驶来一辆八宝翠华璎珞马车,使徽湉收回了目光。马车停在酒楼门口,坐在马夫旁边丫鬟先跳下马车,打起帘子,从车内先下来一位身着绸缎头戴珠翠的姑娘,那姑娘下车后,安放好踏凳,一位头戴纱罩的女子才在她的搀扶下款款走出。那女子头戴纱罩,看不清面庞,只觉得衣着华贵,气度优雅,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丫鬟吩咐了几句马车便离开了,主仆三人一前一后走上酒楼,就在徽湉他们不远处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那小姐坐下后只是吃茶,淡淡地看着窗外,像是在等人,又像只是在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