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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

  •   正值寒冬腊月,陆之霭一向畏寒,恨不得整日笼着锦被在床上取暖,此番却要卯时就起床梳洗乘马车进宫。

      马蹄声嘚嘚嘚的在街上响起时,天还晦暗蒙蒙的,陆之霭掀起车帘往外看,这个京城都处于寂静的夜幕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如同她的人生迷茫莫测。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清桐细心些,立马放下了车帘,拿一条白狐狸毛的围脖将她拢住,轻轻系好带子。

      “世子喝杯热茶吧,您身子单薄,莫要受凉了。”说着清桐稳稳地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蜜茶,是用春日的槐花蜜酿泡着冬日的雪梅,酿成之后再放入些许绿润醇香的庐山云雾茶,清甜不腻,陆之霭向来不爱喝苦茶,对这蜜茶倒很是喜欢。

      从陆府出来,穿过两条长街,转向再走一刻钟便是皇宫正门。到了宫门口是不允许乘坐马车进去的,但因着是皇后的侄子,又算是年幼,管事太监是个惯会揣摩上意的,便早早遣了宫人抬了轿子侯着了,生怕这数九严寒天里冻坏小世子。

      陆之霭没说什么,无声地上了轿子,闭着眼睛休息,却终是无奈地笑了。

      果然是不一样了么,若是两个月前他进宫,怕是没有这宫人抬轿的待遇的。皇恩,可以把你捧到云霄上,也可以让你跌落泥潭里,乘轿入宫也着实是高兴不起来啊。

      约莫半个时辰,一个太监很轻却尖细的声音响起:“陆世子,咱这就到了,前面就是坤宁宫,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多谢公公。”清桐道了谢,微微行礼,才轻轻地撩开轿帘。

      陆之霭睁开眼睛,嗯了一声,面色平静地随引路宫女往前走去。景阳宫确实不愧为后宫之首,雄伟壮阔的围墙,大红的墙皮,金黄的屋檐,闪光的五彩琉璃瓦,大气磅礴又不乏精致。只是,多少女子的一生,都困在里面了。

      进了坤宁宫门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开阔地,宫女进去通报了,陆之霭便静静地站在外面等着。

      这开阔地中间是一片荷花池,天太冷池子都冻上了,荷花残枝都未有一根,想必被宫人清理了的。墙角处种了一株粗壮的梅花树,倒是在这凛冽冬日里开的缤纷繁盛,使刺骨的空气里都有了些盈盈花香。陆之霭是喜欢梅花香气的,便忘了不得擅自乱看乱走的规矩,走到梅花树下仰头看着这树花,深深吸了口气不自主地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巴掌大的脸儿笼在白狐围脖里,更显得精致小巧,一双盈盈杏眼清澈而恬淡。

      深知自己外貌不是粗犷那一挂的,勉强算是个清俊的公子哥,笑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娇媚软绵,因此陆之霭扮男子第一铁律法则就是:绷住脸,在外人面前是很少露出笑脸的,对外总是一副高贵冷淡世家子的做派。

      太子早听闻了这位表弟的性子,似乎待人略有冷淡疏离之感,这下乍一看见陆之霭望着梅花忽然笑了,倒是,和传闻不太一样嘛。

      跟着太子楚允漓一同前来的还有三皇子楚允澈。三皇子母亲是当年楚通帝还是太子时,东宫里的一个宫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了太子龙塌,一朝飞上枝头从侍奉的宫女成了太子侍妾,却生下孩子当晚就难产死了。本是由奶娘嬷嬷养着的,四岁那年由于奶娘照顾不周生了一场风寒,数日未愈,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觉得孩子可怜便养在身边,和太子一同长大。

      但皇宫向来是容不得善心的,渐渐的,众皇子年岁渐长,品性才华都一点点显现出来。

      太子仁德良善,随母亲的性子,但自幼却不如三皇子聪慧。尤其三皇子常常得授课的大学士老头赞不绝口,说堪为国之栋梁。

      这么一来,宫中关于三皇子拼命表现,想取太子而代之的流言传的愈来愈盛。毕竟,这么聪慧,怎么能只甘心当国之栋梁而不是当国的王呢?随流言一起的还有对三皇子暗地里的鄙夷,就凭一个狐媚宫女的儿子,也想跟正宫皇后嫡子争?真是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算皇后疼他,也不问问皇后娘家英国公府答不答应!

      流言自是不敢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的,可在年幼的三皇子身边却铺天盖地,楚允澈渐渐的隐了锋芒,授课的大学士们看着三皇子越来越敷衍的课业,终是捻着胡须叹了句可惜。

      显然三皇子也看到了陆之霭站在树下,两个人走上前。

      听到旁边的脚步声,陆之霭惊了一下,迅速回头,掩去了脸上的笑意,变得慎重起来。
      “臣陆之霭见过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能这么自由进出景阳宫的,相必便是那位太子表哥了,身后跟着的必然是皇后养子三皇子。陆之霭想着,面色却不露端倪,只是仔细地行了礼。
      “跟表哥客气什么,这位三皇子也是个好相与的。走吧,随我去见母后。”太子笑着扶了他一把。

      太子性格虽然肖似其母,但长相却随了皇帝,眉眼柔和,嘴角带笑,端正温润,更像一位吟诗弄画的公子,而不是万人之上威风凛凛的太子。

      倒是三皇子,刀刻般的高鼻梁,眉骨锋利,薄唇微抿,面上淡漠的很,栗棕色的眼眸虽然明澈看似无害噙着笑意,眼神却透着一股子狠戾之色。不过嘛,陆之霭暗搓搓地想,这三皇子长得真的是有些祸水之感,那股狠戾也挡不住他好看啊,当然,身为宫女却能侍太子的寝,容貌必然不俗,长得这般好看想必是很像他母亲的了。

      惊觉自己冒犯了,陆之霭赶紧打住,抬头看了三皇子一眼,正好和看向他的楚允澈目光相撞。
      “之霭可算来了,上次姨母见你可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长高了不少,真像你母亲。”

      正尴尬着,皇后笑眯眯地出来了,身着淡紫色苏锦牡丹团簇宫装,腰间坠着金色流苏,一头青丝用白玉九凤钗挽起,柳眉温柔,端庄又美貌,和陆谢氏神情处处透着相似,陆之霭瞬间感觉亲切不少。说着皇后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带着这几位一起走进内殿。

      内殿里燃着几盆烧的旺旺的炭火,装饰很有后宫之主的奢华大气,又处处透着雅致,透着香味浅浅的龙涎香味。是御用的香料,看来皇帝对皇后的却是用心的,陆之霭松了口气,想着这样母亲便能少一桩担忧事了。

      皇后正拉着陆之霭说话,有穿着水蓝色裙袄的宫女姑姑进来禀报说谢公子和章公子来了。

      “快请进来吧。”皇后放开陆之霭坐到正位上去,立马有宫女往皇后腰后面放了只软枕。
      “臣谢殊明/章棠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两位少年叩头行礼。

      谢殊明一袭云锦纹的藏蓝色长袍,是几个伴读中最年长的,刚刚及冠,头发整齐地梳在头顶,戴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一副温润君子的样子,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看他神色自然,显然对这坤宁宫是熟悉的,想必很受皇后娘娘喜爱。章棠就年少一些了,比谢殊明还小一岁,穿着套松珀绿的小袄骑马装,笑的很是欢脱。

      因着谢殊明已经在准备科举考试,此番说是当伴读,不过也就是皇帝恩赐和皇子一起上课罢了,开年就出宫去了,正经的伴读还是陆之霭和章棠两人。陆之霭是太子表弟,自然就是太子伴读,章棠则跟着三皇子。

      又说了会话,五个人就辞别皇后往上书房去了。

      风平浪静地过了半月,眼看着快到腊八节。
      章棠开始在屋里蹦蹦跳跳欢喜起来,盼着可以回家吃腊八粥。他们虽然作为伴读,住在皇子宫里毕竟不便,皇后便安排章棠和陆之霭住在盛阑宫,谢殊明要安静读书,便独自住在盛阑宫旁边的碧霄殿。

      “诶,之霭哥哥,你家腊八粥好吃吗?我家的可好吃了,要不然腊八你来我家做客吧,娘亲一定会很喜欢你的!”章棠一脸兴奋地跑到陆之霭床前,扑上去摇着他胳膊,一双大星星眼期待地望着陆之霭。

      “下去下去,大清早的蹦跶什么呢,说了多少遍了不准上我床!”陆之霭对这个欢脱的兔子一般的同窗甚是头疼,自己怎么也是个姑娘,天天往自己卧房闯算怎么回事。

      虽吼了章棠,陆之霭还是无奈地答应他腊八去章府拜访,现在两人也算是朋友了,拜访一下章家长辈也是应该的。

      可万万没想到,刚到上书房就被少傅告知明日对几人学识进行考查,查完才可回自家府上过腊八节。陆之霭课业虽然很好,但这是入宫后的第一次考查,父亲早逝,自己就必须让皇上和祖父看到自己的才华,才能坐稳这个长宁侯世子之位撑,起陆府门楣,便有些紧张。除了他们五人,上书房还有五皇子楚允淙和他的伴读礼部尚书的长孙王庭之,其他众人也各有局促的样子,侧过身却看到三皇子依旧淡漠无谓地抿着嘴角,毫不在意。

      考查内容分为书画、策论和棋艺。

      最先是书画考查,太傅出题,学生们根据题目在一个时辰之内作画并题上诗句。

      太傅是个爽朗的白胡子老头,笑吟吟地说道:“既然正处寒冬,那便以‘冬’为题吧”。
      这个题目看似很是简单,但古往今来以冬为题的画作多入过江之鲫,自己画技向来并不很精,想要出色,确实不容易。陆之霭看到其他人都开始提笔,却依旧不知该从何入手,抬头望了望窗外,枯败的枝头上停着只黑乌鸦,为冬日的严寒饥饿所折磨,一阵风吹过来,不叫也不飞。思索许久,陆之霭才终于下笔。

      一个时辰过去,太傅敲了三下戒尺,陆之霭才刚刚落下最后一笔。

      太子和王庭之画的都是冬日的梅园,白雪红梅,但太子的画技明显更胜一筹,构局用色都更加雅致,诗文也胜过黄庭之些许,如此便显得黄庭之的梅园略有粗俗。碍于太子的身份,脸色涨的通红。

      五皇子画的是冬日冰雪湖面上的枯荷,平平无奇却也没出错。章棠大概是真的很想喝腊八粥,画的是一家人围炉吃粥的情形,陆之霭了然地说原来你是真的很馋这腊八粥啊,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因为画出了母亲的慈祥温情,最后也得了太傅一句赤子孝心的夸奖。

      谢殊明画的是冬季的山,万物萧条,雪染丛林,在这雪地里却有一株青松直耸入云,碧绿坚韧,诗句也应景且刚直。太傅不由得抚了下胡须,赞叹道:“不错,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颇有君子风范。”

      三皇子画的很是随意,雪白的江面山脉,天地广袤银白,只有一只亭子在江边,披着斗篷的男子在独自烹茶,一股遗世独立无欲无争的味道。老太傅叹了口气,面色惋惜又沉重,却没说什么然后走到路之霭桌边。

      “好!好!好!”太傅看了看陆之霭,又低头端详桌上的画,眼里满是欣慰。

      陆之霭的画没有从寒梅青松入手,也没有画独钓寒江雪的归隐生活,画上大片留白,只有一方盖满大雪的空地、寒风中飘扬飞起的战旗,卫岗的士兵在寒风中站得笔直坚定。俨然是一副冬日边防放哨图。

      是啊,京城的冬哪比得上塞外的寒冷。

      对于京城的王公贵族来说喜气洋洋、暖炕热汤的年节除夕,边防士兵依旧要在寒风中戍边卫国。多少朝中大臣都未必能胸怀边关,这位年仅十四的小世子却作出这么一幅画来,太傅不能不惊讶,不能不感叹。

      陆之霭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太傅谬赞了。”一转头,又看见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陆之霭假装没看到扭过头,总觉得这个三皇子不简单。

      策论每个人的题都不同,两个时辰写完交给太傅即可,考查优劣由皇帝和太傅共同评定,要腊八节后才能知晓。

      下午便是考棋艺了。
      棋艺需要对弈考查,皇子和自己伴读之间需要避嫌,故太子和张太傅傅对弈、谢殊明和五皇子、王庭之和章棠、陆之霭和三皇子。

      书画一向不是陆之霭擅长的,棋艺却很是拿手,但对上楚允澈噙着淡漠笑意的目光,陆之霭还是有点犯怵。很快,陆之霭便感觉这个三皇子果然不是表面上那样闲散无害,下棋如做人,他的路子狠戾又狡猾,步步设陷阱又步步紧逼,寒风呼啸的冬日下的陆之霭额头沁了一层薄汗,不由得簇了眉头皱起鼻尖,这是他为难时的一贯小动作。

      楚允澈垂眸看了眼半晌未落子的陆之霭,本就肤色白皙,这会儿下棋局势紧张便面色微微泛红,挺翘的鼻尖皱成一团,唇若点樱,执子的手指纤细莹润如玉---想到探子的回禀说这小世子是个清俊秀美的公子,这可不止是秀美,世间的女子只怕也没有这般好颜色。想着便无意识的露出个笑容,陆之霭刚好抬头,眨眨眼,道:“确定下这里?”

      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棋子不知道何时落了下去,落在棋盘上一个很是不利的位置。楚允澈按了下眉间,摆摆手示意陆之霭继续。这一意外是的棋盘格局瞬间逆转,陆之霭在家时已是师承静禅大师的棋艺高手,于是很快便赢了这一局,还故意冲三皇子道了句承让。又半个时辰后,太傅、谢殊明和章棠也纷纷赢了棋局,这一考查算是结束,章棠高兴地跳起来,兴冲冲地让伺候太监准备马车出宫,仿佛结束了什么重大苦难。

      可他们的一生波澜磨难,这个初逢的冬天,才算是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都是古人作的噢,唐诗宋词三百首里面翻出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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