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先生》曲风荷

5、Chapter 5

　　傅立行百味杂陈地开车带着盛荒野回到自己的家。

　　几分钟前还扛着刀杀气腾腾的小盛老板，说着要送他回家，但车门一打开，他就少爷一般地示意傅立行去到驾驶座，并真诚地道：“我不会开车的呀。”

　　傅立行回到家，已经缓过神来了，他领着盛荒野在客厅里坐着，然后给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你先坐，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

　　盛荒野点头，拿起傅立行给他的橙汁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

　　傅立行因为心里揣着事，很快就洗完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大约是屋里杵了盛荒野这么一个外人，他没有直接换睡衣，整整齐齐地拾掇好了才出来。

　　盛荒野似乎保持着和他二十分钟离开前一样的姿势，没有玩手机，也没有打开那瓶果汁，傅立行问：“不喜欢喝橙汁吗？要不给你换一瓶奇异果或者胡萝卜汁？”

　　盛荒野摇头：“不用。”

　　傅立行笑了一下：“今天谢谢你。”

　　盛荒野没有傅立行那么会说客套话，他是个妖怪，学不会人类那一套千回百转的心思，直接道：“没什么，事情本来也跟你们没什么关系，都是我们的问题。”

　　傅立行颔首，又问：“所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傅立行不仅问盛荒野，还问那个出现在咖啡馆里，手上缠了一条蛇的女人。怪力乱神的事情不是没有听说过，但真正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傅立行还是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接受。

　　“我……”盛荒野原本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神秘事件处理委员会。”

　　丁千鹤要是知道盛荒野有一天会借着秘处委的名头招摇撞骗，得把盛荒野打回原形。

　　但盛荒野不想告诉傅立行他是个妖怪。

　　盛荒野遇到过一些知道他是妖的人类，百余年的时光，对于妖族来说很短，却足够盛荒野行走人间，看过足够多形形色色的人。

　　人类恐惧妖，这种恐惧伴随着他们种族的繁衍和延续，写进传奇故事里、改编进电影电视里，潜移默化地藏在人类的脑子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丁千鹤爱过一个人类，是个富贵家族里的少爷。

　　丁处长是个坦荡的妖，爱到情浓时，少爷说要娶她。丁千鹤笑了，带着那位少爷去戏园子看了一出《白蛇传》。白蛇青蛇下山、游湖、赠伞、结亲、酒变、盗草、上山、水斗、断桥、合钵，最后是个团圆的好结局。

　　演戏的角儿唱腔身段都是一绝，底下看戏的人喝了个满堂彩。

　　那个说要娶丁千鹤的少爷也叫好的很大声，丁千鹤笑容晏晏地看着他，问少爷：“觉得许郎君如何？”

　　少爷不知丁千鹤的打算，如实答道：“自然是好得很。”

　　丁千鹤用凤仙花新染的指甲是鲜亮的红色，她伸出手指挑起少爷的下巴：“那你可愿意学许郎君，也娶个白娘娘回家？”

　　少爷还以为丁千鹤是呷醋了，笑着捉着丁千鹤的手指：“不要白娘娘，只要你。”

　　丁千鹤摇头：“我和白娘娘一样哦。”

　　少爷握在手中染着蔻丹的漂亮手指，顷刻间化成一簇白色的羽毛。丁千鹤一身无袖的旗袍，露出一截藕臂，可到了手腕处，本该是五指的地方，却变成了鸟类的翼尖。

　　那白色的羽毛还挠了挠少爷的手心。

　　丁千鹤勾起嘴角笑：“我们都是妖怪啊。”

　　后来，少爷落荒而逃，边跑边喊：“不要吃我——”

　　丁千鹤望着踉跄跑走的男人，掸了掸旗袍上莫须有的灰，鲜红的指甲忽然变得黯淡了。

　　她后来去找盛荒野喝酒，两个人坐在少爷家大宅子的瓦片上，丁千鹤用过来人的语气，劝盛荒野：“人类啊，不能爱，只能睡。毕竟，他们喜欢的只是你化成人类、藏起爪子和獠牙的这个模样。我们和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许郎君或许只是不敢不爱白娘娘。”

　　“我也学不来白娘娘，把自己的爪子和獠牙都藏起来，为了一个负心薄情的人类，压抑天性，做个贤妻良母，可去他妈的吧。等那男人须发皆白了，老娘还年轻貌美，何必和他要死要活呢，对吧？”

　　盛荒野当时还年少懵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会给丁千鹤递酒。

　　丁千鹤望着月亮，灌了一口猛的，大抵是酒意上头，她朝盛荒野伸出一根手指，比划道：“除非他真的爱你，哪怕你是个妖他也真的爱你。无关你的身份地位、种族出身，他爱你，因为你是你。”

　　盛荒野一边想着丁千鹤的旧事，手指一边无意识地拂过受伤的手背。

　　他三两句给傅立行解释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刚刚我们遇到的怪物叫人皮痈，用一种刻在人皮上的咒术，驱使人皮为傀儡。津门包括明瑄在内，已经有六名遇害者。你身上也有施咒者留下的标记，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不过放心，直到这件事彻底解决前，我会一直跟着你，保证不会让你出事。”

　　“谢谢，真是麻烦了。”傅立行看着盛荒野，“不过我有点奇怪，为什么人皮痈会选择我作为目标？”

　　傅立行年初才刚领了津门杰出青年的表彰，从未与人结过怨，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这倒霉事情就落到他身上了。

　　盛荒野想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傅立行的嘴唇上：“也许就是喜欢你的脸呢？”

　　傅立行失笑：“是吗？”他站了起来，“姑且算是在夸我了。我给你收拾一间客房，你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盛荒野摇头：“你不用管我，做自己的事情就行，我不占地方的。”

　　“那可不行。”傅立行弯腰看着盛荒野，他的瞳孔很黑，专注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被他珍重的错觉，“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盛荒野觉得这头衔有点重，他不太担得起：“举……举手之劳。”

　　傅立行笑了：“我去给你铺床，浴室里备用的洗漱用品都给你拿出来了，你先去洗漱吧。”

　　盛荒野进到洗漱间的时候才意识到，傅立行在和他谈人皮痈的事情之前，就准备好要把他留在自己家里了，否则不会在这时候就把备用的洗漱用品拿出来，连新睡衣都给他准备好了。

　　盛荒野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傅立行已经换了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正用笔记本电脑在回复邮件。

　　大约是准备睡了，客厅里的灯都被他关了大半，只留了两盏暖橘色的壁灯。

　　傅立行戴了一副细边框眼镜，睡衣的领口半敞着，整个人又欲又撩，连灯光好像都变得暧昧起来。盛荒野顿时觉得自己刚刚说得没错，傅立行有一副好皮相，人皮痈八成就是看上了他的脸。

　　“洗好了？”傅立行抬头，摘下眼镜放到一边，“我送你回房间，晚上有什么事就叫我，早点休息。”

　　盛荒野有些佩服傅立行，今天折腾了这么一通，他还能这样冷静：“你……”盛荒野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他才道，“你放心，放眼整个津门，能打得过我的就只有我们处长，这还是因为她是我的上级，我让着她。有我在，不管来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肯定不会出事的。”

　　“这么厉害啊。”虽然盛荒野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傅立行听明白了，他的救命小恩人是在给他立军令状安慰他呢：“我放的，走吧，送你回房间休息。”

　　傅立行把盛荒野送进客房，盛荒野关门前再次殷切叮嘱：“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

　　傅立行笑着替盛荒野带上门：“好，晚安。”

　　其实傅立行没有自己表现出的那么从容，刚刚他就是在给一个对鬼神志怪之事很有兴趣的朋友发邮件，问他知不知道关于人皮痈的事情。

　　他相信盛荒野是来保护他的，但也觉得盛荒野对他有所隐瞒。

　　这一晚，傅立行睡得并不安稳，雨夜里面目模糊的人皮痈仿佛依然在朝他伸手，那股阴湿黏稠的触感挥之不去，傅立行甚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个鸦青色长衫的长发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一丛开得正好的月月红前。

　　“天下为鼎的厄命？”

　　“王朝气数尽，同我有什么关系？”

　　傅立行只看见男人的背影，男人周身黑气缭绕，比人皮痈还要骇人。

　　就在这时，男人侧过身，似乎要回头。

　　他刚转过身，傅立行就看到缭绕的黑气张牙舞爪，像是长出了手脚，要从男人身上出来，抓住傅立行一般。

　　傅立行陡然在梦中惊醒。

　　他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六点，离平常起床的时间也不差几分钟，傅立行干脆关了闹铃，准备出门晨跑一会儿。

　　没想到，他刚打开房门，对面客卧的门也打开了，盛荒野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你要出门吗？”

　　傅立行讶然：“你这么早就醒了？”

　　盛荒野点头。

　　傅立行却觉得盛荒野是一夜没睡，也许是因为认床——他不愿意事事都往灵异志怪方面想，干脆随便给盛荒野找了个理由。

　　“要去晨跑，一起去吗？”

　　盛荒野想了一会儿：“可以。”

　　傅立行带着盛荒野下楼，住宅区绿化很好，还专门修了跑步绿道，盛荒野四处打量了一遍，找了个能坐的地方：“你去跑步，我在这里等你。”

　　“……”傅立行问，“我要是早告诉你，我就在楼下跑步，你是不是就不下来了。”

　　盛荒野再次点头。

　　“你可真是认真负责。”傅立行夸赞盛荒野。

　　盛荒野不知道傅立行话里有话，真以为傅立行是在夸自己，他客气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本来你从咖啡馆走了以后，我就给我们处长打电话了，说你不听我的，我懒得管了，想让她给我换个活儿。结果赶上处长心情不好，当然我们处长十天里有九天都心情不好，她当时就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就把我变成盆栽。”

　　不仅是变成盆栽，而且是变成盆栽送给褚未闻。

　　褚未闻正是丁千鹤处长的师父，那位激进精元派代表人物，盛荒野到了他手里，估摸着第一天还是盆栽，第二天就变成干花了。

　　盛荒野心里哀叹，他可真是个小可怜儿。

　　傅立行啊了一声，弯下腰看着盛荒野：“所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被那个人皮痈跟上了，故意等着最后一刻才出现的？”