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先生》曲风荷

8、Chapter 8

　　盛荒野并不知道有人好事做过了头，替他在佛前供了一盏光明灯。

　　他站在广济寺的山门外古松下，难得开始修炼。佛门之地灵气纯澈充沛，对于妖而言，能跟着菩萨修炼，其实是大运道，丁千鹤把妖怪送到菩萨座下修行，有她的道理。

　　痛苦诚然是痛苦了些，但这世间诸事，能毫不费力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盛荒野入定之时，忽觉得眼皮一跳，他猛地睁开眼，见到百米之外，有个隐隐绰绰的白影。

　　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小盛老板，救救我。”

　　“小盛老板，救救我……”

　　盛荒野眸子一凛，他刚想追过去，就听见广济寺内传来一阵喧哗人声。

　　“说真的，晚上一起住帐篷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晚上我们一起看星星啊。”摩托车比赛的最后一名白纸，还在尽力劝说大家和他一起住帐篷，“Baby，你会唱小星星吗？”

　　“呵，儿砸，错了，你应该问，‘爸比，你会唱小星星吗’？”

　　“叫一声爸爸，晚上一起唱小星星也不是不可以。”

　　“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正常的话，让你们几个一说就觉得怪恶心的。”

　　“就是就是，还没出山门呢，对菩萨放尊重点好吧。”米老头看见盛荒野，热情地朝他招手，“小盛弟弟还站在那儿呢，别吓着人家。”

　　盛荒野礼貌地朝米老头挥了挥手，耳畔的声音已经被这群人闹腾没了，以至于盛荒野没法儿判断，刚才究竟是有人对他使了个障眼法，还是明瑄真的在向他求救。

　　小盛老板。

　　这样叫他的人，只有明瑄一个。

　　傅立行走到盛荒野身边，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怎么了？”

　　盛荒野摇了摇头，没回答。

　　白纸在旁边接话道：“热着了呗，快回我们老米的农家乐里待着。”

　　“说了是度假山庄！”米老头怒道，“你今晚一个人睡帐篷去吧。”

　　回到度假山庄，米老头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午饭，盛荒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傅立行的朋友们拉到了饭桌上。

　　“尝尝我酿的梅子酒。”米老头说，“取料天然，手工酿制，健脾养胃，原价998，现在限时免费品尝。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只能流泪。”

　　“不喝您这个，一听就没有卫生许可证。”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米老头转而把梅子酒递给盛荒野，“来，我们小盛弟弟尝一口。”

　　“我……”盛荒野接过酒杯，有点迟疑。

　　傅立行干脆替他拒绝道：“他不喝酒，算了。”

　　“怎么就不喝了，这么个面子都不给老米吗？”

　　白纸斜了一眼盛荒野。

　　他原本带了个小沈来，想介绍给傅立行。没想到傅立行自己带了个小盛，只是他怎么看这个小盛弟弟怎么不满意，除了长得比他带来的小沈好看以外，脾气性格简直一无是处。

　　这会儿劝酒，他有意要让盛荒野下不来台。

　　不过，盛荒野又不是傅立行对象，当然不用给傅立行的朋友这样一个面子。

　　他没说话，白纸倒是笑得很快活：“看来小盛弟弟是不肯给这个面子了。来，小沈，我们走一个。”

　　米老头不想挑事，和稀泥道：“人家小盛弟弟好孩子呢，跟你似的，烟酒不离手。”

　　“老米，这可是两回事，大家出来一起玩，这酒喝了呢，就是朋友。不过……这位小盛弟弟怕是不大看得上我们，压根就没想跟咱当朋友。”

　　盛荒野也确实不是来给他们当朋友的。

　　傅立行听到这里，脸色一变，伸手把白纸面前的酒杯拿过来，喝了干净：“行了，别折腾了。我最近出了点事，小盛是我求来帮忙的。人家原本就不是来这儿交朋友的，也不用给谁面子。”

　　“那老傅你就不厚道了，朋友局你带这么个外人来干什么。”

　　傅立行站起来：“我带他来散心，你们要是嫌烦，我们这就走。”

　　米老头立刻拉住傅立行：“立行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山庄本来就你的，你走什么走，坐下。”

　　米老头给白纸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好好的吃个饭，非要说些个糟心话，你真是嫌我血压还不够高是吧。”

　　“这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了？”白纸摊手，“分明是……”

　　“我喝。”盛荒野拉了一下傅立行的衣角，“你坐下吧，没事。”

　　“没必要。”傅立行说，“他们玩笑开得过头了，你别放在心上。”

　　盛荒野倒了满满一杯梅子酒，看了一眼白纸，然后喝了下去。梅子酒酿得很足，入口是甜柔果香，咽入喉中才尝到蒸馏酒浓烈的烧灼感。

　　盛荒野几乎不喝酒，这会儿立刻咳嗽了一声。

　　傅立行皱眉递上水：“没事吧？”

　　“喝杯梅子酒而已，又不会死人。”白纸嗤了一声。

　　盛荒野接过水杯，但没有喝。他抿了抿嘴，心想，原来这是酒的味道。人类为什么会喜欢酒呢，丁千鹤也喜欢，这玩意儿明明并不好喝。

　　“走吧。”傅立行没再废话，拉着盛荒野的手腕，“酒也喝了，玩笑也开够了，我带小盛先回去了。”

　　傅立行乍一看是个斯文有礼的好青年，其实脾气并不太好。他只是为人处世边界分明，对于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但要真触到他的底线了，傅立行一丁点都不会忍。

　　被傅立行拉出来的时候，盛荒野还有点晕乎，出了门才问傅立行：“走了啊？”

　　“走了。”傅立行说，“对不起啊，让你受委屈了。”

　　本来傅立行是想带盛荒野出来散散心的。

　　他上次发邮件找朋友打听人皮痈的事情，跟人皮痈有关的东西虽然没问出来，但他的朋友却知道神秘事件处理委员会。

　　这种有关部门虽然隐秘，但总有一点存在的蛛丝马迹。傅立行的朋友作为一个灵异志怪爱好者，对于这个部门充满向往，恨不得立刻飞过来看一眼盛荒野。

　　据朋友的说法，能在神秘事件处理委员会里供职的，都是各门各派里真正有本事的，跟公园里摆摊算命的那些不一样，人家的本事都是自小练起来的。

　　傅立行想，盛荒野看着年纪很小，本事却不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这个年龄，本该正是好玩乐的时候，性格却这样孤僻沉闷，

　　他想一想就觉得心疼。

　　像傅立行这样生意场里浮沉了十几年的人，其实心比谁都硬，但看到盛荒野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傅立行竟然会觉得心疼。

　　怜惜来得毫无道理，但傅立行就想分一点声色光影到盛荒野的世界里。

　　盛荒野说自己是个摆件，傅立行却觉得他像个描摹出来的木偶人，看着漂亮，其实里头是空心的。

　　“没有委屈，梅子酒还挺好喝的。”盛荒野原本说话的速度就不快，这会儿更慢了，“我们这要走了吗？”

　　傅立行发现盛荒野又问了一遍走不走这个问题，于是道：“怎么了，你是不想走吗？”

　　盛荒野反应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是啊，你们进庙里的时候，我感受到人皮痈的气息了。我觉得，我们一直在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的，人皮痈都没办法出手。好不容易进到这山里，他肯定等不及了，我这次……一定要逮住他。”

　　“所以你才喝了那杯酒，想继续留在这里？”傅立行问。

　　“啊，对。”

　　傅立行摇头，他还以为盛荒野是为了他呢，果然是想多了。

　　空心的木偶人，怎么会想到这些。

　　“那我们不走了，去扎帐篷吧。”傅立行转身，带着盛荒野往露营地那边走，“你玩过这个吗？”

　　“在外面睡觉吗？”盛荒野说，“以前都是在外面过的啊，你们怎么还喜欢玩这个啊，这个有什么好玩的，有屋子住不好吗？”

　　盛荒野的话让傅立行心一恸，他停住脚步，看向盛荒野：“你……是不是喝醉了？”

　　“喝醉了？”盛荒野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不会吧，我只喝了一杯梅子酒啊。”

　　他伸手给傅立行比了个一，眼睛有些红红的。

　　“难怪这会儿忽然话这么多，原来是酒劲儿上来了。”傅立行叹了口气，“还是个一杯倒。”

　　盛荒野掀起眼皮，仰头看向傅立行，有些不满：“我第一次喝酒啊。”

　　傅立行挑眉，扶住盛荒野的肩膀：“也是第一次坐摩托车？”

　　盛荒野点头：“这个比喝酒好玩。”

　　“第一次”这几个字奇异地取悦了傅立行，他喜欢给盛荒野带来这些第一次，也想给盛荒野带去更多的第一次。

　　或者说得再直白一点，他想把这个空心的木偶人填满，然后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

　　“你现在喝醉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免得遇到什么危险。”傅立行有些不放心现在盛荒野的状态。

　　“不行！”盛荒野瞪了傅立行一眼，“我们现在去扎帐篷，然后等着明瑄来。他……他今天一定会来找我的。”

　　盛荒野拖着傅立行就要去扎帐篷，傅立行拿他没办法，给米老头打了个电话，让米老头今晚别带人来这边，他和盛荒野今晚要在这边露营。

　　傅立行不知道为什么盛荒野认为“明瑄”会过来，他也不知道那个过来的“明瑄”是什么东西。

　　他希望今晚没有任何可怕的怪物出现，他和盛荒野能坐在帐篷里看个小星星什么的。

　　可惜事与愿违。

　　天刚擦黑，周遭就开始起雾。

　　盛荒野伸手往虚空里一握，回春刀就出现在他手里。青梅酒后劲儿很足，他用了个术法，强行把醉意压了下去。

　　雾气越来越浓，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织布一般，一点点地在把盛荒野和傅立行隔开。盛荒野垂眸，犹豫了一瞬，伸手拽下脖子上的青铜珠，塞到傅立行手里。

　　“我怕雾太大，待会找不到你，你拿着这颗青铜珠，有这颗珠子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

　　这颗青铜珠是盛荒野的保命法器，从哪里来的盛荒野说不清，问丁千鹤也说不清，总之莫名其妙的就挂在盛荒野的脖子上，厉害得很，盛荒野从没摘下来过。

　　这会儿给了傅立行，盛荒野还有些舍不得：“这个到时候得还我。”

　　傅立行失笑：“一定还你。”

　　不出盛荒野所料，这雾气就是要将盛荒野和傅立行隔开。不过半个多小时，傅立行一不留神，就发现明明站在自己身边的盛荒野不见了。

　　“盛荒野？”浓稠得化不开的雾，让傅立行皱起眉，他大声叫盛荒野的名字，却没有人应他。

　　“盛荒野？盛荒野！”

　　“我在。”

　　有人回应了傅立行，但那不是盛荒野的声音。

　　傅立行握紧手中的青铜珠，重重白雾里，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衫的长发男人缓缓浮现。起初这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但随着周遭的白雾都向他涌去，这个身影越来越清晰，慢慢变成了……傅立行梦里的那个男人。

　　站在一丛月月红前，萦绕着一身黑气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